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當年八萬,今日一人
總督府的書房內,蕭索將懷裡自己的手帕掏出來遞給蕭武,笑道:「贏得有些憋屈吧?」
這東南總督說的話委實也太奇怪了,贏了怎麼會憋屈呢?
蕭武悶聲接過手帕,仔細擦了一把臉,默不作聲。
蕭鼎這時哈哈大笑道:「那宋逸安也太不自量力了些,蕭武你給他這點教訓做的好!」
一旁的范長明唏噓道:「蕭武將軍已是一品小宗師的境界,贏了那宋家年輕宗主也屬正常。」
蕭索笑問道:「假如讓他境界提升一些,蕭武再跟他打,會是怎樣的結局?」
范長明不假思索道:「之前那場對決,宋逸安只是輸在了體內氣機之短上,若是最後他仍有餘力,蕭武將軍應該很清楚那點在他眉心的手指將會是怎樣的威力。」
蕭武聞言更加沉默了。
蕭鼎不樂意了,瞪著范長明說道:「軍師,你咋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呢!」
范長明苦笑搖搖頭,不作回應。
蕭鼎還不罷休,又問向那于姓老僕道:「老於,你說句公道話!」
於老僕頓時啞然,他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你們這都是怎麼了,他一個才束髮的毛頭小子,值得你們這般鄭重對待嗎?!」
范長明,於老僕,蕭武三人這時皆是臉色更陰沉了,是啊,他一個才束髮的毛頭小子,才束髮啊!
蕭鼎這種粗人可能一輩子也想不通「才束髮」裡面的更深層的意味。
蕭武這時嘆息道:「是我大意了。」
蕭索笑著拍拍自己這位最鐘意義子的肩膀,安慰他道:「他的身份令你束手束腳也有一方面原因,不要沮喪,日後再跟他堂堂正正一戰,義父絕對相信你。」
蕭武下一刻就是咧嘴一笑,「義父說的是,蕭武記住了。」
范長明聞言卻是神情一凜,蕭索這話明顯是話中有話,而且透露出了一些大密辛。
蕭索喃喃自語:「我也要去會會這位賢侄了。」
————
宋逸安這次傷的可不輕。
一直昏迷了一天一夜,期間王依山和老羅輪流給他輸入過一次真氣,總督府蕭索也讓僕人送來了靈芝雪蓮等一些療傷的珍貴藥材。
其實雖說宋逸安傷的重,確實也威脅到了性命,但倒也不至於真是重死垂危的死傷。王依山和老羅各自輸入真氣已是可以另宋家年輕宗主轉危為安,蕭索的靈芝雪蓮這些靈藥雪中送炭說不上,但錦上添花絕對是有的。宋逸安這時不僅死不了,或許還會因禍得福。
就在王依山和老羅給宋逸安輸入過真氣后,宋逸安就一直都是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期間他記得林空竹來看過自己一次,其餘最多時間好像都是有一個陌生人在照顧自己。
因為意識模糊,眼睛更是模糊,宋逸安恍惚間只能看到那人身軀嬌小,想來應該是名女子。她穿了一身綠衫,讓人看之如沐春風。
就在第二天的黃昏時候,宋家這位年輕宗主終於醒了。
剛一睜眼,宋逸安就看到了那名一直在照顧他的綠衫女子。
「哎,你醒了。」
女子轉身,和熙笑著。
這是個十分年輕少女,情竇初開,年齡跟宋逸安估計相差不大,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也是頗有姿色。
宋逸安支起身子,皺了皺眉頭,不確定問道:「我認識你嗎?」
這話有些唐突,而且很沒有禮貌。
果然那綠衫少女生氣了,她雙手叉腰,嗔道:「你這人怎麼這般狼心狗肺,虧的本姑娘還好心好意照顧了你一天一夜!」
這時王依山和老羅推門而入,見到這一男一女這模樣,老羅倒還識趣,又乖乖退了出去。王依山就比較討厭了,揶揄道:「宋小子可以啊,這傷剛好就又在這調戲良家婦女了?」
宋逸安頓時尷尬無語。
那綠衫少女卻是怒氣沖沖朝王依山斥道:「老頭子你說誰是良家婦女?!」
這或許是王依山有生與來第一次被一個如此小的小輩頂撞,而且還是名女子!
