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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羨慕

  十幾隻牛油蠟燭高照,然而光亮畢竟還是有限。拓拔叡在一片昏暗之中召集眾將領議事,將連日來已經擬定好的任務分配下去。


  環境看起來像是黑夜。其實是白天,這會是下午。馮憑坐在帳中,已經習慣了燈燭的微弱光亮了。帳外是朗朗白日,不過天太冷了,她不出去。


  這會議有點長。


  到了用膳的時候了,她想著拓拔叡肚子餓了,該用膳了,只是那會議還沒有結束,拓拔叡還在說話,拿著炭筆在地圖上比比劃划。


  拓拔叡下達了作戰任務,兵分五路突襲柔然人營帳。眾將領命而去。


  馮憑看他們事議完了,將領們都走了,總算有了空閑,遂穿過帷幕,走到帳外,吩咐侍從:「傳膳。」侍從卑微彎著腰應了一聲:「喏。」馮憑轉身回到了幕後,向拓拔叡說:「皇上用飯吧,忙了一整天了,肚子早該餓了。」


  這時帳中人已經都散了,將領們或應命,或回了各自崗位,只李益因事被留下。拓拔叡和藹可親地說:「李傅也還沒用飯,就在這裡吃吧。」跟馮憑說賞膳,李益忙謝恩,馮憑又使侍從將話傳了出去,笑說:「李傅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必見外的。」李益謙恭再謝。


  侍從升起食案,捧來餐飯,拓拔叡聞到香氣,才覺察出腹中早已飢腸轆轆。他捋了捋袍袖,往食案走去,端端正正坐了,拿起筷子,捧起一小碗玉瑩瑩的粳米飯。


  白色的漢服寬袍大袖,袖子幅度過長,有點妨礙行動。馮憑看他衣袖都要掉到盤子里了,伸手替他將其往臂上挽了挽。拓拔叡側頭看了一眼她,輕鬆笑了笑,夾了一筷子菜,大口扒飯。


  馮憑打仗幫不上他的忙,也只能照顧他衣食了。看他吃飯,一會幫他布菜一會添湯。


  「這招趁其不備,先攻其要路,打法是不會錯的。不過這裡離柔然王帳太遠了,只能傷到敵人的皮毛,不可能擊創其主力。這樣一來,打草驚蛇,敵人很快就會知道了。如果他們因此避而不戰,咱們要去尋敵人可就難了。」


  飯畢,李益繼續和拓拔叡商議著軍事。


  拓拔叡觀察著地圖道:「所以朕必須要和他們正面交戰。如果他們畏懼不敢出戰,全都躲藏起來,或者乾脆轉成游擊作戰,那這仗可難得打了。」


  李益道:「這太難了。敵人知道咱們的意圖,咱們兵強,他們兵弱,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避而不戰,讓咱們找不到他們,等咱們堅持不下去了,被拖疲拖垮了,他們再趁機進攻。吐賀真這人不笨,肯定不會迎兵交戰的。」


  拓拔叡道:「朕想過派一支奇兵深入,直搗對方的王帳。」


  他輕點著炭筆,在地圖上長長地畫出一條線:「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一來,的確有難度,就算出奇兵,也不見得能找到王帳所在。二來,柔然各部帳兵力分散,就算找到了王帳殲滅,其他各部帳也會各自逃散,難以追擊。朕要分兵搜討,消耗太大了,而且還是會有後患,等一兩年他們又會回來,繼續滋擾,沒完沒了。朕可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他道:「朕要將他們清理的乾乾淨淨,不要再留下膿瘡了。」


  皇帝信心十足,李益道:「那皇上打算怎麼做?」


  拓拔叡道:「先突襲,這一通亂靶子打過去,柔然王帳中馬上就會知道了。朕給他點時間,先召集下面的各部帳開會吧。」


  李益點點頭,道:「對,給他們集結和反應的時間,讓他們自己聚集主力,也免得咱們海里撈針。」


  馮憑挨著拓拔叡的肩膀,在一旁聽著。打仗的東西,她在拓拔叡身邊,耳濡目染,聽都能聽懂,不過她對這種事從來不發表意見的,只進不出,保持相當的沉默。


  說了一會話,馮琅辦完事務過來複命了,拓拔叡問道:「你原來在柔然呆過,吐賀真這人你認識嗎?他是不久前柔然新立的可汗,咱們還沒有同他打過交道。」


  馮琅看了看他所指的,地圖上那個最大的紅圈兒,圈兒上用炭筆畫了一道叉。馮琅道:「這人啊,相當熟了,臣當初到柔然,就是他收留的,他把他妹妹嫁給了臣。」


  拓拔叡驚笑道:「這麼說,他還是你的大舅子了?就跟朕同你的關係差不多嘛。」


  馮琅忙惶恐說:「臣不敢撒謊欺瞞皇上,臣當初同他關係確實不錯,還結為異姓兄弟。不過後來臣回了平城,就再無交往了,他若是再見到臣,估計會拿刀砍了臣的腦袋祭旗的。」


  帳中還有好幾個諸曹的官員,聞言都發笑。


  拓拔叡聽他這話也笑:「朕倒有點好奇,你當初是怎麼回來的?他放你走的?」


  馮琅說:「哪肯放,聽說皇上赦免了馮家的罪過,他便天天讓人監視,生怕臣逃脫。只是臣心繫大魏,又有可靠的朋友幫忙,所以才有機會逃走。」


  拓拔叡道:「他為何非要留你,你們感情這麼深嗎?」


  馮琅尷尬道:「他寵他的妹子,臣要是走了,他妹子就成寡婦了,所以他不放臣。」


  拓拔叡道:「他妹子叫什麼?」


  馮琅說:「叫叱目蓮。」


  拓拔叡聽到女人,就忍不住好奇一下:「長的好看嗎?」


  馮琅說:「是他們那裡的美人。」


  拓拔叡看了一眼馮憑,說:「朕聽皇后說,你在柔然還有兩個兒子?」


  馮琅在柔然有過婚姻的事,拓拔叡其實早就知道。皇帝自然有內線和情報,馮憑也沒有將這事瞞過他。


  北方各族互通婚姻,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拓拔氏自己是鮮卑胡人,同其他胡族也時常通婚,先赫連皇后是匈奴人,拓拔叡的生母郁久閭氏也是出自柔然的姓氏。馮琅要是娶個柔然妻子就算通敵叛國,那拓拔叡他爹先通敵叛國了。所以這事就算說出來也沒人敢找茬的。


