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真是有些蕭索啊
朱明和作為一代明君,繼上位后就體恤民間疾苦,施行修養生息的政策,並且減免賦稅,大力發展農業。江湖上也是風平浪靜的太平局面,朱家天子奉道教為國教,並連續召見了幾大江湖豪門門派的掌舵人,相談甚歡。
這樣的治國之策,到了太宗十三年,終於厚積薄發,有了顯著成效。大明朝也因此迎來了一次盛大春天。
也是在那一年,太宗皇帝朱明和宣布大明朝舉行開國第一次科舉大試,面朝全國吸納文武之才。
這一年,無數讀書士子,學武之人湧向京城。
也是這一年,一位年僅十九歲還未及冠的青年,背上行囊,從家出發,開始了千里奔波的上京趕考。
但青年因家裡經濟拮据,出行本來所帶錢糧就不多,等到了京城,已是將身上銀子都花光了,而且還餓了好些日子。
他是學武之人,但並非只是一味學武,二十年間他也飽讀詩書與兵書,勉強算作半個文人。
青年自幼喪母,十四歲喪父,才束髮年紀的他便成了孤兒。功夫是他爹自小教他的,學的是祖上流傳下來的一套拳法,算不得高明。沒有了父母,便徹底失去經濟來源的他,硬是靠著自己上山砍柴養活了自己。四年間他從未停止過練自家的拳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上山砍柴也讓他身體明顯強壯了許多。
因家庭條件限制,家鄉有名的道觀自然上不起,他只是有空去旁聽或是偷聽那些在他眼裡就是仙人的道長講解道法與兵法。
青年是年輕人,也有夢想。他也盼望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上陣殺敵,可以斬蠻夷守邊疆。他也夢到過自己受到了皇帝嘉獎,做上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如今老天爺終於開眼,當今天子開立國之首舉,科舉大試。
青年自從知道了這個消息,就更加勤勉練習功夫,溫習功課。當地初試,他很輕鬆過關進了鄉試。而鄉試,雖然有阻力,但也是順利過關。
終於有資格進京大試,可青年也面臨了自己最大的一個難題。
千里迢迢的京城,並不是說去就去的啊。
虧的街坊四鄰可憐這個孩子,給他湊了些上京的路費。青年把這幾年攢的一些錢歸攏了一下,最後還是把祖宅賣掉才勉強夠了。
青年是夜裡走的,沒有人知道,那天夜裡,他依次給他的鄰居,在門前磕了一個響頭。他賣掉了房子,他是賭上了一切要考取功名,否則誓不回來。
青年走的時候正是冬天的最後一個節氣大寒,天上還飄著雪花,他單薄的身形,背著大大的行囊,在風雪中形單影隻,在漫漫雪路上只留下一串更加孤獨的腳印。
那是青年第一次離鄉。
萬籟俱寂,無人相陪。這樣的情景,就跟他名字一樣。
真是有些蕭索啊……
好不容易走了兩個多月到了京城,本來按太宗所頒布的政令,上京趕考的考生憑本地縣衙開出的證明文書,可以免費住旅店,而且還可以領十兩的補助銀子。可惜禍不單行,這青年在來的路上,不小心把那張相當於續命符的證明文書給弄丟了。如今沒有證明,誰會相信你是考生?
青年此刻早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他來到一家酒館,最後餓到實在沒辦法,就厚著臉皮進去找了個座位坐下。
掌柜的看見青年,頓時喜笑顏開。大明朝開國第一次科舉,無數士子武人湧入京城,這無疑讓長安城的客流量比平常多了四五倍,也讓那些開酒館旅店的好好賺了一筆。
最主要的是,能來京城參加大試的,肯定都不是普通考生。這萬一有哪個在以後平步青雲了,想起第一次來長安住的旅店,到那時想興旺那家旅店,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么。
所以這家掌柜的只要知道是考生來他這裡無論住店還是吃飯,都盡量照顧的一絲不苟。他不求人家記他的好,只求別落下壞印象才是。
老掌柜提著一壺新茶,笑呵呵走近青年,給後者倒了一碗茶后,問道:「公子是來參加大試的?」
青年慌亂點點頭。
掌柜的道:「老朽給公子上幾道咱店裡的招牌菜吧?」
青年頓時赧顏,支支吾吾道:「小生……沒錢!」
他本來還想說的委婉點,可實在是餓得沒辦法,也不想浪費那口舌了。
老掌柜聞言笑意不減,他知道此次來參加京試的考生大多都是寒門子弟,而能安全來到長安已實屬不易。雖然朝廷有補助銀子,但對於漫長持續一個月的大試來說,考生一日三餐與書本筆硯的消費,那十兩銀子明顯是持平不了。幾日間老掌柜也接濟了不少考生,他本來都是虧本上的菜,一頓飯錢他還受得了。
青年喝了一口茶后就準備起身,沒想到掌柜的止住他,輕聲道:「公子沒錢不要緊,老朽向來佩服你們讀書人,只要有證明文書,今日老朽請你吃這一頓飯。」
青年聽了這番話心裡沒有感動,卻是更加尷尬了。首先,他這次是來參加武試的,不算讀書人。其次,證明文書早給他弄丟了!
