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亂平崗的由來
在走過那家酒館,宋家小宗主這一行人繼續向劍州邊界走了大約一里地。一路上環境愈發荒涼,人煙愈發稀少,期間雖然又路過了兩家酒館旅店,但裡面卻根本沒有一個人影。
宋逸安臉色沉重,忽然前面不遠處,出現了一道細小身形。
那竟是一個小沙彌,年紀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長的眉目清秀。小和尚赤著腳,身上袈裟破爛,手拿一個破了口子的土色缽盂。
宋逸安勒緊韁繩,停住馬車。
小沙彌走至宋家年輕宗主跟前,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低聲誦了句:「阿彌陀佛。」
宋逸安學著小和尚樣子,雙手合十,尊敬問道:「小師傅這是打哪來啊?」
小和尚低聲應道:「打來處來。」
宋逸安愣了一下,笑笑,打趣道:「那小師傅肯定是往去處去嘍?」
小和尚表情訝異,心裡想著他怎麼知道。其實小和尚剛剛那話全是他師傅教他的,當時他也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師傅只是說這樣回答可以讓人覺得自己高深一點。
宋逸安心裡還是對小和尚出現在這有些好奇的,宋龍鳴以前跟他提及過,佛教水很深,可以說高深莫測,盡量不要招惹。
小和尚這時又說道:「施主是要去那亂平崗?」
宋逸安眉毛一挑,如實說道:「路過。」
小和尚表情凝重,沉聲道:「施主可以不去嗎?」
宋家年輕宗主不覺眯起雙眼,莫名其妙的問道:「小師傅也有師傅吧?」
小和尚頓時擺正神色,又雙手合十,言語恭敬道:「家師佛號無量。」
這下宋逸安的眼睛眯的更細了,老羅也是撇頭看向小和尚。
宋逸安還記得自己束髮禮當天,無量僧人如在世佛陀降臨明龍湖,老羅,王依山,木真青三人三請都沒能「降伏」的了金山寺那位主持,最後還是李三清出手才算挽回了一些顏面。由此可見,那無量僧人也是屬於神仙一類的人物。
如今那無量僧人讓自己的徒弟過來勸自己,宋逸安思緒萬千,這信息量太大,讓他有些看不透。
這時,馬車內傳出王依山不耐煩的聲音:「宋小子咋的停下了?」
聲音剛落,車簾被掀開,綠魚和王依山,林空竹走下馬車。
小和尚目光第一時間被下了馬車的那個綠衫小姑娘吸引住,他眼神獃滯,忽而想起在寺中師傅常跟自己說的戒律,趕緊穩了穩心神,想著念一遍經文穩定起伏心緒,卻怎麼也想不起開頭。
小沙彌臉頰潮紅,略低了低小光頭。
王依山下車看到了小和尚,宋逸安跟他說了小和尚的師傅就是那無量僧人。
王依山聞言輕皺皺眉,他先是「咦」了一聲,而後很不客氣得說道:「小禿驢,你真是那無量禿驢的徒弟?」
綠魚本來見那小和尚挺可愛的,突然這麼被王依山如此冒犯稱呼,少女不禁怒瞪了一眼後者。
王依山被綠魚這麼一瞪立刻就噤若寒蟬,不吭聲了。
宋逸安盯看著小和尚,好像有些晚的問道:「小師傅佛號是?」
「小僧有德。」
宋逸安雙手合十,低頭道:「宋逸安見過有德小師傅。」
話罷,他牽起韁繩,淡淡說道:「無量主持的好意宋逸安心領了,回去告訴你師傅,有空本宗主會去金山寺燒柱香。」
金山寺主持無量僧人的親傳弟子,佛號有德的小和尚雙手合十恭敬讓開身子,「阿彌陀佛!」
馬車行動,宋逸安無意間看到小和尚手中空空如也的缽盂,從袖間摸出一塊銀子,丟了進去。
小和尚頓時笑容燦爛。
————
宋家年輕宗主一行人終於在午間時候,來到了亂平崗。
其實,劍州與江洲接壤的地界其實就是一片尋常平野山坡,只是因為八年前在這發生了一件大事,才被取名為「亂平崗」的。
而八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亂平」二字就可大致猜出來。
八年前,也就是太宗親徵結束的那一年。雖然那場戰爭是大明勝利,但大明也為此付出了一些代價。戰爭向來如此,即便你是戰勝國,同樣會損耗國力,阻礙發展。
正是在那個敏感時期,朱明和剛回到京城還未站穩腳跟,宋龍鳴等一些江湖門派宗主在長安城保和殿等著論功行賞時,東南行省突然有預謀得爆發了一場暴亂。而起兵造反的,正是東南藩王后楚遺民。
消息傳到長安,朝野震驚,太宗朱明和勃然大怒,當即便發布檄文,再次帶兵前往劍州鎮壓叛亂。
