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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搜查

  馮憑一日沒吃東西。


  到夜裡,她感到頭昏眼花,周身無力,想要進食物了。


  她不是像拓拔叡那樣情緒激烈的人,一傷心難過就不吃東西了,跟自己慪氣。到這個時候,她還是在意自己的身體,害怕這樣沉湎下去,會把自己身體慪壞了。


  她要控制自己,悲憤抑鬱是最毀傷身心的。拓拔便是太縱情,動輒痛苦悲狂才害得自己年紀輕輕一身病,她不能學他。


  有什麼了不起的呢?不過是蚊子叮咬一般的小疼小痛罷了,既要不了她的命,便不需往心裡去。在宮中呆了這麼久了,什麼殘酷的事沒見過?還沒準備好接受現實嗎?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無法無育,痛苦也早就過了。沒什麼難以承受的,不必大驚小怪,不必太悲傷。


  她現在還是尊貴的皇后,還沒到可憐的時候呢。


  她想了半夜,終於振作起來了。


  她想吃東西了,她喚進小太監,小太監過來聽吩咐,馮憑說:「韓林兒去哪了?」


  小太監說:「韓林兒下午一直在外面呢,娘娘沒有喚,他便沒進來。」


  馮憑微訝的表情浮於表面:「他在外面做什麼?」


  小太監說:「韓林兒一下午都在外面等娘娘傳喚呢,一刻也沒離開。」


  馮憑說:「珍珠呢?」


  小太監說:「珍珠也在外面,也在等娘娘傳喚。」


  馮憑得到了這個回答,心中更加確定了。她一下子變得很平靜了,突然一點痛苦也沒有了,只是心也冷了。她語氣淡淡道了一句:「傳膳吧。」


  皇后吩咐傳膳,韓林兒和珍珠都進來了。


  食物端上來,珍珠取了箸子順給她,又用小碗盛了一碗湯。馮憑一邊夾了米粒輕輕咀嚼,一邊面目表情,對立在一旁侍候的二人說:「你們用飯了嗎?」


  珍珠面紅笑,彷彿極羞澀似說:「娘娘還沒用,我們哪敢先用呢。」


  馮憑說:「你們去用飯吧,我這不需要人伺候了。今夜不需要人值夜,讓殿中的人都出去吧,我沒有傳喚,不要進來打擾。」


  珍珠被她這冷淡的語氣聽的心中暗驚,卻哪敢說什麼,只說:「是。」


  馮憑說:「去吧。」


  她是從來性情溫柔,不動氣的,也從不跟下人發脾氣。但珍珠知道她並非是無能軟弱的人,她極聰明,聰明的讓她害怕。她不知道哪一天,她臉上的笑意散去,就會翻了臉,要她的命。


  這恐懼日積月累,使她變得驚弓之鳥一般,只要聽到一點風吹草動,看到皇后的神態有一點不對,她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


  她承認她怕她。


  儘管皇后比她小十來歲,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當初來到皇上身邊時才七八歲,一丁點大,就是個孩子。這麼多年她伺候她吃穿飲食,親熱的彷彿是家人一般,但她心中無有一日放下過警惕。


  珍珠心驚膽戰,但還是沒有想的太深,聽到馮憑吩咐便退下了。她其實害怕同馮憑相對,這樣的氣氛讓她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


  她出了殿,在沒有皇后的地方,呼吸了一口含著冰雪的芬芳空氣。她喜歡這獨自寂靜的時刻。


  這宮裡讓她害怕。她不知道這自由幸福能維持多久,哪天就會像陽光下泡沫破滅,哪天醒來時,會突然遭到滅頂之災,但她離不開這裡。她自小便在這宮中長大,她離不開熟悉的環境,也離不開錦衣玉食,在帝王左右行走的優渥生活。她只能祈禱過一日算一日。


  皇后好像在懷疑她了。


  能怎麼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她既決定不逃,便只能殺剮由她了。真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她不是烈女,她心裡還是怕死的。


  韓林兒還沒走。


  馮憑說:「你怎麼還不走。」


  韓林兒聽到她這樣冷淡的口吻,心裡很不舒服。他默了一會,說:「娘娘還把那楊信留在宮中嗎?」


  馮憑說:「留在宮中怎麼了?」


  韓林兒皺了眉,說:「娘娘,這不合適。」


  他道:「我先前便打算勸娘娘,不要將他帶回宮中。這件事,皇上若知道了會生氣的。」


  馮憑不以為意道:「沒有人去告訴皇上,皇上怎麼會知道呢。」


  她抬頭,目光冷冰冰地看著他,像在審視一個陌生人:「難道你打算去告訴皇上?」


  韓林兒臉色僵硬了一下,道:「娘娘怎麼這樣說?我是為了娘娘的身份考慮。」


  馮憑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問了。你只管閉好你的嘴就行了。」


  韓林兒是真的厭惡楊信。馮憑的語氣很不善,他一時也無法去細想她話中的深意,只是怒氣被激發出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氣是從何而來,也許是想到當初的事了。他突然回敬道:「這人是個卑鄙小人,娘娘當初被他害了一次,還沒看清嗎?他為了利祿,連太后都可取悅,這種人值得信任嗎?」


