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偶遇
晌午,馮琅挽著袖子坐在案上吃早飯,一碗熱餛飩,家人匆匆來報說:「大爺,莊子上出事了。」
正值多事之秋,馮琅前不久剛因議論均田被降了職,雖然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半月後就給他調了官,但也受了懲戒。因此他一聽出事就神經敏感:「出什麼事?」
片刻之後,他換上衣服出了門,家人邊走邊說:「其實不是咱們莊子,是常家那邊的。李惠不是在查常家的田地的,下來人到莊子上,剛好咱們那兩片田莊是連著的,那人沒眼色,跟咱們的人鬧起糾紛了。」
馮琅駕車往出事的莊子上去,進了莊子里,雞飛狗跳,鬧嚷嚷的。那莊子上的主事人,還有庄民,平常只跟馮家的家奴打交道,壓根就沒見過正頭的主子,看到馮琅,全驚的不得了,磕頭下跪不止。田莊上冷,馮琅披著披風,地主老爺似的坐下,家人搬來胡床,又捧來熱茶。馮琅喝了一口茶,聽主事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那人非要丈地,小人跟他講了,這不是常家的地,是馮家的地,不能丈,他根本不理,他們人多又橫,咱們不敢同他們鬧,只好請大爺過來。」
馮琅說:「了不得了,馮家的地他也敢丈。那王八羔子在哪呢?」
主事說:「我帶大爺去。」
馮琅放下茶,去了地頭。許多庄民圍著另一名主事,正在跟那均田官吏紛爭著。只聽那小官員目中無人,得意洋洋說:「皇后家又如何?太后家的地都能丈,還怕他皇后嗎?」
馮琅剛趕到,就聽到這麼一句,真是氣壞了,三兩步走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子,抽得他暈頭轉向,原地打了好幾個轉兒,狼狽倒在地上。接著又是一腳踹過去:「畜生東西,你去問問你的上司到底該怎麼做事?問清楚了再來!」
主辦此事的乃是李惠一個外侄,名叫李厚的。因為馮家和常家親近,皇上現在扶持李惠,打壓常家,某些人便自然認為馮家也是早晚的事,當然不能客氣。挨了一巴掌,那官員屁滾尿流地去找李厚,李厚聽到了,心裡頓時有點虛了。這些下層官員,只能根據朝中的動向猜測上面的意圖,哪能確知上面的想法。見馮琅如此橫,李厚有點擔憂,自己不敢出面,又不敢去找李惠,想了一番,他跑去找李益,請李益幫忙去擺平此事。
李益聽了大驚:「誰讓你們動馮家了?」
李益真不想替人擦屁股,然而涉及到馮家又不能不管。半個時辰之後,李益匆匆到了莊上,向馮琅賠罪:「這事是李惠在負責,絕不是我的意思,也同蘭大人無關。不懂事的人胡來,國舅不要見怪。」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口水說干,累了一身汗,才把事情調停。
馮琅自己都惹了一肚子氣,又哪還有心思去顧及常家?常英那頭已經鬧得人仰馬翻了。李惠要去惹常英,但常英在朝這麼多年,也是很橫的,哪是任人欺負的,縱容家奴跟朝廷辦事的官吏毆鬥,竟然把一名官吏給打死了。
事情傳到拓拔叡耳朵里,拓拔叡震怒了,命人將那涉事的家奴抓起來法辦。然而常英堅決袒護,說:「我的家奴也有人被打死打傷了,誰來賠償我的家奴性命?我還要賠償呢。」不許辦案的官員入府抓人。
朝廷更有一幫子大臣,幫常英求情說話的。拓拔叡很生氣,派親信帶兵入府,把常家的家奴給抓去下獄了。
常英氣的吐血。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拓拔叡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面對含怒而來的常太后質問,頭也沒抬,只是面無表情一邊寫批文,一邊淡淡吩咐太監:「抬座。」
那時候是深夜了。太后著了曳地的鳳袍,妝容勻的粉白的臉掃了一眼宮人,冷冷說:「不必了,皇上面前,老身不敢坐。你們都退下,我有話同皇上說。」
拓拔叡目見宮人退下,放下筆,不解說:「太后這話是何意,不是成心讓兒子愧疚嗎?」
太后說:「皇上明知道我是為何事而來,架勢都擺起來了,又何必同我這不識字的老婦繞彎子。我哪敢讓皇上愧疚,我是怕自己太不知高低分寸,惹得皇上再動怒。」
「太后是母朕是兒,自然是母親在上,兒子當孝敬母親的。」拓拔叡安慰她說:「兒子當真不知道太后在生什麼氣,朕這幾日忙於朝務,沒有到太後宮中請安,還請太后恕朕不孝之罪。」
太后說:「皇上已經決定了要拿常家開刀,又何必假惺惺地在這跟我說什麼孝不孝的。均田司,校尉府的人將常家上下連同我一乾親眷底朝天地掀過來了,還派兵破府去抓人,皇上打算什麼時候將常英還有我這老太婆下獄呢?不如現在好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拓拔叡也忍不住生氣了:「太后今天是為了常家一個家奴來向朕興師問罪了?常英縱容家奴違抗朝命,打死朝廷命官,太後知不知道這是什麼罪名?違抗朝命,打死朝廷命官,其罪等同於謀反!朕沒有追究他的罪過,只是將家奴抓去法辦,朕已經忍著脾氣沒發作。朕這樣留情面還要被指責,是不是朕平日里給你們的恩惠太多了?」