  馮琅慚愧道:「臣當年不知道此生還有機會回到大魏,還以為會一直留在那裡了,所以才娶了妻生了子。」


  拓拔叡笑:「你等著,朕這次把老婆兒子給你帶回平城去。你就準備好坐享齊人之福吧,哈哈哈。」邊說邊拍了拍馮琅的肩膀:「朕都沒你這大舅子命好啊。」


  他笑著,眼神帶著鉤子,悄悄瞥了一邊的馮憑。


  他愛故意說那種不正經話,引人吃醋嫉妒,馮憑看他那個蕩漾的樣子,假裝沒聽懂,面上還是笑微微的。


  拓拔叡看到她反應,知道她心裡吃醋了,還假裝沒事,感覺就特別有滋有味的,心酥酥的,*得不行。他就喜歡她那副明明小氣多心愛吃醋還裝沒事人的樣子。


  馮琅談起吐賀真,說:「他是前可汗第九個兒子,原來叫他九王子。這人各方面才能都不太出眾,不過人緣非常好,很得部下的擁戴。他幾個強悍的兄弟都死了,他才繼承的汗位。」


  拓拔叡說:「你覺得他可能會出戰嗎?」


  馮琅說:「這人比較謹慎,不太會冒險,恐怕不會迎戰的。」


  拓拔叡道:「朕總不能空手而回吧?」


  拓拔叡命先頭部隊長途遠出,各攜兩匹戰馬,趁其不備,突襲敵人幾個較近的大部帳。進展非常順利,得勝的消息傳來,拓拔叡一面引大軍北上,一面放出大量的信使和信鴿,吹噓自己領了二十萬大軍,要求吐賀真立刻帥部眾滾過來向皇帝陛下投降,否則皇帝陛下的鐵騎就要踏平你柔然。


  馮憑騎在馬上,和拓拔叡並肩而行。大軍以之字形在草原行進著,遠遠可以看見林立的魏字的幡旗,還有彩色龍旗。


  拓拔叡勒著韁繩,正在口述向柔然的納降信。


  李益騎在馬背上,韁繩盤在馬脖子上。他低著頭,一隻手握著一卷羊皮紙卷,一隻手執筆,唰唰唰奮筆疾書。


  眾人騎馬,手上都戴著皮製的手套,免得凍傷。李益隨身帶著紙筆,因為一路都在動筆寫字,手一直露在外面。天氣太冷了,能把人肉從骨頭上凍脫下來,馮憑的目光時不時被他那雙白的發青的手吸引過去,感覺他那手只剩骨頭似的。


  李益雙手已經失去知覺了,不過這是工作職責,他早就習慣了。


  拓拔叡說一句他記一句,寫的十分專註。


  手麻木的感覺不到了,那字寫出來,還是行雲流水一般。


  他感覺到了那雙眼睛,有意無意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輕飄飄的,好像細雪落在湖面。


  他目不斜視,把那當成是自己的錯覺。


  馮憑聽到信的內容,同拓拔叡找話,道:「你說他們會信嗎?咱們說的這麼厲害,他們不會真的嚇的投降吧?」


  拓拔叡笑道:「朕就是要讓他們覺得朕在虛張聲勢。」


  李益將寫好的信讓侍衛呈遞給拓拔叡,拓拔叡瀏覽了一遍,提出了幾點修改意見。李益拿回去,重新又添改了一番,再呈遞,修改了三次方定。


  李益……


  她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容易注意他,他有種過分的禮讓和謙恭。像是隔著一層似的,刻意地和人拉開距離。哪怕是熟識這麼多年,但感覺還是非常陌生。


  李益這人,跟馮憑認識的人都不太一樣。


  拓拔叡,蘭延,賀若,馮琅,馮憑自小熟悉的男人,都差不多是一個樣的。在某方面,都比較放縱,視女人如衣服……拓拔叡,賀若,烏洛蘭延,骨子裡都是這樣的。她親哥哥馮琅,性情那樣溫柔和順,對夫人百般體貼,然而只要利益需要,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妻兒。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有愛情的男人。


  馮憑聽過李益的不少傳言。李益和他夫人楊氏非常恩愛,兩家是世交表親,李益和楊氏年紀彷彿,十幾歲就結了婚,二十多年,夫妻琴瑟和諧,相敬如賓,從來沒有拌過嘴吵過架。都說李益很愛他的夫人,楊氏沒有生兒子,李益為了不讓夫人委屈,也始終不肯納妾。


  馮憑不曉得這些傳說是真是假,只是聽了感覺很羨慕。


  世家貴族,名門閨秀,從小嬌生慣養,學琴棋書畫,不知人間冷暖,養的像天上的牡丹一樣,十六歲嫁給青梅竹馬,互相心許的郎君。郎君才如宋玉貌似潘安,世家公子高官顯爵,對自己更是千嬌百寵十足恩愛,從來不吃一點苦不受一點委屈。


  真是好命,得是怎麼樣美麗嬌貴的女人才有這樣好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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