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煎熬
「大將軍,暴風雪快要來了,讓將士們找個地方休息,避避風雪吧。」
一名千夫長馳馬從後方趕上來,截住了將軍的馬,焦急的請求。千夫長一身風雪,眉毛鬍子都結了冰了:「連跑了兩天了,馬也疲了,總要休息的。」
賀若道:「再堅持一下,等翻過前面那個山頭就休整。」
千夫長調轉馬頭馳去了,不過半刻鐘又回來了:「大將軍,可是將士們都堅持不下去了。休息兩個時辰,讓大家休整一下,吃點東西再出發吧。」
賀若有點惱怒,感覺自己說的話很沒有威信,這位千夫長一路都在跟他討價還價。明明已經下了令了,還要再三再四的跑來商量。他將手中的馬鞭在空中「一甩,發出「咻」的一聲。馬鼻子呼呼噴著熱氣,焦躁的四蹄走來走去。
他強硬道:「我說了,過了這座山後再行休整,你聽不懂命令嗎?」
千夫長見他發了怒,只好又調轉馬頭,去跟副將軍王雅說:「將軍,前面那位不肯啊,非要翻過這山頭。」
暴風雪在天邊滾滾醞釀著,好像大海里的潮湧。寒風刀子一般割刮著人臉,馬受了驚嚇,開始往攏聚,互相併擠衝撞,士兵們中間開始喧嚷。
中軍已經停止行進了,十幾名千夫長聚在王雅麾下,商量進軍的事。
這些都是王雅的老部下,不管是年紀還是打仗的經驗都比眼下那位大將軍要長的多,本就對賀若靠著皇上的寵信搶了王雅主帥心懷不滿,一路又被小子呼喝,十分不爽,聞言全都炸了鍋。
「那座山翻過去得什麼時候了!他的馬好跑得快,咱們的馬又跟不上。將士們一天都沒有吃口熱食了,就算咱們聽他的,下面的士兵也不聽啊!」
「他立功心切,想讓皇上封他做萬戶侯,就不把將士們當人了。」
「人要休息,馬要休息。咱們都不走了,他能把咱們全都軍法處置不不成?讓士兵們各自分散連營,找地方休息補給,躲避風雪吧。」
後面的大軍忽然停止不前了。
賀若遲遲沒有見到後方的騎兵跟上來,派出一名斥候去查看,很快,斥候來報:「中軍在結營休息了。」
賀若怒了:「誰下的命令?」
「是王將軍。」
賀若說:「為什麼不同我商量?我沒下令,他們怎麼敢擅自做主?」
「他們說跟大將軍商量過了,大將軍不肯聽,所以只好請王將軍下令。說是馬匹不好,請大將軍帶前軍先翻過山頭,中軍后軍休整一番再追趕。」
賀若氣道:「他們想幹什麼?」
他壓低了聲音,心中已經是惱怒極了,只是努力保持著平和,怕左右都知道了將士們不聽他的話,更有損主帥的權威。
他不能再前行了,一個翻身從馬上躍下來。腳步沉重地趟過雪地,他從馬背上取了羊皮水袋想要喝一點水緩解心中的怒氣。然而水袋已經被凍成了一塊冰坨子,別說水,連木塞都拔不開。
他扔了水袋,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似的白雪塞進嘴裡,嚼石子似的咔嚓咔嚓嚼了一通,咽了些許殘水,「呸」的一聲吐出口中殘渣。烏洛蘭延已經看出了他心情糟糕,忙向左右說:「傳令將士們,先原地休整。」而後也跳下馬。
賀若其實也累的很了,身上的皮甲沉甸甸的,冷冰冰的,好像一座大山似的,壓的腳步沉甸甸。他掙扎著靠到一塊背風的石頭后坐下,想休息喘一口氣,烏洛蘭延走上來蹲下,雙手捧起他臉,使他張開嘴:「讓我看看。」
賀若沉著臉,心情煩躁,面無表情張開嘴。只見口腔裡頭被雪渣割破,有點出血潰爛。烏洛蘭延從懷中取了一盒盛在牛角盒子中的小小膏藥,用手指挖了一點,給他塗抹在嘴裡。
賀若低著眼睫,也不說話,白皙鋒利的面龐呈現出玉石刻的冰冷。烏洛蘭延給他抹了葯,手拍了拍他臉,眼睛擔憂而又關切地看著他,詢問道:「嗯?」
賀若知道他是想確認自己還好,是在問自己有沒有問題。他無奈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放心的回答。
「嗯。」
烏洛蘭延收了膏藥,從地上站起來,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士兵們。士兵們有的在休息,抓地上的雪吃,或者吃乾糧,有的則在看著他們,全都被雪裹的發白。這景象看著特別凄慘,他道:「咱們還是得翻過那座山去,山後風雪會小一些,咱們趁早過去,還能休整。」
