第57章 高燒
熬了幾天之後,馮玉珍將老家的一位妹妹喊了過來,讓她幫忙看孩子,一個月給她三百塊錢。那位“三奶奶”一來,謝衝就沒了房間,隻能和父母擠在一起。
奶奶通知他的時候,他很痛快地就答應了,搬東西的時候一句怨言都沒有,仿佛幾天前剛回來城的那個“刺頭”不是他。姑姑心疼他,說道:“要是心裏難受,你可以發泄出來。”
“難受是真難受,不過,沒什麽好發泄的。”謝衝悶悶地說道:“這本來就是奶奶的家,是我們寄人籬下,沒在大街上流浪就不錯了。奶奶讓誰住哪個房間,那是她的權力。所以,我沒有什麽意見。”
“你比剛來的時候懂事多了。”謝慶雲說道:“說實話,我並不希望你們太早懂事。”
“姑,你千萬別對我感到內疚,或者替我想辦法,再給我找個房間什麽的。我說了,現在我家有個房間住就很好了,我確實沒意見。”
“嗯。”謝慶雲呆呆地說道:“其實我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
多了個孩子,又多了一位大人,謝宏軒老兩口像青壯年一樣賣力。謝慶雲還指望父親能理智一些,但是父親也越來越魔怔了。而且他們鐵定了心,他們想辦法養活嬰兒,不讓兒女參與進來。
謝慶雲壓力很大,她仿佛聽到了鄰居們的議論——謝家的兩個孩子真是太過分了,父母那麽大年紀,好心收養了一個孩子,他倆卻不聞不問。看來,平時的善良都是裝出來的,他們兄妹倆都是鐵石心腸。
去縣裏開會,謝慶雲是和周明理一起去的。自從過年接連摔了兩跤之後,周明理突然衰老了很多。謝慶雲很是擔憂——父親常說,老年人千萬不能摔跤。周明理還沒有達到老年人的程度,但是摔了跤,也讓人放心不下。
周明理絲毫不在意,笑嗬嗬地說道:“慶雲,你爸在我腰上紮過針。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這次紮完之後,好像更疼了。不知是你爸心不在焉,還是養孩子累著了,以至於精神不濟。”
“別提了。前天我爸還給人紮錯穴位了。就是住在橋頭的那個鐵匠,他胳膊疼,讓我爸給他紮針,紮完之後直接抬不起來了。人家找到家裏來,我爸好聲好氣地說,再免費給他看看。如果不是因為我爸之前積攢了一些名聲,估計人家早就鬧了。”謝慶雲惆悵不已:“自從家裏多了那個孩子之後,我爸媽全都性情大變。”
“據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都是很講道理的人。他們突然在這麽大的年紀收養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肯定有他們的理由。這個孩子,應該是他們的精神寄托。”
周老師真厲害,一眼就看穿了。
但是謝慶雲沒辦法把那些巧合全都告訴恩師,輕描淡寫地說道:“說實話,我完全無法接受他們的想法。他們覺得這個孩子是大哥的轉世,但是大哥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是不可能複生的。就算有再多的巧合……他不是我大哥,永遠都不是。”
無論何時,隻要一提起大哥,謝慶雲的眼圈總會變紅。
周明理安慰道:“你想你大哥,你父母肯定更想。父母對孩子的那種思念,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他們得有個盼頭,日子才能過下去。慶雲,你可以不接受這個孩子,但是你要多關心你的父母。你大哥走後,你父母的心也跟著死了。我記得,是過了兩三年吧,他們才像活過來一樣。”
謝慶雲的心髒天天被針紮,疼得喘不過氣來。她勉強點頭:“我沒法再照顧一個孩子了。但是周老師,你說得很對,我應該多關心我的父母。整個東海鎮,沒有比他們更苦的老人了。”
“嗯,慶雲,這麽多年,你為謝家做了很多很多,我們都誇你善良。但是身為你的長輩,我不希望你再吃苦了。青春短暫,你應該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謝謝你,周老師。”
“我有什麽好值得感謝的?動動嘴皮子的事,跟你的辛苦沒法比。”
“可是你已經給了我很多安慰了。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回到家,已是下午五點半了。家裏靜悄悄的,嬰兒沒哭,謝衝和謝穎在安靜地寫作業。謝衝小聲跟姑姑說道:“我發現小穎有點兒不對勁。”
“怎麽了?在學校受欺負了?”
“不是,她的臉頰好紅啊!就算發燒,也不至於燒成這個樣子吧?”
謝慶雲一摸侄女的臉龐,好家夥,燙手。她翻箱倒櫃地找退燒藥,沒找到。她急的要命,想去堂屋裏找,謝穎卻製止了她:“姑姑,我沒事,我多喝熱水,睡會兒覺就好了。”
“那怎麽行?你每次發燒,都得過幾天才能好。”
謝衝也拉住了姑姑,說道:“姑,要不,你給我錢,我出去買。”
謝慶雲奇怪地問道:“家裏有,為什麽要出去買?”
謝穎不說話,謝衝心一橫,說道:“奶奶不讓我們去堂屋。”
“嗯?!”
“小穎一回到家就咳嗽了,她知道感冒藥在哪兒。剛要去堂屋拿,奶奶卻說,小嬰兒抵抗力差,不能讓小穎把感冒傳染給他。”
真是豈有此理!
孫女生病了,第一反應不是給她吃藥,讓她休息,而是不讓她進入堂屋拿藥?
謝慶雲剛下定決心好好照顧父母,她的心情剛剛平複,一把火又燃燒了起來。謝衝攔不住她,被她拖拽到了院子裏。萬幸,謝慶收回來了,一聽說謝穎病了,他二話不說,重新推起了自行車。“雲,別吵吵,給孩子看病要緊。”
馮玉珍拿著一板藥,急匆匆地走出來,說道:“我剛才找到感冒藥了,先給小穎吃下去。”
“不稀罕!”
謝慶雲第一次衝母親發火,所有人都愕然了。
謝慶雲指著堂屋,說道:“媽,你照顧那個孩子就行了。小穎的死活,就不勞你操心了。”
謝穎很怕家人吵架,再加上發燒難受,她嗚嗚地哭了起來。謝慶雲咬著嘴唇,說道:“小穎是個早產兒,小時候體弱多病,我們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讓她出落成今天的模樣,恐怕你早忘了。……算了,我不說了,我先帶她去醫院了。”
謝慶收勸妹妹別再說了,讓外人聽到不好。謝慶雲把謝穎放在了二哥的自行車上,謝慶收摸了侄女的手一把,驚呼道:“天,這得燒成什麽樣子!”
謝慶雲擔心侄女,騎著自行車緊隨其後。在他們走後,母親必然會哭。但是謝慶雲更想哭,謝穎生病了,她比謝穎更難受,更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