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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心,不安處即吾鄉

  林空竹從宋逸安那兒聽了林海聽濤這檔事,一直都不以為然,認為世子殿下是騙她的,只是在賣弄學問。本來就是嘛,竹林是植物成群,即便數量多也不會產生波濤的聲音吧。林空竹想自己又不是沒見過竹林,李書文偏愛竹子,曾也帶她去過東南竹子盛長的地帶,當時那片竹林也不小哩,風一吹,「沙沙」的聲音大是大,可也跟那波濤聲有些距離吧。


  可隨著越來越行近西川那片聞名大明的竹林,即便坐在馬車裡,林空竹還是聽到一股股呼嘯如大風的聲響漸漸由遠及近傳來。林空竹掀開車簾,先是被一股莫名灌進來的「過堂風」吹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然後她就被眼前那宛如綠色長龍的竹海徹底驚到。


  綿延上百里的竹林,此時已是夏末的季節,可依然鬱鬱蔥蔥。竹葉翠綠,竹節高直,若由天上往地下看,則會看到整片竹林頂端,隨風搖擺所成一波一波如波浪的景緻,這分明就是一片竹海,哪能簡單說是竹林呢!

  宋家年輕宗主勒馬停下,神情平靜得看著眼前竹海,靜靜感悟。


  林空竹認真聽,一開始只是尋常竹葉「沙沙」的聲響,但因為風力大小不定,竹子數目太多,以至於竹葉相互摩擦幾率增加,時間一長,林空竹真有了浪潮在耳邊翻滾的錯覺。


  她閉上眼,腦海里隨即就出現了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江。


  驚濤拍岸,浪花迭起。


  原來世子殿下沒有騙自己,林海聽濤真的存在。


  下了馬車的綠魚只當是好奇,吃驚自然是有的,可並沒有吃驚到她的心裡。王依山見小姑娘興趣不高,有意逗綠魚道:「這西川林海可是整個大明朝都稀罕的景緻,綠丫頭不喜歡也無妨,只看一眼就行,對日後練劍有益處。」


  綠魚小小年紀跟著宋逸安久了,不知怎的學會了翻白眼,她熟練得對著王依山翻了個白眼,沉聲道:「誰說我要學劍了,又累又苦還不得好,本姑娘這麼冰雪聰明,才不學劍!」


  王依山笑眯眯道:「累是肯定的,想要成為頂尖劍客,不付出點汗水怎麼行。但說苦也僅是相對而言,綠丫頭你本來天資就不錯,若再加上老夫指點,肯定是事半功倍,如此說來也就不會像尋常劍客那樣苦了。」


  早已聽煩了這些的綠魚斥道:「你一天不吹牛會死啊?」


  王依山悻悻然,疑惑問道:「這練劍苦累是正常的,可綠丫頭你是聽誰說不得好的?」


  綠魚一瞪要,質問道:「有什麼好?!」


  王依山咂咂嘴道:「這好處多的很吶,綠丫頭你想啊,若真練成了女子劍仙,那每次行走江湖還不都是眾星捧月的排場,什麼江湖遊俠,豪門公子哥,都得敬仰著你,即便是手握重兵的將軍,見了你也得是恭恭敬敬的,說不定還會受當今天子召見。就這答不答應也得看你心情的好壞而定,畢竟咱是劍仙嘛。」


  綠魚一臉不相信,狐疑問道:「我咋沒看到你是這樣的派頭呢?」


  王依山難得尷尬臉紅,支支吾吾說道:「老夫這不是還沒成仙呢么。」


  綠魚撅了撅嘴,神情鄙夷,用手做了一個拉鬍子的動作。那意思是說你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沒成仙,難不成要我也像你一樣?

  王依山還想說什麼勸一勸綠魚,可這時候宋家年輕宗主突然很討厭插了過來,似是有什麼事情要問他。


  綠魚得到這個空當趕緊溜了,又上了馬車找自己的林姐姐玩去了。


  王依山悶悶不樂,宋逸安見狀不得不小心翼翼問道:「王老前輩可感知到竹林內有敵意?」


  王依山不耐煩道:「沒有!」


  宋逸安敢怒不敢言,其實剛剛老羅跟他說自己感知到了一股探測他們的氣機,猜測來者不善,所以他才會找王依山確認一下。可這老匹夫心眼也忒小了,不就是打攪了你一廂情願與綠魚聊天嗎,怎的連本宗主最基本的安全都不顧了?!