賀若站起來,將鞭子摺疊了握在手中:「咱們現在有任務在身,不能在這裡多耗。咱們耽擱的越久,皇上那邊越有壓力。暴風雪要來了,留在這裡只怕更危險,咱們得想想辦法。」
他召集了手下的百夫長,詢問士兵們的情況。
一個百夫長說:「大將軍,天氣太惡劣了,軍中已經有人凍死了。食物都凍成了鐵塊,水都結了冰,將士們吃沒得吃,喝沒得喝,著實辛苦,都不肯走了,現在上下都不滿。馬也需要休息吃草料。」
賀若也不爭這一時意氣了,道:「你說的有理,原地休息一個時辰,大家自行補給,天黑之前咱們必須要翻過前面的山頭。」他斬釘截鐵說:「暴風雪很快就要來,此事不容商議了。」
眾人紛紛道:「遵命。」
烏洛蘭延道:「我去後面看一看。」
烏洛蘭延上了馬,調轉回頭,往中軍馳去。眾將領正聚首在一起,看到烏洛蘭延馳馬而來,紛紛互使眼色,口中說:「監軍來了。」那是眾人給他取的諢號,因為他是拓拔叡的親信,卻跑來參與軍務。眾人並不虛他,齊等待著,看他能怎麼樣。
烏洛蘭延下了馬,收了馬鞭別在腰間,大步走到一眾將領面前,冷冷掃視了他們一圈,道:「你們聚眾議事,卻摒棄主帥,還私自下令停止行軍,你們想要幹什麼?想要謀反嗎?眼下關鍵時刻,若是延誤了軍情,你們誰來擔待?」
眾人一聽他危言聳聽,頓時都慌了。他若是抬出皇帝,告狀云云,大家還都不怕,然而謀反二字可沒人敢擔當,王雅連忙道:「我們正在同大將軍商議。士兵們都疲了,請大將軍下令讓大家原地休息一陣吧。」
烏洛蘭延道:「我就是來傳大將軍命令的。」他揚聲道:「吩咐所有人原地休整,一個時辰之後起行,天黑之前必須要翻過前面的山頭。若有抗命者軍法處置。大將軍知道諸位辛苦,聽從你們的建議,如若再有抗命,定斬不赦。」
眾將領忙齊聲道:「遵命。」
暴風雪襲卷了軍營。
馮憑一日比一日焦慮。這戰事顯然被拖住了,派出去的兩支軍隊斷了消息,敵人自從上一次戰敗之後,便再也不肯出站,而一直在引誘魏軍渡河。援軍還沒有到達,拓拔叡這裡也不肯出戰,只同敵軍虛耗著。這風雪不知何時才能停,馮憑原本是不著急的,然而現在腹中帶著這個胎兒,她就開始焦心的厲害了。自從那日暈倒被扶回營,接下來這幾日,她身體一直在出血。出的量不多,但是一直斷斷續續,淅淅瀝瀝不止。
她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身體好像一個漏斗,在一直漏水。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跳的非常急,非常快。
她有種說不出的擔憂害怕。
感覺很亂,很糟糕。她開始希望這仗能快點打完了,趕緊打完,趕緊回平城去,她現在只想回到安全的地方,找個平平靜靜的地方躺著,保護好自己肚子里的胎兒。
她覆了被躺在床上,心跳如雷,外面又是風雪,又是鼓角聲,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她不敢翻身,怕一動會傷到肚子,儘管她感覺自己身體的血都要流幹了,然而那血還是流不完似的。
那時候深夜,拓拔叡回營。她看到他,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和依賴,偎依到他懷中尋求安慰。拓拔叡並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只以為她是生病了。拓拔叡摟著她肩膀安慰說:「沒事的,葯按時吃了嗎?」
馮憑已經完全不想聽到吃藥這兩個字,只是低聲地說:「吃了。」
拓拔叡感覺她生病這兩天特別依賴自己。他一回來,她就要摟著他,索求他的保護和愛撫。拓拔叡撫摸著她後背說:「你哪裡不舒服,想要吃什麼?」
馮憑道:「什麼都不想吃。」
拓拔叡解了衣服,上床側摟著她身子。馮憑埋在他溫暖的懷裡,他的手撫摸著她腰。她感覺到一點安慰,留戀之餘,又特別的心酸想哭。她是害怕受傷受痛,又憐惜他們的骨肉。好不容易才懷上的胎兒,為什麼要這樣呢。她越想越難受,眼淚從眼眶中悄悄流了出來。
拓拔叡知道她在哭,只是不知道她在哭什麼,還以為她是愛自己愛的太深,太感動,情不自禁的流眼淚。拓拔叡拿手給她擦眼淚,安慰她說:「沒事兒,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