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戲精
下午果真有一群人來到了家裏,儒林街的小孩子們好奇地圍上去,但是又靠近不了。華天龍撚著玻璃球,跟謝衝說道:“這些人每年都要去你家裏慰問,我都見怪不怪了。那些小孩真是沒見過世麵。”
謝衝被爺爺“趕”出了家門。爺爺考慮得周全,萬一某個領導關注到了謝衝,問東問西,那該怎麽回答呢?他不主張謝衝撒謊,但是他也不想把家醜暴露在外人麵前,最好就是讓謝衝不在場,那樣就沒問題了。
謝宏軒以為孫子會強烈抗議,沒想到他很灑脫地答應了。他說自己上過好幾次電視了,知道是怎麽回事,沒有太多新鮮感。謝穎崇拜哥哥,想跟著哥哥一起出去玩,卻被爺爺強行扣下。“人家領導肯定是要看你的,你就乖乖地留在家裏,哪兒都不要去。”
謝穎不想在家,因為她不想看奶奶哭。奶奶一哭,她就會跟著哭。她對爸爸沒有任何的印象,可她必須要表現出難過。
對她來說,父親無異於一個陌生人。然而,這個陌生人去世很多年了,市裏麵的大領導每年都來家裏慰問。他們問得很詳細,家裏有什麽困難,他們幫忙解決。就算領導換人了,這個傳統也沒能改變。每年清明節,謝穎和同學們一起去烈士陵園掃墓,她還能從老師的嘴裏聽到爸爸的英勇事跡。
謝穎不認識爸爸。隨著年歲增長,她越來越慶幸在一無所知的年紀就失去了爸爸。如果她對爸爸有一絲一毫的記憶,那她應該這一輩子都很難過吧?
就像爺爺奶奶,二叔姑姑一樣。
畢竟,被大領導尊重,被老師推崇,又被學生銘記的人,會是一個多麽出色的人呢?
謝衝被趕出家門後,跟華天龍他們玩了一會兒玻璃球。小夥伴們各自散了之後,他一個人到處閑逛。爺爺給了他三塊錢,讓他去胡寶珠的奶奶那裏理發,謝衝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確實有點長了。要是媽媽在,她也會讓自己理發的。
從奶奶家的胡同出來,往北邊走個一百米左右,到了第四排胡同,抬頭便能看到“理發”的招牌。街門朝西,虛掩著。謝衝推門進去,裏麵一個人都沒有,隻傳來一陣“做作”的嗚咽聲。謝衝好奇心起,便駐足傾聽了起來。
“嗚嗚嗚嗚……我在跟趙春雨說話,他說他很緊張,我就讓他不要緊張,誰知道朱方亭故意來撞我呢?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可是在我演出當天,她怎麽能撞我呢?她是不是想故意撞倒我,讓我受傷,那樣我就不能演出了。”
“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推她!我隻是想躲開她!是她自己撞到趙春雨身上的!不信就找找證人!”
“朱方亭,我敢對天發誓,你敢嗎?如果你不敢,就不要找我麻煩!”
這番自言自語都來自於同一個人,她的聲音很稚嫩,但感情拿捏得相當到位,從委屈,到堅決,再到決絕,她表演得很有“層次感”。她好像也很滿意自己的表現,說道:“胡寶珠,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以後是要當電影明星的!”
果然是胡寶珠。她在自導自演,也在自賣自誇。
她從洗頭池的簾子後麵走了出來,原本正在得意地笑著,可是一看到謝衝她就笑不出來了。她凶巴巴地問道:“你在偷聽?!”
她塗了一個綠色的眼影,抹著濃豔的口紅。那些化妝品並沒有塗勻,整張臉透著一股髒兮兮的詭異感。她走了兩步就不走了,原來,她穿了一雙碩大的高跟鞋,站都站不穩。
謝衝不由得嘴角上揚,笑道:“怎麽算偷聽呢?我就是來理發的,沒想到聽到了你演戲。”
想起剛才自編自導自演的那場戲,胡寶珠尷尬不已,隻能硬著頭皮說道:“你可以給我作證,證明我不是故意推朱方亭的,對不對?”
