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姨（上）

  半夜逃走的計劃，謝衝籌劃好幾天了。就在打完架的第二天淩晨四點，一家人都在睡夢中，他背起自己的書包，偷偷溜出了家門。


  即便不能回到廣州，他也不能繼續待在這個小縣城。他一定要去更廣闊的世界闖蕩，讓更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堅信自己是個非凡的人物，他不能埋沒了自己。


  很順利，家人都睡了，沒人發現他的蹤跡。天色依然黑得深沉，謝衝打開了手電筒。他看著那扇黑色的大門，心情複雜。他本來很舍不得父母，對老家的親人也有了那麽一丁點感情，但是剛才媽媽當眾打了他，把他對家人的留戀全給打沒了。


  “爸，媽，我走了，你們多保重。”


  要不要磕個頭？


  在廣州時，逢年過節回不了家，老爸經常衝著老家的方向磕頭。


  算了！磕頭是陋習！我才不稀罕！

  謝衝這樣想著，大步離開了家。


  當他走到巷子的入口時，華家的大門突然打開了，趙念花端著一盆髒水走了出來。她被謝衝嚇了一跳，差點兒把髒水全潑在他身上。看清楚了之後，她疑惑地問道：“謝衝？這才幾點？你為什麽站在這裏？”


  “唔……”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謝衝犯了難，沒被家人抓住，反而被華天龍的媽媽給抓住了。


  這才淩晨四點，天空還是漆黑一片，趙念花怎麽就起床了呢？

  趙念花湊近了，問道：“謝衝，你不會是離家出走了吧？”


  啊……這麽明顯嗎？謝衝被整不會了，他不想承認，可是他不會撒謊。


  趙念花放下水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著便拉起了謝衝的手。她的手很涼，很粗糙，但是很有力量。謝衝沒有甩開，也沒有回答她的話。


  “先來我家。”


  那是謝衝第一次到華家，他們家的院子晾著一串串的香腸，一個大火爐劈裏啪啦地燃燒著，鐵鍋裏的水燒得滾燙。華愛國一手提著一個網兜，兜裏麵裝著各種 豬雜。他哼哧哼哧，費力地走到了鐵鍋旁邊。看到謝衝，他吃了一驚：“謝衝？你這個時間來我家道歉？”


  趙念花搶先說道：“你看他這樣子，像是來道歉的嗎？我擔心他離家出走，先把他抓回來了——謝衝，外麵太冷了，你先去屋子裏坐著，等會兒天亮了再回家。”


  “哦。我說呢。他那麽有骨氣，應該也不會隨便低頭認錯。”華愛國沒好氣地踢著水桶，院子裏回蕩著嘩啦嘩啦的噪音。


  謝衝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雖然天氣寒冷，但他們夫妻倆忙得滿頭大汗。趙念花說道：“你這孩子真是倔，大人說的話，你聽不進去，也不說話，急死個人！”


  謝衝不為所動，繼續幹杵在那裏。瞅準了機會往外逃，卻被華愛國一把拽了回來：“你就在我家等著，等你爺爺來領你回家。”


  “你憑什麽管我？我又不是犯人！”


  “哼，我要是放你走了，我就成了罪人！等著吧！你爺爺一會兒就起床了。”


  鍋燒開了，鹵肉的香味漸漸飄散開來。謝衝不爭氣地吞口水，這個小動作被趙念花盡收眼底。她微微一笑，轉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她端出一張小方桌來，放在火爐旁邊，又拿出了一盤豬頭肉，一盤花生米，一盤炸蘿卜丸子，還有一碗白米飯。


  “過來吃吧！”


  謝衝倔強地搖了搖頭。他是個有骨氣的人，他才不吃“仇人”父母給的東西。


  華愛國大聲嗬斥道：“就算是犯人，坐牢的時候也得吃飯，是不是？”


  謝衝還是不說話，盡管他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華愛國沒招了，拿著燒火棍站了起來。“大人跟你說話，你至少回一句，這是最起碼的禮貌！你爺爺奶奶都是那麽講道理的人，你會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謝衝就是不想說話。他甚至在想——如果華愛國能揍他一頓就好了，他就有理由再打一架了。


  趙念花將丈夫推到一邊，讓他再去搬點柴火過來。她拉著謝衝，讓他在小飯桌前坐下，又把筷子塞到他手裏，說道：“我知道你想打架，可是總得吃了飯，才有力氣打啊！”


  ……


  這個阿姨，還真是挺體貼的。


  趙念花往火爐裏麵填著火，小聲說道：“當年，我爸在這裏的農校工作，把我們一家從四川給接過來了。剛過來的時候，我們家三個孩子都沒有當地的朋友，天天鬧著回四川。我小弟更是，到處跟別人找茬，動不動就打架，可把我們一家給氣壞了……我也搞不明白，明明很聽話的一個小孩，怎麽就變得那麽不懂事了呢？”


  謝衝靜靜地聽著，趙念花就繼續講了下去：“我和天龍他爸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把天龍放到他奶奶家了。他奶奶跟我說，天龍不過兩歲，可是脾氣很差，砸飯碗，扔水杯，把奶奶氣得夠嗆。我感覺不對啊，天龍明明很好帶，怎麽去了奶奶家，就一點都不乖了呢？我就想起了我弟弟，剛到來城時，他也是個小孩子。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他肯定很害怕，不習慣，想回到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小孩子嘛，隻要吃好喝好睡好，一般是不會哭鬧的。隻要哭鬧，那就說明他肯定是哪裏不舒服，要麽是生病了，要麽是心情不好。換了新環境，小孩子都很會煩躁，就算再乖的孩子也會鬧脾氣，你說是不是？”


  這位阿姨隻是一個做生意的普通人，可她卻比謝衝認識的老師都有耐心。


  “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小弟，還有天龍。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知道你家出了大事，你爸媽都顧不上你，所以你發脾氣，打架，我都能理解你。但是你答應阿姨，打過架，就算出過氣了，以後不準再動手了，好不好？”


  謝衝忍住眼淚，使勁點了點頭。


  “快吃吧！你的肚子早就叫了，我都聽著呢！”


  這下謝衝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那真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鹵肉了。自從回到老家，他一次都沒有吃飽過，早就餓得不行了。趙念花笑眯眯地看著他，壓低嗓音說道：“你奶奶做的飯，是不是不好吃？”


  謝衝不置可否，趙念花抿嘴笑道：“我去你家吃過好幾次席了，你奶奶做的飯，我真是一口都吃不上來。”


  謝衝總算開口說話了：“我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炒菜不放鹽，油也特別少。他們吃得很健康，可是我一點都吃不慣。”


  “沒事，以後要是餓了，就來我家吃。這附近的孩子，都是吃我做的飯長大的，包括你妹妹。”


  趙念花的臉龐被爐火映成了紅色，她胖胖的臉頰紅撲撲的，像是秋天裏掛在枝頭的大蘋果。她身材矮胖，其貌不揚，可她的笑容是那麽和藹可親。在謝衝見過的人裏，沒有人比她更有親和力了。


  謝衝居然主動問道：“阿姨……我……我真的可以來你們家嗎？”


  “當然可以。”趙念花的眼睛亮晶晶的：“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來。天龍的朋友多，他的表兄弟也經常來，在以前，我家就像個幼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