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佛道之辯
就在宋家年輕宗主走出風雪園前往金山寺后不久,有兩封密信先後從風雪園內發出來,一封去往長安城皇宮,一封去往東南劍州。前者自然是送到了當朝太師蔡望津手上,而後者送往了劍州不假,但卻沒有送到宋龍鳴手上,而是送到了柳寒棠手裡。
這兩封信估計除了各自送出去的人以及沿途送信之人,這世上就再沒有知道這回事。即便朱家天子以及宋龍鳴,都不知道有這兩封信。而對於已經遠去風雪園前往金山寺的宋家年輕宗主來說,則更不會知道了。
這一屆佛道之辯因為有朱明和突發奇想要去參與,這無疑引起了大眾的興趣,許多年紀小的,尤其是一些不通道也不信佛江湖遊俠,甚至都不知道還有佛道之辯這一回事。如今事情有了轉折,整個大明朝的焦點都集中到了金山寺上。
宋逸安一路走來,看到成群結隊前往飛來峰的人們,一陣唏噓。他如今才十四歲,上一屆佛道之辯時他九歲,他聽人說起過上一屆武當山的主辯手正是自己的哥哥。其實上一屆佛道之辯已然有股回暖的驅使,當時看過的人們都覺得不虛此行,即便現在也津津樂道。
而上一屆佛道之辯雖然被人津津樂道,其實並不精彩。按理說當時負責辯論的兩名主角,一個是金山寺的主辯手是佛門師叔祖,無量僧人的同門師弟,據說是通讀經藏,號稱舌吐蓮花,口若懸河。一個是武當山掌教的關門弟子,相傳束髮之年初開劍心,劍道修為一日千里,號稱武當小劍魁,被李三清李真人說成是武當劍道抗鼎之人。這兩位在平民百姓眼中已不是塵世中人的主辯手,應該很精彩才對。辯論當日,宋宇軒青衫仗劍,說不出的寫意風流。而金山寺師叔祖一身璀璨奪目的袈裟,寶相莊嚴。前者不過十六歲,後者知天命的年紀,比宋宇軒年長了一個輩分。
本來所有人都是十分期待二人的唇槍舌劍,可沒曾想,整個過程不過一個時辰,而且基本上都是那金山寺師叔祖在講。後者以家事,國事,天下事作引,步步緊逼,直問武當小劍魁宋宇軒以道家之法如何解答。而宋宇軒則是想都沒想,全以「不過貧道一劍之事」相答。佛道之辯匆匆收尾。
對於宋宇軒這樣明顯是敷衍的回答,金山寺師叔祖沒有惱火也就罷了,最後反而還誇了前者一句,這無異於是向武當山服輸了。也是經過那一屆佛道之辯,宋宇軒坐實了小劍魁的稱號。
飛來峰猶如從天而降一般,在京州平原一枝獨秀。半山腰的千尋塔異常奪目,與金山寺遙相呼應,相得益彰。宋逸安勒馬停止,他先抬頭看了一眼在大明已然根深蒂固的佛教的祖庭,而後掃了一眼鐵甲森森的御林軍,深吸一口氣,一馬當先。
飛來峰山腳,劉青領著圓真翹首以盼。待宋家年輕宗主過來后,前者恭敬作輯行禮,道:「貧道見過宋宗主。」
在林空竹吃驚的目光下,宋逸安竟然翻身下馬,拱手笑道:「劉道長客氣了,我也是來觀賞的,不必多禮。」
劉青笑容和熙,有點尷尬說道:「本來掌教也說要來的,說是……負荊請罪,為此次他沒有讓宋小師叔走這一趟。」
宋逸安不以為意,臉上笑容不改,「李掌教言過其實了,我爹出門前說過這一回事,跟李掌教沒關係,況且李掌教的為人我心裡有數,又怎會怪罪於他。」
劉青微笑不語。
在一旁的林空竹聽到世子殿下連「本宗主」自稱都改了后,心裡更吃驚了。之前世子殿下的下馬已經讓她有些側目,要知道在東南總督府,蕭武門前站虎都沒能阻止世子殿下下馬啊!林空竹不覺好奇這一長一幼兩位道士是什麼身份。
宋逸安看向小道童圓真,打趣道:「看來圓真你是成竹在胸了啊,大戰在即還有空下山迎接本宗主,如果贏不了那有德小和尚,回了武當山李掌教絕饒不了你!」
應該還在為宋家山莊那件事耿耿於懷的圓真撇撇嘴,沒有被宋逸安的話嚇住,平靜說道:「誰說圓真是來迎接你的?我只不過是跟劉師叔祖下山散步而已。還有就是即便圓真贏不了這屆佛道之辯,掌教的也不會對我怎樣。武當山講究的就是順其自然,正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些東西不能強求。」
宋逸安眉毛輕挑,揶揄笑道:「呦!別現在說的一套一套的,到時候辯論起來八杆子打不出來一個屁!」
圓真敢怒不敢言,扭過頭生悶氣。
一行人拾階而上,來到飛來峰山腰的千尋塔,停下歇腳。此處是飛來峰除去金山寺以及伏魔寺外,旅人駐足最多的一個地方。前有聖賢在此處留詩「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流傳於世。宋家年輕宗主一行人找到一處角落,坐了下去。
