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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束髮禮——風雲際會(六)

  長生宗與武當山的人竟一起來了,兩支隊伍前後腳,可行頭氣場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相差甚遠。


  五匹高頭大馬開路,為首一人身騎白馬,白衣如雪,俊朗的面容比女子還精緻。身後四騎馬上之人雖然不苟言笑,但那份無形中散發出的氣場,有著讓人如臨深淵的感觸。高手,絕對的高手。長生宗這一行人剛進宋家山莊大門,門口亂鬨哄的人群立馬安靜下來,沒有人通報來人的名號,人群卻是主動讓出了一條通道。


  為什麼?因為這些人可是騎著馬進的山莊,而且宋家人都沒人出來阻攔!


  陳道明器宇軒昂,由小見大,長生宗其餘人馬也都在無形中增添了一種高大感。圍觀人群中不乏東南本地的地頭蛇或者江湖豪門勢力,見到此種情況,也是不由唏噓,暗嘆不如。


  與長生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跟在前者後面沾光的一群寒酸道士。


  ?

  武當山這群道士比之前橫渡一線江時看著更狼狽了,此時的他們個個蓬頭垢面,餓的前胸貼後背,有些道士身上的道袍甚至都爛了。按理說在比北方富庶的東南之地,「乞討」應該更容易些才對,怎麼看情況反而更潦倒了呢。


  這都要怪這群道士身上那身道袍。南方道觀隨著近些年改革,雖然還是一心向道,卻已然是另類的江湖門派了。在南地,尤其是西南行省,所有道觀道士都不穿道袍了,突然出現這麼些穿道袍的道人,而且看行頭個個還那麼寒酸,不把這幾個武當真人當作騙子就不錯了,有些願意相通道士身份的,卻也是稍稍鄙夷的看了幾眼,有股對外鄉逃難至此之人的漠視。心裡對北方道觀更為不齒。


  南方通道之人,僅這一代人而言,向來只聽說過北地一座道觀,那便是武當。武當掌教不知對此是該慶幸還是可悲。


  幸好前面有長生宗這些人開路,否則武當山這群人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踏進宋家山莊的門檻。人群中有人發現了這群道士,都是心中一緊,不是他們知道了這些道士的身份,而是都在暗暗驚嘆這些道士的作風,太膽大了!


  沾光也要分沾誰的光,否則一不小心狐假虎威就成了弄巧成拙了。


  「這些窮酸道士是誰,也太膽大了些吧!」


  「噓——不管是誰敢這麼明白張膽沾先前那些人光的,肯定來歷不凡。」


  只是這些外人不知道,這群道士已經跟著陳道明等長生宗眾人半天光景了。


  ……


  向宋家山莊大門內走了一刻鐘不到,王陽出現在路中央,抱拳笑道:「王某奉宗主之命,在此特迎長生宗諸位道長。」


  陳道明竟翻身下馬,走向王陽。要知道,當日劍洲知府也沒這麼大的面子。


  「王叔客氣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再這樣就有些矯情了啊。」陳道明按下王陽拱起的拳頭,故作生氣道。


  在宋家,王陽貴為第一大客卿,明面上宋龍鳴的貼身護衛,身份高貴程度更甚於大管家宋福祿。東南黑白兩道都要叫他一聲王爺,喊他叔的目前就只有兩人,一個是陳道明,另一個就是咱小宗主。


  「好好,是王叔矯情了……」王陽不經意一瞥看到長生宗后的那群武當道士,不覺問道,「這些道長也是你們長生宗的?」


  這話連王陽自己都不信。


  陳道明搖搖頭,其實他早就發現那群道士了,之所以沒有驅趕,只是因為那群道士中那些個年長的讓他有些看不透,他有時扭頭看去,那些道士就會報之微笑,而且笑的還很真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沒感覺到殺氣。


  王陽這就奇怪了,還沒等他開口詢問,突然一陣輕風拂過,王陽左右身側赫然出現了兩個老人。


  王依山和雲山盡。


  此時還在半路上從劍廬趕來的宋逸安無奈大氣,憤憤自語:「你們倒是等等本少爺啊!」


  ————


  這邊是江湖人的聚會,而另一邊,沒有人知道,甚至王陽,更甚至是宋逸安都不知道,有一輛馬車正停在山莊的一處側門外。


  側門打開,早有兩人等候在此,是一個中年人和一個白須被綁成羊角辮的老人。


  門外馬車的馬夫是個鬢角染霜的中年漢子,為了避人耳目,他刻意沒有穿那身朱紅蟒袍,四十名錦衣衛也被安排在了十里之外的一處軍營內。


  馬夫跳下車,拿出木凳放在車沿下,輕輕掀開門帘。


  一代國士兩朝元老的蔡太師緩緩下車。


  宋龍鳴誠心彎腰作輯,用很少有人聽過的柔聲語氣說道:「學生見過蔡太師。」


  學生?也是,連皇帝的老師都當得,這天下又有誰的老師當不得。


  宋龍鳴身旁的羊角先生撅噘嘴,沒有行禮也不打招呼。


  這位已然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蔡太師毫不介懷,活動了一下身子,笑道:「師兄你還這麼大脾氣啊?」


  「年齡大了,就不要生氣,要不然活不長久的。」


  羊角先生冷笑道:「這是咒我死了吧,放心,你肯定死在我前頭。」


  一路甘作老人馬夫的朱自清一瞬間殺氣四溢。


  宋龍鳴和羊角先生身後,老羅不知何時出現,手裡不倫不類拎著一個鐵鎚。


  「哈哈。」蔡太師難得開懷大笑,搖搖頭道,「師兄你當年文武同修,學問雜而不精,最後落得連東方大明都不如,我這個師弟都替你汗顏啊!」


  這像是說到了這位羊角先生的痛處,老臉一紅,氣的他兩條羊角辮一樣的白須輕輕搖擺,好似有人在上盪鞦韆。


  「你真不愧江湖高手榜上對你『以口殺人』的評價,真是好生了得呦!」


  宋龍鳴聽出了羊角先生話里的醋味,雖然他安靜得站在一旁,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湧了。尤其是在聽到蔡太師那句「師兄」,更是差點把持不住,將多年的養氣功夫毀於一旦。