後來經過大明朝的諜報機構錦衣衛探查,獲得了很多情報。起兵造反的,並不是后楚王姜擎蒼,前者已經被軟禁在了藩王府。而真正的造反之人錦衣衛沒有查出來,朝堂上文武百官商討良久,最後得出結論,只有兩個人最有可能。
一個便是后那楚王姜擎蒼的親孫姜璽,另一個則是前諸侯楚國大將軍的親孫姜玉陽。
相對於姜玉陽,姜璽自然最受懷疑。作為亡國君主姜擎蒼的親孫子,肯定時刻都在想著復國做回真正太子乃至君主。楚國當初投降時,姜璽的父親,也就是當初的亡國太子,在接下來一年就徹底瘋了,渾渾噩噩在後來的楚王府,天天嘶聲喊著「我是皇帝」。再後來聽說是莫名暴斃而亡。而這位亡國太子也為後楚做出了貢獻,生下了姜璽。
相傳姜璽這位亡國二世太子自小聰穎過人,四歲識千字,八歲通讀古文,十歲便展露才華,可行文作賦,甚至當時一些別有用心的楚國遺民已經認定了還未束髮的姜璽是天命之主,可承大業。姜擎蒼因此打殺了一大批前諸侯楚國的元老,將放出這些流言的遺民押解去了長安,並親自相隨請罪。這件事在當時,幾乎寒了所有前諸侯楚國的遺民仕子的心。而姜璽本人卻始終不顯山不露水,素袖藏金。大明朝廷在東南行省劍州安排了很多眼線,監視后楚這爺孫倆的一舉一動。如今後楚叛亂,姜璽自然最有嫌疑。
而相比於自小就頭角崢嶸的姜璽,姜玉陽就顯得太過尋常甚至平庸了。對於他的檔案,大明寺只有寥寥幾頁,大致便是武功下乘,學問一般。而要說他最有可能造反,則是因為他與姜擎蒼之間的一些私怨。
五十年前大明馬踏九州,以摧枯拉朽之勢,吞併了七國,最後打到了前諸侯楚國的皇城門下。
當時楚國內部自然分成了主戰和主和兩派,其實以當時的天下形勢,主戰一派實則就是主死一派。相傳當時的楚國國主也就是後來的后楚王姜擎蒼力求主和,但楚國護國大將軍也就是姜玉陽的爺爺在朝堂上怒斥前者,誓死不降。
而那時已兵臨楚國的皇城門下的大明軍隊,領兵的自然是在當時已經炙手可熱,正值青春風華正茂的東方大明。東方大明深知楚國那位大將軍的氣節,本來已經做好了一番苦戰的準備。
後來發生的事情世人皆知,沒有發生慘烈的攻城戰。最後楚國皇門是由內打開的。而打開皇門的正是姜擎蒼。
那時候的姜擎蒼一人身著縞素,手舉姜玉陽爺爺的頭顱出城投降。
滿城兵士在那一刻低聲抽泣,姜擎蒼為此飽受后楚遺民的唾罵。
大明統一中原后,為嘉獎姜擎蒼,特意將東南富庶之地作為封地給了後者。而後者只有一個要求,放過護國大將軍的家人。
前諸侯楚國護國大將軍膝下本來有三個兒子,前兩個早已在與大明的戰爭中死去。最小的一個,也就是姜玉陽的父親,也在及冠才兩年,剛生下姜玉陽就莫名暴斃。姜玉陽雖然一直被姜擎蒼養大,但隨著他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懂事,肯定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
有這麼一段殺親之仇在,那姜玉陽起兵造反也屬正常。
……
回歸正題,太宗朱明和親自帶兵鎮壓叛亂,兵士雖然剛從邊疆與北原的戰場上退下來,累肯定會累,但架不住有股氣勢。更何況后楚遺民是以一隅敵一國,自然是節節敗退的下場。
最後一場定鼎戰役,便是發生在劍州與江洲接壤的這片荒崗上。那一戰,后楚叛軍主力全軍覆沒,朱明和揮軍直插后楚藩王府。
亂平崗因此得名。
而朱明和率領大明軍隊到了如今藩王府的城門下,正準備下命令攻城時,城門又自行打開,同五十年前一樣,姜擎蒼身著縞素,手舉頭顱出城。同五十年前不一樣的是,他身邊還跟著一人,姜玉陽。
真相隨即水落石出,姜璽果真是這次發動叛亂的主謀。而姜擎蒼手中舉著的,正是自己親生孫子的首級!
這一次滿城人痛哭。
當時與東方大明一左一右跟隨朱明和的宋龍鳴看到這一幕,臉色陰沉。
他走近姜擎蒼,忍住拔劍削去眼前之人腦袋的衝動,冷笑道:「后楚王真是忠臣啊!」
姜擎蒼笑了笑,漫不經心說道:「這是咱做臣子的本分!」
宋龍鳴冷哼,轉而看向姜擎蒼身邊眼圈泛紅的姜玉陽,目光如炬,「殺親之仇也能放下?」
姜玉陽沉默不語。
宋龍鳴心頭宛如被壓了一塊石頭,他好像抓住了什麼,又好像丟掉了什麼。他驀的想起了前諸侯楚國仕子經常吹噓的一句話:
我大楚即中原,怎會少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