宋逸安與劉青閑聊,話題不自覺便來到了金山寺上面:「我來京州時,與李慕白先生曾有一番交談,他說到了佛教金山寺,頗有一番見解。劉道長以為如今的佛教,為何會在短短不過五十年就可與千年武當並駕齊驅?」
劉青淡淡說道:「李先生身為四小國士,見解自然是真知灼見,貧道只是武當山一名普通道士,委實不敢對李先生所說之話發表意見。」
宋逸安見劉青那副真誠笑容,頗無言以對,他眼光不自覺看向千尋塔之外,此時恰逢紅日高升,霧靄悉數散去。宋逸安一直都在疑惑這千尋塔並不是在飛來峰山頂所建,為何那位聖賢要留下「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這一句詩。到今天,直到他看到眼底之景,雖說不高,卻是足以將中原大地,巨城長安一覽無餘才懂得了。宋家年輕宗主抬頭看向山頂,金山寺若隱若現,因為經過上一次在長生宗受徐長生所助開竅,他的五感之外的第六感便極其敏感。此時此刻,他宛如看到金山寺相對於整座飛來峰宛如一顆明珠,四面有一條條肉眼不可見的氣柱飛龍猶如眾星拱月般,呈現出一副萬龍拱珠的宏偉畫面。
宋逸安一個激靈猛地回神,恍然大悟,若有所思。一旁的劉青老神在在,笑意吟吟說道:「看來宋宗主已經有答案了。」
宋逸安還在回想剛剛自己所「看」到的景緻,扭頭看向劉青,直視後者,直言問道:「李掌教早有猜測?」
劉青微笑不語,不置可否。
……
日上三竿,隨著飛來峰頂傳出一道響徹雲霄的金鑼聲響,預示著五年一屆的佛道之辯正式拉開了帷幕。
金山寺前玉石廣場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金鑼聲餘音未絕,一道更加驚天動地的聲音響了起來。
「皇上駕到!」
人群嘩然,當今陛下竟真的來了!所有人目光一齊望向金山寺佛殿大門,只見先是兩隊錦衣衛快步而出,並列道路兩側。緊跟著一抬龐大的龍轎慢慢出現在眾人視野。綉有飛龍的皇布遮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也更增添了天子的神秘感。皇轎旁,站著那位身穿大紅蟒袍的天下第一酷吏,朱自清。
萬民臣服。
李三清,無量主持,以及所有金山寺僧人和武當山道士,也都慢慢下跪,隨著滿山頂所有百姓以及江湖遊俠,齊聲喊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在離人群遠遠的一處角落,宋逸安一人獨坐,他沒起身,自然也不會下跪。他看向莊嚴神聖的龍轎,嘴角微翹,眼神玩味。
至於轎子里坐著的,自然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還是那個小太監。朱明和的確中間來過一次,但並沒有露面,卻只是留下了東方大明與朱自清,就又偷偷走了。
朱自清目光如炬,一一掃過所有人,最後落在宋家年輕宗主身上。他表情平靜,緩緩張開嘴,嗓音清冷道:「陛下有令,論辯開始!」
李三清與無量僧人起身,兩人相對作輯后,各自對著身後的圓真與有德兩位小辯手點了點頭,輕聲道:「請。」
圓真與有德走出來,前者單手行禮,非常恭敬作了一輯。而後者雙手合十,神情莊嚴道了句「阿彌陀佛」。兩個人年紀不大,一番行禮看著倒還很像樣子。
宋逸安看向那有德小和尚,兩個月前半路攔他去亂平崗的小沙彌正是他。宋逸安饒有興緻,心裡搞不懂那無量主持為何要來這麼一手。當時他可以肯定那無量主持絕對知道亂平崗有埋伏,而且無量主持推斷出了那姜玉陽要不了自己的命。既然知道,那阻攔自己又有什麼用呢?
正在宋家年輕宗主思索間,場面已有了火藥味,有德小和尚率先發難,還略有稚嫩的嗓音擲地有聲:「貧僧有一問,佛與道,誰才是世間真理?」
這一問所有人都聽呆了,不是辯論嗎,怎麼還問起問題來了,還問了這麼一個直接而且直白的問題,而且看那小和尚的樣子,還好像是挺認真的樣子……
李三清一聽這問題不禁心花怒放,他一個勁對圓真使眼色,嘴裡還無聲說著「道道道。」
可圓真想了好一會兒,才也很認真的回答道:「這個……小道不知。」
金山寺前響起一大片吐血的聲音。
宋逸安卻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