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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拔劍

  東南新楚藩王府此時籠罩在一片腥風血雨之中。


  堅硬的玉石地面上,鋪灑著成片的血跡,幾十具屍體散落在各地,偶爾會看到身穿黑衣的身影俯身察看屍體,看是否其已經死絕。


  若還有一絲氣息在,便是毫不猶豫補下一刀。


  儘管之前宋龍鳴已經讓王陽盡量濃密的撒網,可還有一些殺手趁亂逃了出去。


  空曠的大殿內,燈火闌珊,黑暗下有血跡若隱若現,新楚王宋龍鳴一個人站在高台之上,形單影隻。


  今夜發生的事全在他的預料之中,當然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四十三名刺客,全是藩王府的傭人家丁。這些人都是后楚皇室遺民,在宋龍鳴上任新楚王后就韜光養晦,為的就是今夜行刺成功。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宋家劍爐的諜報機構早已是對后楚藩王府無孔不入,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查出來刺殺還是宋家小宗主的宋逸安的就是姜擎蒼。


  當這些后楚遺民今夜始一出現,便立馬落入了王陽提前布置好的口袋。


  之前說宋龍鳴來上任新楚王時真的只會帶王陽一個人?當然不會!那只是明面上而已,暗中的死士護衛不計其數。


  這時王陽打開殿門走了進去,他站在高台之下,久久無言。


  宋龍鳴打破沉寂道:「都清理完了?」


  王陽只是沉沉「嗯」了一聲。


  「跑了幾個?」


  王陽輕嘆口氣,不甘道:「四個,已經派人去追了。」


  宋龍鳴道:「算了,那些人連孤魂野鬼都算不上,任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王陽卻是冷聲說道:「不行!為了逸安,一個也不能放過!」


  宋龍鳴在這時不由笑了,說道:「咱們殺這幾個人頂什麼用,出氣?其實殺一個兩個三個,甚至全部殺完意義都一樣。」


  王陽沉默無言。


  宋龍鳴抬起頭閉著眼,幽幽說道:「就連後唐這樣的雕蟲小國也敢湊熱鬧,當真是以為我宋家要沒落了嗎?」


  宋龍鳴眼底深處有冷光浮現,「安兒,五十年前咱宋家仗劍撫平八國,如今輪到你了……」


  ————


  亂平崗上,同樣是一片腥風血雨。


  后楚一千重騎軍在此時已經全軍覆沒,沒有一個人生還,而且皆是面朝蕭索禁軍進功的方向,皆是迎擊拒馬槍而死,場面壯烈至極,悲慘至極。


  而此刻姜玉陽被蕭武的一千精騎團團圍住,此時也已是精疲力竭,身上大小傷口不計其數。


  可死在姜玉陽楚子劍下的蕭武人馬已有二百數之眾。若不是之前與宋逸安對戰,姜玉陽那一劍三問已是耗費了他十之七八氣血,否則這數字肯定要翻一倍不止。


  姜玉陽註定是慘死的下場。


  而宋家年輕宗主的一聲「劍起」,相對於雲山盡於宋家山莊明龍湖上的那一聲,的確是有些唬人。可若是有武學境界高深的宗師在場,比如已經看出門道的王依山和老羅,就會知道,宋逸安那一掌拍下所引起的無形之中氣象卻絕對不唬人。


  之前從地下衝出來的那名殺手被反壓回地下幾尺之深,此刻他渾身骨骼盡斷,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宋逸安「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心有餘悸。


  王依山這時走過來,笑道:「宋小子你剛才那一劍老夫很喜歡。」


  剛才宋家年輕宗主拔劍了嗎?


  宋逸安苦笑不語,他抬頭看向亂平崗上堆積的后楚重騎軍屍體,心裡觸動,眼角不覺濕潤。


  老羅扶起宋逸安,想給他輸入真氣卻被後者擺手拒絕了。


  宋福祿這時也帶領著已是剩下不到三十人的宋家死士,沖至宋家年輕宗主身前。當他看到後者渾身是血,一下子跪倒在地,幾乎要哭出來,就欲請罪。


  宋逸安俯下身子扶住宋福祿,笑道:「福祿叔何至於此,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宋福祿滿是自責道:「都是屬下的錯,救援不及,才會讓宗主受傷如此嚴重!」


  其實之前宋福祿已是盡了他所有力氣,況且之前姜玉陽那一劍就算他過來也無濟於事。


  宋逸安沒有說什麼,只是硬扶起宋福祿,拍了拍後者肩頭,而後抬頭看向亂平崗上那后楚最後一人。


  柳寒棠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宋逸安身邊,他衣衫染血,手臂與腿上明顯有傷痕。他同宋家年輕宗主一樣看向那裡,面色平靜。


  一向隨性的王依山破天荒嘆口氣,唏噓道:「如此劍道大才,就要這麼沒了。老夫不明白,如今這世道就沒有純粹的江湖人了嗎!」


  ……


  見精騎不斷有人死傷,蕭鼎最先坐不住。他趁姜玉陽不意,一下躍於場間,手中長槍一擰,直接貫穿了後者肩頭,將姜玉陽挑了起來。


  姜玉陽在半空揮動楚子劍,用力斬斷長槍,身子才得以下落。


  蕭鼎嘿嘿一笑,一腳將下落至他眼前的姜玉陽踹飛出去。


  數百精騎整齊列隊,不再進行衝殺。


  姜玉陽在地上碰撞滑行一兩丈遠才停下,他咬牙拔下肩頭槍頭,想撐地起來,卻已沒有力氣再起身。


  姜玉陽躺直身子,面朝陰沉沉的天空,血水與淚水混合在一起,流滿臉面。


  他還記得自己剛記事起,那位不是自己的祖父卻勝似自己祖父的后楚王就特別厚愛自己,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給他,即便是他的親孫子,那個聽說是天命所歸的姜璽,也不如自己在後楚王爺爺那裡受寵。與自己兄弟相稱的姜璽為此經常抱怨。等長大了些,他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但他不在乎。從小就無父無母,無親人的他,早已將后楚王爺爺當作了最親的親人。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那些流言。


