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東北有熊,熊大熊二
東北行省不像西北那樣苦寒,卻也是貧瘠之地,四季都是偏陰偏冷的天氣不說,雖然偶爾會有陽光明媚的時候,但這裡的人們遇上那樣的天氣也要穿的厚一點,來保證身體溫暖。
與西北相比,這裡同樣是地廣人稀。與西北不同的是,這裡不是遍地黃沙。東北不缺資源,大多地域都是成片的原始森林,以及積雪的山峰。這裡也有大城,也有繁華的街市,也有富貴的人家。
長春城是東北最大的一座城。
城內的大多數住戶都是獵戶,因為東北山林較多,一半農戶會上山挖雪山特產雪蓮賣錢養家,另一半獵戶就會靠打些例如鹿羊的野物,或充饑或剝皮賣錢。所謂靠山吃山,不過就是這個意思。
今日長春城內一戶尋常農戶家裡,主人滿載而歸。
「娘,俺們回來了!」
聽其粗曠以及哄亮的嗓音,就能想象說話之人是何模樣。
果然,話音剛落,從大門外就進來一道高大身影。
來人是名男子,高足有八尺,實實在在的虎背熊腰。男子身上穿著獵戶才會穿的獸皮衣服,頭髮凌亂,滿臉風霜,其真實年齡應該不到三十,但因久經風霜的緣故,看起來卻是快四十歲的年紀。他一手提了一隻羊,一手提了一隻野豬。雖然那野豬只是幼年體型較小,但也有百斤的重量,男子僅用一隻手就將之提著,也足可見他臂力之大驚人。
「熊二!別那麼大聲,吵到咱娘就不好了!」
同樣的是粗曠洪亮的嗓音,下一刻,與男子長的一模一樣的又一名男子走了進來。
同樣的虎背熊腰,同樣的身高出眾。
原來是一對雙生子。
本來先進來的男子一隻手提著一頭野豬就足以讓人驚嘆其臂力,可後來這男子好像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見他的後背上,趴著一頭如小山般高大的成年野豬。看那野豬體型,至少也有四百斤的重量!
這兩位兄弟難道是大力神仙下凡了不成?
「熊二,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娘身子不好,別讓她受驚嚇。」後來的男子呵斥道。
叫做熊二的男子縮了縮脖子,訕訕一笑。
名字叫做熊大,也是那位熊二的哥哥的男子瞪了他一眼,輕輕卸去背上野豬。
正在這時,內屋房門緩緩打開。
先是一根木製拐杖從門內伸了出來,緊接著,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嫗顫顫巍巍走了出來。
這是位目盲老人。
熊大趕緊上前,扶住老嫗,柔聲道:「娘,慢點。」
老嫗伸出手在熊大身上來回摸了摸,最後順著向上摸向熊大的臉。
熊大趕緊蹲下身子。
老嫗仔細摩擦了幾遍熊大的臉后,出了口氣點點頭,欣慰笑道:「好好,沒事就好。」
而後她鬆開熊大,向前摸去。
熊二趕緊上去,輕拉起老嫗的手,「娘,俺在這兒。」
老嫗用同樣的動作在熊二身上來回檢查了幾遍后,才真箇出口氣放下心來。
熊二故作幽怨道:「娘你也太不相信俺們的本事了。」
熊大瞪了他一眼。
老嫗笑笑,她站的有些累了,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說道:「要是你哥自己一個人出去,我放一百二十個心。帶上你,娘就得提著一百二十個心。」
熊二不樂意了,埋怨道:「娘你不能厚此薄彼,熊大是有本事,可您也不能忽視俺的作用啊!」
老嫗笑而不語。
「我去給你們做飯。」她說著就準備起身。
熊大趕緊止住老嫗,「娘,我去做。」
老嫗沒有多說什麼,可也沒有想好好坐著的意思,「春季過了,要再閹些酸菜。」
熊二這時笑道:「俺都做好了,閹了足足五大缸,夠咱們吃了。」
老嫗聞言還沒有坐回去的意思。
熊大熊二嘆口氣,開始彙報工作。
「臘肉也都準備好了,幾天打來的獵物都處理的差不多了。」
「魚乾肉乾也都備的足足的,就怕咱們吃不完。」
「地窖里的菜我都看過了一遍,熬過這個冬天不成問題。」
「獵物的皮毛一半換了錢,一半我拿到城裡裁縫鋪給娘您做了幾件襖子。」
「……」
老嫗最後還是坐了回去,喃喃道:「娘太沒用了。」
這可嚇壞了熊大熊二,滿臉驚慌失措。
熊大堂堂七尺男兒立馬就跪在老嫗面前,急聲道:「娘,您怎麼能這麼說呢!」
熊二也跪了下去,「娘,俺不允許你以後再這麼說!」
老嫗早已瞎了多年的雙眼此刻有熱淚盈眶,她一手一個將熊大熊二摟在懷裡,「我這是上輩子修了什麼福,讓我這麼一個孤老婆子遇上你們。我這輩子知足了,娘知足了。」
春季已過,這一幕卻是又有些春季回暖的感覺。
……
晚間三更時分,寂靜的夜空突然被一聲莫名夜梟叫聲打破。
本來還在打呼嚕看似熟睡進入夢鄉的熊二下一刻睜開雙眼,熊大早已佇立在旁多時。
二人輕輕打開房門,而後翻牆而出,隨即便沒入濃郁的夜色里,消失不見。