  羊角先生竟是蔡太師的師兄!別說是跟羊角先生是「熟人」的宋龍鳴不知道,恐怕當今聖上都不知道。


  至於那位羊角先生說的江湖高手榜,則是另一段趣事:

  前些年江湖上出了一個高手榜,雖然沒有羅列完大明全部習武人士,比如沒有東方大明、朱自清、徐浮屠這些廟堂武人,也沒有宋龍鳴、木真青、雲山盡這些有名聲的高手,但凡是評出來的人員都還比較公正,而整個榜上最大的亮點,是排名第六的竟是這位蔡太師。但是大明所有百姓都知道,當朝國師根本就不會功夫。


  榜上給出的理由是:一品高手不得近蔡望津周身半步,宗師刺殺不得,而本人卻能以口殺人。


  蔡望津,當今天子的老師蔡太師的本名。


  說白點,就是你殺不了人家,人家卻可以殺你。


  當時榜單一出,尤其是理由說明,有些江湖人士就不忿了,那照這樣說,豈不是當今天子才是最厲害的人了?

  當時還是有很多人有以上質問的,可評出這個榜單的人江湖上也不知道是誰,人家也不回應,慢慢的也都默認了這個榜單。


  瞧著氣氛有些僵硬,宋龍鳴打哈哈道:「既然都是師兄弟,沒必要這麼苦大仇深的嘛,有什麼誤會,大家說出來解決了不就行了?」


  羊角先生冷哼一聲,算是做出讓步。其實他很像揍一頓自己這個師弟,要不是明天就是宋逸安那小子的束髮禮,不便鬧事;要不是自己打不過那位臭名昭著的朱指揮使,此刻你這位蔡太師就真成了「一人之下」了。這「下」嘛,當然是我的腳下。


  其實這位羊角先生很不願意承認,第二個「要不是」才是他不出手的真正原因。


  蔡太師沒有乘勝追擊,也退了一步,轉而看向宋龍鳴,笑道:「宋宗主近來可好啊,陛下可時常惦念著您呢。」


  宋龍鳴哈哈一笑,大言不慚:「我吃的好睡得好,活個三五十年不成問題,先生回去后,要替我謝謝陛下的關懷。」


  「好好好……」蔡太師笑意吟吟點點頭,只說了幾個好字就沒下文了。


  見氣氛又陷入尷尬,宋龍鳴大著膽子試探性問道:「咱去府上談吧,已經給先生安排好住處了。」


  蔡太師擺擺手,婉拒了宋龍鳴的好意:「不去了,說兩句就走。不是明天才束髮禮嘛。」


  宋龍鳴哭笑不得,您不走行,那您倒是說啊。


  寧靜了有大約一刻鐘,蔡太師驀地開口說道:「你沒有什麼話跟皇上說嗎?」


  宋龍鳴啞然,仔細想了想,小心說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說后楚王姜擎蒼私自屯兵,有造反之嫌,我與總督蕭大人……」


  話說一半,蔡太師就揮手打斷宋龍鳴,道:「這個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了,你再想想。」


  又過了一刻鐘,宋龍鳴卻彷彿是過了有幾年時間,額頭已經汗珠密布。


  「宋家劍廬近幾年出的劍,我違背聖意,暗自將幾把給了前諸侯八國的遺民,實在是……」


  宋龍鳴又是話到一半,蔡太師就打斷他道:「這個宋宗主你自己把握分寸就行,皇帝陛下想來也不會介懷。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事跟我說?」


  宋龍鳴生來第一次汗如雨下。


  這一次竟是沉寂了將近一個時辰,那位羊角先生眉頭微皺,顯然有了怒意。至於老羅,更是直接上前一步,鐵鎚橫胸在前,直視朱自清。


  「沒有了吧?」能說的都說了,宋龍鳴是真想不出還有什麼了。


  蔡太師一直都是笑著,點點頭返身走進馬車,撂下一句不疼不癢的話:「如此最好。」


  不單是宋龍鳴,連那位羊角先生都懵了。你蔡望津這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葯?


  在確定蔡太師走後,宋龍鳴如釋重負,身上衣衫被汗水濕了個通透。


  「羊角先生,你說這蔡望津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這位羊角先生窘然,「我也看不透。」


  「先生不是他的師兄嘛,先生師弟的心思你都猜不透?」


  羊角先生不由喟然長嘆,莫說是他,當今天下能看透這位蔡太師的又有幾人?


  ————


  從宋家山莊里出來,蔡太師倚在馬車裡,閉著眼想了很久,驀地問道:「小朱,那三名錦衣衛真死了?」


  朱自清專心駕著馬車,悶聲說道:「不敢說死,也不好說活。」


  總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蔡太師低吟,又想了一會兒,道:「會不會?」


  朱自清知道車裡老人的意思,語氣肯定道:「不會,那三人都是我的心腹,武學修為自然不必懷疑,而作為一個碟子的基本素養也是我親自鑒定過的,除非是真正的大宗師出手,否則絕不會無聲無息殺掉三人。」


  蔡太師聞言不覺皺眉,東南有這個膽量還有這個實力的,除了那一位那一家,還會有誰?


  這個老人慢慢抽出自己袖裡當時皇帝陛下親自交給他的聖旨,呢喃道:「兩代人的香火情,就要這麼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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