宋逸安饒有興緻得看向那綠衫少女,心情從束髮禮到現在三個月間第一次真正高興起來。
「這位女俠,你知道他是誰嗎?」宋逸安笑問道。
綠衫少女撅撅嘴,不以為然道:「管他是誰!」
「哈哈……咳咳!」宋逸安開懷大笑,卻因為太過激烈又牽動了傷勢,重咳起來。
他緩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笑,指著自己問道:「那女俠知道我是誰嗎?」
「你當然知道了,咱東南行省的世子殿下嘛!」少女說道。
宋逸安即便心中疼痛也是毫無顧忌大笑起來,他笑出了眼淚,沖王依山嘲弄道:「王老前輩聽到了嗎,本宗主可是比你有名多了。」
王依山冷哼一聲,轉身出了屋子。
也不知這兩人究竟是什麼心態,王依山成名在一甲子前,像綠衫少女這樣年紀的人肯定不會認識他,這點王依山和宋家年輕宗主心裡其實都非常清楚。
宋逸安笑容和熙,又笑問少女:「女俠報一下名諱吧?」
少女正要應話,又有一人推門而入,直接令退了少女:「綠魚,你可以退下了。」
綠衫少女施了個萬福,而後慢慢後退,就在她退到門口,正欲轉身時突然沖著宋家年輕宗主,露出一對小虎牙,齜牙咧嘴擺出了一個惡狠狠的表情。
宋逸安對此不以為意,會心一笑。
綠魚。
真是好名字。
叫做綠魚的少女出了房間,慢慢關上房門,剛轉身一抬頭就看到了那名稱她是良家「婦女」的白髮白須老人。
「哼!」綠魚重哼了一聲,不耐煩道,「讓路!」
王依山沒有生氣,確實也不值得為這樣一個後輩的後輩生氣。他反而奇怪得卻滿臉堆笑,甚至討好著說道:「姑娘有名字嗎?」
綠魚白了王依山一眼,「跟你有關係嗎?」
王依山笑笑,又說道:「姑娘你可知道老夫是誰?」
少女眉毛一挑,而後很認真得說道:「老頭子你是不是人老了記性也不好了,剛剛在屋裡本姑娘已經說過了,我管你是誰呢!」
「哈哈……」王依山卻是開懷大笑,很自戀而且很狂傲得指著綠衫少女說道,「老夫想收你做弟子,要讓你做三百年間第一個女子劍仙!」
……
屋內,蕭索一臉平靜得走向宋逸安,語氣滿懷歉意得說道:「叔叔已經教訓過蕭武了,賢侄這次傷這麼重,確實是我這個做長輩的教子無方。」
宋逸安臉上的笑容無可挑剔,他坐直身子,笑道:「蕭叔叔這話說的矯情,我與蕭武大哥只是切磋而已,而且蕭武大哥明顯已經很謙讓我了。再說,切磋哪有不受傷的?」
這兩人一個親切對方稱呼賢侄,一個親切稱對方叔叔,叫外人看著毫無違和感,而且甚是融洽。
蕭索微微一笑,他提起了宋逸安和蕭武的切磋,由衷稱讚道:「賢侄的功夫如今竟這麼高了,前日真是另叔叔我大開眼界,甚是吃驚呢。」
宋逸安臉頰微紅,擺擺手,謙虛說道:「蕭叔叔這話言重了,我那三腳貓功夫還算高?」
蕭索不露痕迹向前探了探身子,意味深長說道:「賢侄是跟那位王老前輩學的功夫嗎?」
宋逸安點點頭,無奈說道:「也就湊合學吧,就當強身健體了。」
這話要讓屋外的王依山聽到,估計又要耍小性子,不高興了。
蕭索沉吟了一下,好似漫不經心得問道:「這次賢侄出門,是準備要出躺遠門了?」
宋逸安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冷光,他臉上笑意不減,點頭道:「蕭叔叔你知道的,以前我爹看的緊,侄兒一直都是呆在山莊里,連劍州都沒出去過。現在好不容易能出趟門,就想著盡量走遠些,畢竟大明朝這麼大,不去走一走看一看太可惜了。」
蕭索聞言很理解的點點頭,不過他故作擔憂狀,言語真摯關切道:「出去看一看開闊一下眼界是沒壞處,可老話說的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東南之外雖說風光旖旎,可也是處處暗藏危機,賢侄你走這一趟江湖,可要多加小心啊!」
話說到這,宋逸安再也不掩飾自己眼底的冷色,驟斂笑容道:「蕭叔叔這是勸侄兒回去了吧?」
蕭索還是一副不冷不淡,平靜的模樣,攤攤手道:「賢侄你覺得是什麼意思,那就是什麼意思。」
宋逸安嘴角微微翹起,重新靠回身子。
「這趟江湖我會走完,該去的地方我一個都不會少。風光我會領略,景物我會欣賞。麻煩始終都有,我不找他,他也會來找我。我以前都不怕,現在會怕嗎?」
這話一出口,宋家年輕宗主和蕭索二人之間這場叔侄的融洽相處表演也算到了末尾。
蕭索這時臉上終於有了變化,他的嘴角扯了一下。
蕭索自顧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沒有喝,而是用右手緊握住杯子,抬頭盯著宋逸安,很認真得又問道:「情分真的一絲……都不剩了嗎?」
宋逸安不看蕭索,卻是看向後者手中那個茶杯,目光凜冽,臉色陰沉。
下一刻,整間屋子殺氣四溢。
不見房門打開,老羅卻是憑空出現在了屋子裡。他手提鐵鎚列在蕭索身後,一臉淡然。
房間外面,王依山和綠衫少女並排而立。
少女神色驚恐,滿臉迷茫不知所以。而王依山負手而立,一臉不屑神情。
他們二人身前的院子里,是一排排如臨大敵,嚴陣以待的精銳甲士。
屋內宋逸安驀的笑了,很不合時宜得說道:「蕭叔叔的武學境界原來也是這般高了,這些年真是委屈蕭叔叔,費力瞞了劍爐這麼久。」
蕭索鬆開右手,只見他手中茶杯驟然炸裂變為齏粉,而後杯中茶水才如轟然倒塌的大廈般灑落桌面。
原來蕭索手中茶杯早已粉碎,那杯中茶水一直是被他以某種氣機禁錮住了而已。
這無疑是一種已然通玄的手段。
宋逸安仰起頭,看著房梁,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我看,情分早在八年前你進駐東南的那一刻就沒了。我爹一直有句話不好意思跟你說,我今天替他說了。」
宋家這位年輕宗主緩了口氣,彷彿一字一句般說道:「當年八萬人可以進入東南,以後一個人也別想再踏進這裡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