  他這句話徹底激怒馮憑了。楊信不可信任,難道你就可信任嗎?你到現在還在冠冕堂皇說這種話。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膩味,那話在嗓子眼,卻強忍著沒有出口。


  「不管他是何目的入宮,他對娘娘絕對是不懷好意的,娘娘若是把這種人留在宮中任他敗壞娘娘的名聲,娘娘的地位還能穩固嗎?娘娘既然是皇后,怎麼能如此荒唐。」


  馮憑心狂跳,手亂顫,道:「滾出去。」


  韓林兒沒有聽懂,不相信她會對自己說這種話,一時還愕然:「什麼?」


  馮憑重複道:「滾出去。」


  韓林兒終於是聽清了。


  他住了嘴,當真就轉身滾出去了。


  韓林兒走了,一個人也無了,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巨大的痛苦擠壓著她的心臟。


  她要忍,忍……


  然而無論如何也忍不下。


  越忍越痛,越忍越瘋,她感覺自己這樣下去要崩潰了,心要炸開。


  忍的太久了。


  她回想起這些年所經歷的事,一件一件,她無一不是在忍。餓了忍餓,凍了忍凍,被人欺辱了忍欺辱,千方百計地取悅人,討好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求全生存。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然而結果呢,意義在哪裡呢?

  什麼意義也沒有,只是讓自己活得更累,更痛苦而已。


  她需要做點什麼。


  她需要發泄,需要吼叫一場,燃燒一場,撕毀一場。


  她起身下床。這個時候,她還記得要穿好衣服,將頭髮用妝鏡前的簪子挽了挽。只是穿衣和挽發的時候,手一直在簌簌發抖,心一直在劇烈跳動。她肩膀沉沉,好像背負著重任一般,走路的時候她感覺腿腳都僵硬地不聽使喚。她來到外殿,叫進兩名小太監,隨她到了珍珠房中。


  值守的宮女太監看到她這陣仗,全都嚇的要死,臉色都變了,然而也都不敢出聲。皇后沒有命令,眾人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驚恐地把頭低下。


  珍珠屋子裡黑漆漆地,伸手不見五指,馮憑聽到她睡夢中的呼吸聲。她舉起桌上的燈台,太監划火石點亮。


  她在明晦不定的搖曳燭光中,目光瞟到了床上。


  珍珠突然驚醒了。


  其實她睡得不熟,睡前一直在想著心事,無論如何睡不著,一直熬到深夜才挨枕,也是半夢半醒,所以馮憑的腳步聲一進來,她頓時就醒了。


  這大半夜的,皇后突然闖到房中來,還帶著太監,她幾乎感覺像是在做夢似的。這確確實實就是她時常噩夢夢到的內容,一時幾乎分不清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她一跟頭從床上翻了下來,直接跪到了馮憑面前,慌道:「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呀?」


  她這反應全憑本能,好像在夢中已經演練過千百次似的。


  皇后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冷酷和陌生,她渾身毛骨悚然起來。這不是在夢裡,這是真的,她顫抖起來。


  馮憑說:「我在榻上輾轉難眠,翻了一千回身了,你怎麼睡的這樣熟呢?」


  珍珠驚道:「娘娘……」


  馮憑說:「我其實一直好奇,你這麼怕我,看到我就要發抖,為什麼還要留在我身邊伺候,不肯出宮呢?我當初好奇問你,想給你配一個夫君,你不肯接受,說是心裡只有我,要伺候我一輩子,不願嫁人。我看你這樣子不是想伺候我的啊?這宮裡有你的心上人吧?」


  珍珠滿面驚恐道:「娘娘為何這樣說啊,奴婢想伺候娘娘,絕沒有半句假話。」


  馮憑盯著她臉,嘴裡不帶感情地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珍珠幾乎要癱軟了:「娘娘……」


  馮憑轉身向小太監吩咐道:「給我搜,枕頭底下,被褥底下,箱子里,仔細地給我搜一搜,有沒有什麼男人的衣裳啊,腰帶啊,香囊啊,鞋襪之類。凡是可疑的都給我找出來,我要親自驗看。」


  她意味深長看了一眼珍珠:「這麼神秘的人物,我可想見識一下。我倒要看看是誰可以讓你這樣不顧性命。」


  那太監翻箱倒櫃起來,珍珠已經快哭了,急的拖著馮憑的手搖晃求道:「娘娘,哪有這樣的人啊,沒有這樣人,真的。娘娘你信我。」


  馮憑低頭看她,越看她驚慌,越覺得有意思了,道:「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呢?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還不懂你的心嗎?這種事情何必瞞我,好像你是不食五穀雜糧的神仙似的。哪個女人心裡沒有個男人呢?你三十幾歲了,還是個處女呢,你心裡會不想那種事?我也是過來人,這種事哄我有意思嗎?」


  她說完這句,又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哦,是不是處女也說不準,雖然我沒聽到你那些事,但是這宮裡我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保不定你瞞著我就和誰私好了,偷偷摸摸行那事呢?是不是?我真是小看你了。」


  珍珠沒想到她堂堂皇后,嘴裡能說出這種糟污上不得檯面的話,直羞憤欲死:「娘娘不信我,又何必憑空污人清白。」


  馮憑輕笑道:「瞧你守身如玉那樣,把你那貞操當的跟金子寶貝似的,生怕人玷污了。我真瞧不上你這迂腐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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