  再大些,他發現自己練劍越來越好,后楚王爺爺請了一名老者來看他,他只記得那名被稱作楚國劍皇的老者見了自己,連連點頭稱讚。後來,他便跟著那老者練劍。只是他的后楚王爺爺嘗嘗叮囑他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劍術。即便與比他差了好些的好兄弟姜璽比劍,也要裝輸。姜璽倒是為自己的「不公」好好出了一口氣。


  等到及冠,他身旁的流言便像蒼蠅一樣滿天飛,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的后楚王爺爺會做那樣的事,他只把仇恨算在了大明朱家身上。八年前那場叛亂是他發動的,他只是被一些激進的后楚遺民鼓動,再加上一時氣昏了頭腦,後來他的后楚王爺爺跟他說了實情,他追悔莫及。再想回頭便來不及了。說實話,那時候他不想死,他的后楚王爺爺便讓自己的親孫子也是他的好兄弟替他去死!


  姜玉陽閉上眼,在心中呢喃道:「后楚王爺爺,你在下面等著玉陽,不孝孫兒會給您賠罪的。姜璽,我的好兄弟,在下面若是再比劍,我可不會再故意輸給你了。」


  這時,宋逸安一人走向姜玉陽。


  蕭武見狀眸光陰沉,其所率領的三千長槍軍與精騎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受令衝殺。


  姜玉陽感知到有人過來,竟然笑了笑,嘴裡又湧出一大口熱血。


  宋逸安蹲下身子,低頭看著前者,面色平靜。


  「姜某做了一回江湖人,宋宗主以為如何?」


  宋逸安淡淡說道:「才殺了兩百餘騎,委實不算什麼。」


  姜玉陽一笑置之,自言自語說道:「本來是要殺你的,臨了了變了主意。姜某也知道,就算殺了你又如何,大楚不能復國,姜擎蒼姜璽亦不能復活。」


  宋逸安很不客氣說道:「前輩你是殺不掉我。」


  姜玉陽沒有糾結於此,又問道:「我這樣做,有用嗎?」


  宋逸安如實說道:「晚輩不知道,但前輩今日所做之事,晚輩也會有人記一輩子的。」


  姜玉陽不斷笑著咳血,問道:「你真能替江湖討個公道?」


  宋逸安沒有回答。


  姜玉陽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莫名將手中楚子劍遞向宋逸安,說道:「這把楚子給你用吧。」


  宋逸安抿起嘴唇,卻遲遲沒有伸手接劍。


  姜玉陽努力擺出怒容,道:「怎麼,是怕辱了你宋飛劍的大名?!」


  宋逸安神情黯然搖搖頭,猶豫良久后才接過楚子劍,默默別在右側腰間。


  這樣,宋家年輕宗主腰上左右兩側,就分別掛著若水,楚子兩把劍了。


  而這時候的姜玉陽已氣息全無,死不瞑目。


  當林空竹和綠魚來到這裡時,這兩位不怎麼見過可以說從沒見過死人的大小姑娘,突然見到這麼多死人,都是被嚇的捂住了眼。


  尤其是林空竹,在那兒好一陣乾嘔。


  等她差不多適應了,惶恐看到死人堆中央,那個世子殿下奇怪的蹲在一個屍體旁,低著頭,看不見他臉上表情。


  綠魚心兒膽顫了好久,她也看到了那世子殿下的奇怪行為,不覺問王依山道:「世子殿下這是怎麼了?」


  王依山第一次沒有因為小姑娘主動跟自己說話而高興,而是淡淡應道:「他應該是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綠魚聞言不知所云,但她感受到了圍繞場間所有人的是一股壓抑悲傷的氛圍,也沒有再追問。


  蕭索禁軍陣營中,蕭武一馬向前,大聲喝問道:「宋逸安,你與這后楚餘孽是什麼關係?為何要收下他的兵器?!」


  直接稱呼大名而不再象徵性尊稱世子殿下,再加上這莫須有罪名,蕭武已經間接表明了心意。


  宋逸安伸出手替姜玉陽合下雙眼后慢慢起身,他緊了緊腰間右側的楚子,抬頭直視蕭武。


  「蕭索不是派你們來殺我的嗎?」


  宋逸安一語驚人,直接捅破了窗戶紙。


  他的身後,王依山,老羅,宋福祿,柳寒棠,以及宋家三十幾位死士齊齊站成一線。


  與蕭武幾乎四千大軍,并行對峙。


  蕭武見狀瞳孔微縮,臉色陰晴不定。


  蕭鼎卻瞪大了眼珠子,想著這世子殿下難道不要命了嗎,還真敢打?

  四十人打四千人,且不說勝敗,能打起來就是天方夜譚。


  只見宋家年輕宗主雙臂交叉,兩手按在若水,楚子兩劍劍柄之上,嗓音清冷,語氣堅定:


  「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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