太后冷聲說:「皇上明明知道,這不是區區家奴的事。要挑錯處,誰沒有個錯處,什麼結黨營私,貪贓枉法,這朝中誰不結黨營私,誰不貪贓枉法,李惠現在不是在結黨營私嗎?李惠難道就沒有貪贓枉法嗎?查誰誰都是一窟窿,這種話皇上去騙小孩子,就不要來騙我老太婆了。無非就是打著個借口剷除異己罷了。我兄弟在朝這些年,盡心盡職,哪裡對皇上有過半分不忠,皇上卻縱容人排擠他,實在讓人心寒。」
拓拔叡也冷冰冰地說:「太后何不反省反省。你們常氏兄妹這些年的作為還不夠過分嗎?朕自認為這麼多年來對太后恪盡兒子的本分。可是太后對朕做了什麼?太后對朕的母親,對朕的兒子做了什麼?朕縱容你富貴享樂,縱容常英行權,可是你們得寸進尺。朕這次是留戀咱們母子的情分才沒有治常英的罪,倘若有下次,朕絕不姑息。」
太后難以置通道:「說到底,你還是在恨我?恨我閭夫人和李氏的事?」
拓拔叡皺眉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朕早就忘了。朕只是不希望常家再做過分的事。這件事太后不用再說情了,朕不會開恩的。」
馮憑得知太後去了太華殿,知道要出事,連忙也趕過去。剛進殿,就見常太后出來,臉色很難看,馮憑撫了她胳膊勸道:「太后先回宮吧,我去勸勸皇上,看能不能說上話。」讓人扶著太后回永壽宮。
拓拔叡也坐在那生悶氣,奏摺也看不下去了。馮憑坐過去摟著他肩膀,拍撫著他頭安慰:「常英是做的有點過分了,皇上不必自責的。」
拓拔叡生氣說:「這是有一點過分嗎?做臣子的都像這樣放肆,可以無視朝廷律令,可以打死朝廷命官還不擔罪責。都可以凌駕朝廷律法之上,朕這個皇帝還當不當了?」
馮憑撫著他臉說:「我明白皇上的心情。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皇上想開一些。這種事,一時半會也只能這樣,朝廷每天這麼多亂七八糟事,皇上已經做的夠好了,別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體。太后那裡,回頭我去勸一勸。」
拓拔叡被她摟著安慰,心裡稍稍好受了一些。想起前一段日子李惠女兒的事,他覺得有些愧疚。他轉頭看了馮憑一眼:「你怎麼過來了?身上好了?」
馮憑說:「我不想來,可我擔心你和太后鬧不高興。」
拓拔叡嘆了口氣,摟著她,臉貼著她脖頸蹭。她皮膚溫熱,肌膚的氣味進入到他的鼻端,是年輕*的馨香,分外勾引人的*。拓拔叡的身體經不起誘惑,頓時就有點涌動。拓拔叡撫摸著她腰肢,埋頭低聲說:「你快些好起來吧,朕看不到你,覺得無聊的很。咱們好些日子沒有親熱了,晚上替我弄。」
馮憑摸他頭說:「好。等我去看看太后吧,然後過來陪皇上。」
常太后無法說服拓拔叡,回到宮中后,氣的胸口悶,口裡喘不上氣,煩躁難安。她左思右想,找不到該找誰對此事負責。李惠是仇敵,烏洛蘭延是拓拔叡的人,一向跟她過不去。她找不到人撒氣了,只好招來李益,譏諷說:「當初是誰跟皇上舉薦的你?現在卻跟李惠一黨了?我倒不挾這點恩,只是你們現在做的事情,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李益突然太后被召來當出氣筒,平白挨罵,也實在心情很複雜:「臣是為皇上辦事,絕不敢同誰結黨,太后這樣說,臣實在惶恐。這件事,臣先前就覺得不妥,勸過李惠,只是未得採納。臣怎敢針對太后。」
太后說:「不是老身話多,非要干預朝事。老身也不是反對均田,你們均田就均田,好好做你們的正事,何必要捲入黨爭,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呢?你是聰明人,應該曉得這其中的利害。我看皇上這回是成不了事的,瞧著吧,後頭的麻煩多著呢。你回去吧,我不找你的麻煩,我就看著皇上。儘管玩儘管躥吧,躥到天上去。」
李益皺著眉,磕了個頭退下。剛出永壽宮,正見到皇後過來。
她穿戴的很簡單,素衣素裙,烏髮半挽,披在肩上,也沒什麼簪飾,也未施粉黛,臉色潔白素凈,目光清清明明的,有種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李益有很久沒見到她了,恍惚間心亂了一下,有些陌生又熟悉。她是迎面而來,身後還跟著宮人,李益連忙讓開道,退到宮苑的小徑旁。
他讓的有點太急了,那小徑邊是一叢盛開的紅玫瑰花。花生長的茂盛,刺也茂盛,一下子刺破袍子下擺,扎到他的腿,扎的火辣辣的。他忍著痛沒敢出聲,只低著頭恭候,那時皇后已經走過來了,李益出聲請安。皇后看到他,面露驚訝的表情。
「你怎麼在這?」
李益慚愧說:「太后召見。」
他還是那副恭敬謙虛的樣子,眉眼溫溫柔柔,皮膚白凈凈的,衣袍和人一樣,乾淨的不染纖塵。馮憑要去見太後有事,沒工夫同他多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起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