他鼓起勇氣,臉頰發燙道:「掌柜的,小生確是考生不假,但那證明文書被小生在來的路上給弄丟了,您……」
青年話說到最後,已是漸漸聽不見聲音了。
老掌柜不覺皺了皺眉頭。
他雖是心善之人,但他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青年沒有證明文書確實讓他有些改變了主意,主要是他已經聽說長安城內一些好吃懶做的痞子與乞丐就經常用這招騙吃騙喝。老掌柜又看了青年一眼,心裡想著這後生不像是那種人,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今天幫了這後生,日後若傳出來,那些痞子以這由頭騙上自己,還不得麻煩死!
可剛剛自己話都說到那份上了,如果這名後生是真的考生,自己再寸一點,他又做上了高官,那自己豈不是要倒大霉了?
青年看出了掌柜的為難,趕緊起身作了一個輯,羞愧道:「是小生無禮,讓掌柜的為難了。小生喝完這碗茶就走。」
既然對方給了台階,老掌柜活了大半歲數,自然也就順著爬下去,「老朽謝過公子體諒老朽的難處,但公子你先別走,咱店裡請你吃頓饅頭還是可以的。」
青年頓時感激涕零。
饅頭剛上桌,就在青年正準備吃的時候,忽而有人說話了。
「這位小哥,跟你拼個桌可以嗎?」
青年抬頭尋聲看去,桌子另一頭,站著三位衣衫整潔,氣質非常的年輕人。
三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也應該是剛剛問話的年輕人容貌俊朗,他二十多歲的年齡,身材修長,腰間別著一柄華貴長劍,英氣逼人。
他身後的兩位樣貌卻都很平常,一個穿著管家模樣的長袍,一個穿著侍衛模樣的便服。但青年作為學武之人,清楚感受到了那二人身上無形之間散發而出的氣場,猜測絕對是高手。
青年放下已經遞到嘴邊的饅頭,細聲說道:「可以。」
三人落座,那腰佩長劍的年輕人自來熟道:「剛剛我聽到了一些你和那掌柜的對話,小哥你有難處?」
青年默默點點頭,重新拿起饅頭。
佩劍年輕人按下青年的手臂,說道:「既然咱們能坐到一個桌子上,就說明你我之間有這份緣分。小二!」
「給我們這桌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青年頓時懵了,茫然問道:「這位公子你這是為何?」
年輕人爽快笑道:「相逢即是緣,做個朋友嘛!」
青年感動,正準備起身作輯時,佩劍年輕人止住了他,「別,咱習武之人不興這個。」
四人正好坐滿一個方桌子,這時酒菜上桌。
青年坐直身子,後知後覺道:「公子怎麼知道我是練武的?」
年輕人沒有應話,只是說起了旁事:「你的證明文書丟了,等大試那天要怎麼進考場呢?」
青年恍然,他最近一直在想吃喝的事,還沒空去想這個事情。
年輕人笑笑,摘下腰間佩劍遞給青年,道:「如果有人攔你,你就拿我的佩劍給他看。」
跟著年輕人一同過來的那位侍衛模樣的人輕皺了一下眉頭。
青年神情木然接過長劍,這時他才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敢問公子大名?」
佩劍年輕人笑容和熙,淡淡說道:「宋龍鳴。」
宋龍鳴!
青年如遭雷擊。
作為習武之人,他又怎會不認識當今風頭極盛,大明第一江湖門派宋家劍爐的宗主呢?
他趕緊起身,抱拳俯身,聲音顫抖:「小生見過宋宗主!」
宋龍鳴站起身扶起青年,笑道:「剛剛不是說了嘛,咱江湖中人不興這個。」
「距離大試還有幾天,」他向後招了招手,「福祿?」
那名管家模樣的青年會意起身,從袖間抽出一張銀票恭敬遞給前者。
宋龍鳴將銀票硬塞給青年,抱拳拱手問道:「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年神情激動,同樣鄭重抱拳行禮,他平復了一下激動心緒,話語擲地有聲道:「在下蕭索!」
兩人身體都是站的筆直。
抱拳相對。
那是宋龍鳴和蕭索第一次見面。
那時宋龍鳴已是東南的地下之主,而蕭索還是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武科考生。
青年提著劍走後,那名侍衛模樣的青年細聲問道:「不怕他是騙子?」
宋龍鳴微笑道:「是也無妨,我宋家別的不多,就是劍多銀子多。」
侍衛青年不禁苦笑,無言以對。
「蕭索……」宋龍鳴眯著眼看向遠處的青年。
視野內,青年腰挺得筆直,可看著背影卻甚是凄涼。這時候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他還穿著一件破爛襖子,腳上是一雙已經冒出棉絮的棉鞋,背上行囊厚重,幾乎埋住了他的單薄身子。
「真是有些蕭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