“哎,又來!我為什麽要給你作證?”
“因為你是謝穎的哥哥!我們都要幫她!!”
“確實,謝穎是我妹妹,如果有人欺負她,我當然要替她說話。”
“替她說話,那你就要幫我。”
謝衝笑道:“你這是什麽話?我又不認識你。”
胡寶珠委屈地說道:“我現在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還不都是因為謝穎?”
她為什麽會這樣,謝衝心知肚明。“那個沾了一身墨水的女生要報複你了?”
“還沒有呢。就因為她不來找我,我才這麽緊張。”
“所以,你才提前練習說辭,防止她找上門來?”
胡寶珠被說中了,輕輕點了點頭。“我真不是壞人,我也沒想害她,她被潑了一身墨,就是她自己倒黴。”
謝衝有意逗她,便說道:“那你也是希望她倒黴的,對不對?”
胡寶珠畢竟隻是個小女孩,一點心機都沒有,被謝衝一引導,便憤憤地說道:“那當然!潑墨還是輕的,最好把她趕出合唱團!她唱歌不好,心眼又小,人還霸道,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謝衝雙手插兜,笑吟吟地說道:“這話要是被別人聽到了,你可倒黴了。”
胡寶珠驚慌地捂住嘴巴,哀求道:“那你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我都說了,我是為了謝穎才那麽做的。”
她像是一個用新鮮棉花縫製的娃娃,白胖而又軟綿,樸拙而又可愛,跟謝衝之前見過的那些纖細秀氣的南方女孩完全不一樣。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想逗她:“我管不了那麽多,反正,你跟那個姓朱的起衝突,很多人都看到了。你又是真心實意地討厭她。呃……你自己看著辦吧,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胡寶珠當即哇哇大哭:“我是無辜的!我不能被趕出舞蹈隊!我這輩子……隻喜歡跳舞……”
哎,還真是個小戲精。年紀不大,可是模仿電視劇裏的語氣卻惟妙惟肖。小小年紀,卻把“這輩子”掛在嘴邊。她張著大嘴嗚嗚地哭,謝衝卻低著頭忍不住笑。胡寶珠偷偷從指縫裏觀察謝衝,卻看到了他強忍笑聲的模樣。她又生氣了:“你真是個壞人!小穎那麽好,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哥哥?”
謝衝笑夠了,說道:“你放心吧,今天我看到的,聽到的,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真的?”
“真的。還有你剛才說的那番話,什麽討厭姓朱的那類的,我也不會告訴別人。但是你自己得小心,不要再在這裏表演了,萬一被別人聽去了怎麽辦?”
這幾句話倒像是真心為她好。胡寶珠擦幹眼淚,點了點頭。“都沒有人來這裏,也不知道你是怎麽闖進來的。”
謝衝疑惑地問道:“這裏不是發廊嗎?”
“發廊?哈哈哈哈,是理發店啦!這裏太小了,我奶奶的理發店搬到後麵那一排胡同裏了,搬了好幾個月了,也就你不知道。”
“哦哦……知道了,我理發去了。我還納悶,怎麽快到過年了,理發店還會沒有生意呢。”
“謝衝?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嗯。你叫胡,胡寶兒?”
胡寶珠大笑道:“什麽胡寶兒,我叫胡寶珠!寶貴的珍珠!”
“知道了。”
“謝衝,你說實話,你沒有把我想成壞人吧?”
這又是什麽莫名其妙的問題?謝衝轉了轉眼珠,說道:“相處久了才能見人心呢,你是不是好人,以後再說咯!”
“你!”胡寶珠又氣得跺腳:“你一點都不會安慰人!你跟你妹妹差太多了!你就是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