  王依山不想說,宋逸安自然也不敢強求,他召來宋三,讓後者先進竹林探路。


  宋逸安之所以這樣小心翼翼,則是因為他來西川這件事肯定藏不住,大明朝廷已經反應過來了。再者那間旅店的夫婦,也讓他有股不舒服的感覺。最主要是,陸家是個最大的不確定因素,即便有自己母親柳氏家族相護,陸家想要搞自己,就不可能平安進西川,更別說全身而退了。


  宋三很快回來,仔細報告了一下通過竹林的最短路程,以及沿路情況。


  八百里竹海委實大了一些,宋三也只是探查了方圓百米的範圍而已,並沒有深入進去。竹林內自然沒有成型的道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據宋三報告,方圓百米有兩座竹屋,沒有見主人的身影,應該是劍客臨時搭建的住處,此時去感悟劍道去了。


  宋逸安將馬交給宋三,步行前進。林空竹或許是在馬車裡坐的倦了,也步行與宋家年輕宗主同行。眾人始一進入竹林,先是感到一股透心涼般的寒意入體。已是夏末的季節是一方面,竹子天然的綠意所自動攜帶的視覺感觸才是主要原因。


  宋逸安環視一路高直成群的竹子,嘖嘖說道:「以前也不覺得這竹子有什麼好,總覺得是某些文人附庸風雅,今天見到這竹海,倒也覺得別有一番情趣。」


  一旁的林空竹神色平靜。


  宋逸安微微挑眉,和熙笑問道:「林姑娘還生氣呢?」


  林空竹淡淡應道:「奴婢不敢。」


  宋家年輕宗主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咬文嚼字說「是不敢不是沒有」,而是輕輕嘆口氣,說道:「我從李書文那兒帶走你,也不是沒有對他好的地方。」


  林空竹斜睨宋逸安,言語嘲諷道:「呦,那奴婢倒真是真要謝謝世子殿下了!」


  宋逸安腳步平穩,直視向前,對林空竹的反諷話語不以為意,自顧問道:「林空竹你知道我為什麼對讀書人都很好嗎?」


  林空竹揶揄道:「難道不是因為剛才世子殿下說的附庸風雅?」


  連續兩次的嘲諷,宋家年輕宗主竟然沒有生氣,依舊平聲靜氣,自問自答說道:「一方面是怕,讀書人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尤善以口殺人。武夫無論是沙場或是江湖,你惹惱了他,立刻便與你打一場,輸了最多也就是沒命而已。可若是文人呢,你惹惱了他,當時不吭不響的,但若是真報復起來,那可就不是一條命的事了,非得整你個家破人亡不可。我最不喜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明明是自己心眼小,還非要說的這麼好聽!」


  宋家年輕宗主說到這故意停下,似是要緩口氣。


  一直都在認真聽著的林空竹不由問道:「另一方面呢?」


  宋逸安張嘴,突然嬉笑道:「肯主動跟本宗主說話了?」


  林空竹頓時沒了脾氣,暗恨自己不爭氣。


  宋逸安笑笑,認真說道:「我走這一趟,朝廷肯定都有人看著呢,肯定也有人暗中記著帳。誰對我宋家示好了,誰給我來下馬威了,誰是真的效忠我宋家,誰又是在跟朝廷虛與委蛇,咱頭上那位可都看的清清楚楚。我若是在東南總督府不帶走一些東西,李書文免不了被革職查辦的下場。」


  林空竹神情茫然,有些凄涼。


  宋逸安不再多言,他不經意間瞥到了宋三之前說到的竹屋,一時好奇,走了過去。


  竹屋真是臨時搭建而成,無門無窗,分明是一個棚子。裡面除了一張竹床外,什麼都沒有。


  在竹海聽濤依次感悟劍道的劍客不在少數,而且這樣的事情自古都有人做過。宋逸安自認為做不來這樣的事情,這樣的練劍其實與木家那樣苦行僧式的方法大同小異,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


  宋逸安為那些在此甚至感悟十數年的劍客唏噓,正準備離去時,卻看到王依山竟然雙眼無神,似乎是在發獃,不覺一驚。


  當世能讓這位老神仙失神的事情可真不多見。


  王依山怔怔看著眼前竹屋,他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一甲子前,出生在西川的他在竹海悟道三十年,自認劍道乃下乘術,一夜破入武道,遠走中原。他不知自己敗了多少敵,折斷了多少劍法大家的佩劍,但最後卻在那座劍爐前,與那位宋姓劍道宗師為戰,自己一敗塗地。他入劍山,想求證出劍道武道究竟孰強孰弱,想再返入劍道境界時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了。一甲子的時光,都不曾讓境界哪怕有一絲波瀾的他,在今日突然都想明白了。


  書上說心安處即吾鄉,這恐怕是沒有遠離故鄉的人才會說的話吧。


  王依山心中重複默念著劍道武道兩詞,遙望天空,如釋重負般舒口氣。


  頓時,方圓八百里整片竹林以他為中心向外翻滾搖擺,竹林內所有劍客之劍驟鳴如龍吟。


  宋逸安神情激動。


  這一日,回到故鄉的王依山跌境劍道,卻邁入聖人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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