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表白
拓拔叡下朝來,經過西園,剛巧遇見馮憑同常小妹園中散步。
春節剛過,空氣里,還帶著明顯的節日氣氛,她穿著白底綉紅梅花窄襟紅錦繡襦,大紅色百褶長裙,頭髮挽了個簡單的墮馬髻,髻上裝飾了一根鮮紅的髮帶——還是個少女,然而最近的打扮已經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常小妹衣著跟她彷彿,白色短襦鵝黃長裙,頭上戴著一朵漂亮的紅色牡丹宮花兒。
兩人衣帶鮮艷,像兩朵怒放的鮮花似的,迎面走過來,拓拔叡還一時沒認出來是誰。等走近了,馮憑和常小妹下拜行禮,他才驚訝笑道:「朕好久沒見著,你們兩個怎麼湊到一起去了。」
馮憑笑道:「這是我新嫂子,皇上難不成忘了?小妹這幾天剛好入宮來陪太后,我就拉她一起說話兒呢。」
拓拔叡才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笑道:「朕想起來了,小妹是嫁給了馮琅是吧?朕還說要去看婚禮呢。」
小妹羞澀臉紅,馮憑高興說:「小妹有身孕了,我哥哥要有后了。」
拓拔叡驚訝:「這麼快?」
馮憑笑說:「就是呢,我也沒想到這麼快,不過是好事呀,太后也高興呢。」
拓拔叡這一個多月,心思都放在那剛入宮的李氏身上,有點忽略馮憑。除了剛回來那天陪了陪她,之後就沒有去看過,本還擔心她會不高興,今日一看她氣色很好,容光滿面,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拓拔叡放心之餘,竟還有點不是滋味。
還擔心她不高興,要吃醋,結果看她這樣兒,心情好的很,哪像是吃醋的人嘛。拓拔叡是挺不大舒服的,他忘了自己的臭德行,要是女人真吃醋,他又嫌人家煩了。
拓拔叡笑說:「這個好,那你們姑嫂二人慢慢聊吧,不用多禮了。」
馮憑、常小妹:「謝皇上。」
拓拔叡帶著侍從離開了,馮憑目送著他背影,常小妹道:「皇上最近是不是瘦了?瞧著臉色有些蒼白。」
馮憑道:「有嗎?」
常小妹說:「好像是有一點。」
馮憑也感覺拓拔叡臉色有些蒼白,臉頰好像瘦了許多,眼窩都有點凹下去了,眼睛卻奇異的精彩發亮,瞧著有些怪異。馮憑只當是他出征剛回來,身體疲憊還沒恢復,加上朝中事務繁忙。常小妹一提醒,她又想起來了,心說也是,那天剛回來氣色都比最近要好。
她想到李氏,心情就很沉重。
拓拔叡在這個女人身上長了根了,比當初的宋美人還要誇張。
馮憑心中很茫然。
原來她以為她是年紀小,沒有成人所以拓拔叡不喜歡她,跟別的女人好。可是她現在成人了,她以為總算能得到他的喜愛了,結果還是沒有。
馮憑跟小妹關係很親熱。原來因為拓拔叡的事有些芥蒂,但現在小妹是她嫂子了,馮憑就要對小妹好一點,經常給她送一些衣裳料子,首飾之類的,有好東西都惦記著她,因此現在兩個小姑娘非常要好。小妹跟馮琅正新婚燕爾,愛的正熱,總在小姑面前念叨丈夫。馮憑聽到她誇自己哥哥好也很高興。
馮憑坐在榻上,聽下面一小太監回話。是太華殿伺候的太監,說:「皇上最近在服五石散,還在研究丹藥。」
馮憑很驚訝:「有這種事?太後知道嗎?」
五十散,她知道這個東西,是南朝很流行的。太武帝晚年也好這個,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丹藥,那作用大概一是延年益壽成仙,二是為了房中術。
她不敢相信,拓拔叡年紀輕輕,就碰這種東西。她是不相信這些玩意兒能治病或者延年益壽的,吃死人的倒是不少,
小太監說:「太后還不知道。」
馮憑心說:他怎麼突然好上這個了?無緣無故的,誰引誘他的?
蘭延天天在他身邊,竟然都不勸阻的嗎?