約莫兩個時辰過後,天色還未大亮時,熊大熊二回來了。不過,二人渾身是血。
身上卻沒有傷痕。
熊二目光陰沉,「師傅他老人家不是答應過我們這是最後一次生意嗎?」
熊大神情黯然搖搖頭,「入了這行,就沒有最後一次的說法。」
熊二眼神更加陰翳,冷笑道:「三年前那件事我還沒有跟他算賬,他卻還這麼得寸進尺!」
熊大嘆口氣,道:「說到底,沒有師傅就沒有我們的今天。我一直以為一輩子替他做事,也算還了他的恩德。可三年前那件事讓我明白,是時候停下了,起碼得讓你停下。」
熊二沉默無言。
熊大繼續說道:「這一次我跟師傅將事情說明白了,如果不是最後一次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不打算再做了。縱然師傅他老人家徒弟無數,我也不信誰有能耐能殺掉我們!」
熊二嘿嘿一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他問道:「這次殺誰?」
熊大語氣淡然:「東南宋家劍爐那位新繼任的年輕宗主,宋逸安。」
正在這時,內屋裡傳出老嫗的聲音:「大郎二郎是你們嗎?」
熊大對熊二立馬擺出禁聲的姿勢,他穩了穩呼吸,然後柔聲應道:「娘,是我們,吵到您了?」
老嫗從裡屋出來,柔和笑道:「沒有,人老了,總喜歡瞎想,老怕你們出事。」
熊大熊二聞言皆是無言以對。
其實老嫗雖然眼瞎,但活到她這個歲數,心裡卻是跟明鏡似的。那空氣里瀰漫著厚重的血腥氣,不用眼睛也能聞出來。
就像她三年前第一次見這倆兄弟時一樣。
老嫗當然不是熊大熊二的親娘。
大約三年前吧,老嫗的親生兒子上雪山挖雪蓮失足墜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其兒媳隨即改嫁,老嫗天天以淚洗面,以至於眼睛落下惡疾,後來徹底失明。
雖然左鄰右舍都幫襯著老嫗,可老嫗也漸漸失去了活著的信念,某天晚上,狂風大雪,老嫗枯坐在炕上,驀的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孩子,又想到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痛不欲生。
就在老嫗要尋短見時,屋外響起厚重的敲門聲。
但在下著大雪的深夜,這敲門聲就跟隨風飄飛的雪花一樣,無跡可尋,轉瞬即逝。
大門外,熊大熊二兩人渾身是血靠門坐著。兩人受傷很重,尤其是熊二,身上傷痕纍纍,有幾處甚至深可見骨。而熊大抱著熊二,右手重按在熊二胸口上,可還是不斷有熱血流淌。
白雪皚皚的大地上,有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路在風雪中若隱若現。
這二位難道是一路爬過來的嗎?
熊二靠在熊大懷裡,嘴裡冒著血泡,臉上還是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模糊不清說道:「咳咳……這次算是栽了,這鬼天氣,怕是不會有人敢出來開門吧。熊大,咱們死在這是不是有些太憋屈了?」
熊大臉色陰沉,他語氣深沉:「少說話。」
說著,又是重重拍了拍大門。
其實,他受的傷比熊二還重,全是內傷。要不然以他的身手,絕不會只被動在這敲門。
一盞茶時間過後,熊大意識開始模糊,他傷勢加重,之前用一口真氣強吊著的生機也快要斷了。
熊二艱難咽了口唾沫,其實咽下去的全是血水。他說道:「熊大你走吧,這樣起碼能活下一個,還有報仇的希望。」
熊大語氣還是那樣冰冷淡然:「少說話。」
熊二釋然一笑,強提起一口氣,重聲說道:「我知道你以前老說是娘托你照顧我,其實都是騙人的。我跟你一般大,你見過娘我就會沒見過?每次你都以這個理由會替我抗事情,每次做生意你也沖在最前面。以前我都聽你的,但這次,我不能聽你的了。我要你走!」
熊大置若罔聞。
熊二強支起身子,眼睛瞪的大大的,忽然他急火攻心,嘴裡噴出一大口鮮血。
可熊大還是置若罔聞。
熊大身子挺直,微眯著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寒冷風雪太大,他的臉色雪白,嘴唇發青,甚至發紫。
熊二如遭雷擊,他心中生出一股極度不安的感覺,他想動,卻由於傷勢過重,難以動彈。而且,因為流血過多,他的意識也已經開始模糊。
「哥,至少我們死在了一塊兒。」
就在熊二放棄掙扎,要閉上眼的一剎那,門「吱呀」一聲開了。
屋內的燭火在漫天風雪的夜裡並不顯光亮,但此刻在熊二眼裡卻是無限的光明與溫暖。
有一人一根拐杖出現在視野。
那是老嫗第一次出現在熊二眼中。
不知是不是因為意識模糊的緣故,熊二鬼使神差的,叫了一聲: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