馮憑賞了一把金葉子,讓那小太監走了。韓林兒在旁邊聽見,問道:「要不要告訴太后?」
馮憑道:「先不要了。」
晚上,馮憑去了太極宮。
彼時夜色正深,到了太華殿,她見李賢帶著幾個小太監,正在牆角撲來撲去,好像在捉什麼東西。
馮憑問道:「你們找什麼?」
李賢笑說:「馮貴人好。這殿里白天不知從哪進來一隻蟋蟀,把皇上給氣著了,皇上命奴婢帶人抓住它。」
「蟋蟀把他給氣著了?這季節哪來的蟋蟀。」
馮憑說:「蟋蟀在哪呢?」
李賢說:「鑽到那牆縫裡邊去了。」
馮憑蹲下來,跟太監一塊找蟋蟀,找了半天,天黑黑的,沒找著。她拍了拍裙子站起來,說:「不找了,我去見皇上,皇上呢?」
李賢笑說:「皇上在看摺子呢,我幫貴人通傳去,貴人且等著。」
馮憑外殿等了一會,有些無聊,便瞧了瞧那面新擺的插屏。是一幅春江潮水圖,上面題著詩句,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畫下題著作畫人名,竟是個有些熟悉的名字,李益。
馮憑正看畫,李賢回來了,說:「皇上正忙,能召見的。貴人去吧。」
馮憑忙見拓拔叡去了。
馮憑走進殿中,拓拔叡正坐在案前加班批奏章,看著是個忙的不得了的樣子。殿中很溫暖,四個角生著火爐,他案旁擺著幾隻很深的白瓷瓶,瓶中錯落有致插放著一株株鵝黃色的臘梅花,花香撲鼻。放手的案上則擺著一盆墨蘭,也正值花期,開著紫褐色的花朵。
他穿著玄色龍袍,很莊重的打扮,好像剛從朝上下來似的,頭上還帶著冕旒。
最近天氣冷,皇帝早上不想起床,不想去上早朝,於是把朝會改到傍晚時分。他這會確實是剛從朝上下來,衣服都還沒換,要處理朝務到深夜。
這個計劃顯然不太妙,持續了幾天,拓拔叡就被鬧的頭痛。公務總是處理不完,堆積的一山又一山,他加班加點的看,看的腦袋都要炸了,那山也不見小。一晚上,他換了七八個姿勢,一會坐下去,一會站起來。他一隻手拿筆,一隻手撩開冕旒前的懸珠。最後乾脆把冕旒摘下來,擺到一邊,唰唰唰批改奏章。大事不在摺子上,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他現在看摺子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只要看呈奏人是誰,打開看兩句,掃一眼,就能心中瞭然,唰唰寫上「閱」,或者「准」,或者一把丟到案頭擱置。
因為太監說馮貴人來了,他為了莊重,又把冕旒戴上了,一邊批改摺子一邊坐等,於是馮憑進來的時候,見到的是一位很正經勤勞的皇帝。
結果她走上前請安的過程中,拓拔叡突然看到一本很討厭的摺子。馮憑就見他站了起來,抖了抖龍袖,姿態很瀟洒的,一隻腳踩上御案,一隻手肘按著曲起的膝蓋,手將一本奏章丟到地上,嘴裡罵了一句:「王八蛋啊!」
馮憑偎依過去,抱著他胳膊:「怎麼了?」拓拔叡一見,伸手攬住她肩膀,笑道:「哎呀,朕煩死了,不看了,你來的正好,陪朕說說話。」
馮憑說:「皇上最近跟個夜貓子似的,妾想見皇上都見不到人。」
拓拔叡聽她自稱「妾」,就感覺心裡有點酥酥的。奇怪,在別人身上,沒有這種感覺,其他的妃嬪也自稱妾的。但是她自稱妾,拓拔叡就特別能聯想。
拓拔叡說:「你讓李賢給你通傳就是了,他不給你通傳嗎?朕回頭說說他。」
馮憑說:「沒有,李公公回回倒是盡責的很,只是我怕打擾皇上休息。」
拓拔叡笑說:「你可以來陪朕一起休息嘛,朕不來找你,你就不來找朕啊?」
馮憑說:「我天天想,又怕皇上身邊有人。」
拓拔叡乾笑一聲:「那有什麼嘛,你們可以一起。」
話說出口,他感覺有點歧義,好像在說,要兩個女人一起伺候他似的。其實他只是隨便說,一起玩之類。他有點心虛,幸而馮憑沒有注意。
實際上馮憑聽見了。
馮憑說:「那個李益,皇上不是說不要任用他了嗎,皇上又打算任用他了?」
拓拔叡說:「你怎麼知道?」
那人原來是拓拔余的人,他原先的確不打算任用的。
馮憑說:「我看到外面有一幅屏風,有他的題字。」
拓拔叡說:「這人啊,還是不錯的。書寫的好,畫也畫的不錯,朕前陣打算讓他給太后繪一幅佛畫,就把他招來問了問。」
馮憑說:「原來是這樣。」
拓拔叡拉著馮憑坐在榻上。話還沒開口,他忽然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耷拉著,神情就疲倦起來。
馮憑側著頭看他,見他臉色蒼白,眼底有點青暈,真的瘦了很多。她心裡有些難過,握著他的手,問道:「皇上是不是在服五石散?」
拓拔叡輕聲打了個哈欠,道:「沒那回事,聽誰說的。」
馮憑沒有再說話。摟了他的腰,頭靠在他肩膀上,神情有些惆悵。
拓拔叡低頭看她頭髮,髮髻上簪著一朵絲質的白色茶花,芬芳撲鼻。她身體柔軟芳香,拓拔叡心嘆,轉身摸了她腦袋,攬了她身體靠在懷裡,說:「不要擔心了,朕身體很好,沒事,最近只是有些累。」
馮憑嗅著他脖頸肌膚帶著熱氣的的甜味,說:「皇上原來就落過傷,又這樣日夜操勞不住,我很害怕。如果皇上有個三長兩短,憑兒一個人也無法獨活。」
拓拔叡心中震顫了一下,說:「哎,朕真的沒事,不要想太多了。」他抱緊她,安慰說:「別怕,別擔心,朕好好的,朕不會離開你的,朕怎麼捨得丟下你。朕最近……是有些不適,過些日子就好了,不要擔心,沒事的。」
馮憑點了點頭:「皇上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拓拔叡迷迷糊糊發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