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補吏
馮憑騎在馬上,看著前面的拓拔叡。他穿著一身鮮艷的胡服,一路邊說邊笑,烏洛蘭延賀若同他調著情,太監在身旁接腔捧哏。馮憑既不會*,也不會捧哏,從出宮開始就一言不發。
她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讓人煩躁。
他身邊的人太多了。
哪來這麼多人呢?根本就沒有她立足的位置。烏洛蘭延賀若成天到晚地討他歡心,太監成天到晚在他面前巴結,一個個臉上堆著笑,嘴裡說著妙語,哄的他成天,從早到晚都是那麼的心花怒放,跟喝了馬尿似的笑個不停。
她看的煩透了。
有那麼多高興的事嗎?
怎麼一個個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笑,唯獨她不開心,她很煩躁。
如果可以,她真想往他嘴裡填一把馬糞,看他還怎麼高興,怎麼笑。
她發現她不喜歡看拓拔叡高興。拓拔叡一高興,她就會被遺忘到角落。
拓拔叡傷心,就會想起她了。
但是他這高興好像是漫無邊際的。馮憑估摸著,他能高興到八十歲,八十歲,掀著個豁牙,八成也這樣樂。
她真的是心情很不好。
烏洛蘭延看出來了。
以往,就算她插不進去大家的談話,她也會傻兮兮地仰著臉笑,聽的很專心的樣子,時不時找一句插嘴。今天她卻一直低著頭,沒有笑,也什麼都沒說。她的馬一直落後幾步,離大家有點遠,拓拔叡叫了幾次跟上,也沒跟上。
烏洛蘭延回頭看了一眼小姑娘,沖拓拔叡擠眼,笑道:「皇上惹她生氣了?」
拓拔叡莫名其妙,迴轉身也看了一眼,遲疑說:「沒有吧?她就是那個樣子,悶不吭聲的,隨她去吧。」
烏洛蘭延說:「明顯生氣了。」
拓拔叡說:「朕又沒得罪她!」
烏洛蘭延說:「女孩子嘛!」
拓拔叡將信將疑,轉頭向馮憑說道:「你落在後面幹什麼?跟著!」
馮憑將他們悄悄話聽的一清二楚,更加不想理他了,只假裝沒聽到。
她沒有上前。
烏洛蘭延笑道:「我說生氣了吧?」
拓拔叡道:「朕哪惹到她了?」
賀若一直沒說話,聽他二人對話很無聊,開口回答道:「吃醋了。」
烏洛蘭延嗤嗤笑。
拓拔叡道:「別胡說八道。」
拓拔叡心情正好,不想被個小丫頭片子破壞。生氣就生氣唄,他也不曉得她在生什麼氣,也懶得理會,叫了她幾回她不理,拓拔叡也不管她了,自己玩自己的,到了苑中,便進山林打獵。
馮憑心情煩悶,坐在山坡上,手裡采了兩根狗尾巴草把玩著。藍天上漂浮著白雲,草地上駐紮著雪白的氈帳,但是她的心沉甸甸地裝了一塊石頭。
拓拔叡每個月都要出宮打獵。雖然他平日很少到紫寰宮,但是每次出發去打獵,他都會跟李賢說:「把馮貴人叫上,一起去。馮貴人喜歡騎馬。」
馮憑心想:她不喜歡騎馬。只不過因為他喜歡騎馬,她想跟他一起罷了。結果每次出來,都是一個人冷落著,看他和別人高興。她心裡非常難受,與其這樣,還不如找個借口,不跟他出來呢。可是她又捨不得見他一面的機會。
每次心心念念盼著這一天,每次都這樣失落地,孤零零地一個人。
馮憑正獨自坐著,突然聽到背後有腳步聲,轉回頭一看,是烏洛蘭延。烏洛蘭延穿著一身灰色的薄錦袍,人又高又瘦。他比起剛回京那時看著要好多了,臉上有了血色,五官線條也柔和起來,皮膚白凈,大致恢復了舊貌。
烏洛蘭延走上來,隔了兩三尺的距離沖她笑:「你不下去吃點東西嗎?」
馮憑搖頭:「我不餓。」
烏洛蘭延笑:「不餓也吃點吧,皇上在找你呢,別讓他久等了。」
馮憑低了眼沒出聲。
烏洛蘭延莞爾一笑,忽然道:「你不是想讓你哥哥調進京來嗎?過些日子,吏部有個出缺,是個不錯的職位,你可以提前跟皇上說一說這個事。」
馮憑聞言,心花怒放:「真的嗎?」
烏洛蘭延笑道:「真的,我騙小孩子做什麼。」
馮憑高興的不得了,頓時眼前霧霾全消。想到哥哥能有機會入京了,她歡喜不已,面露感激之色。烏洛蘭延隨和地笑了笑,道:「你找機會問他吧。」
馮憑跟上去:「是什麼職?我哥哥能做嗎?」
蘭延道:「有什麼能做不能做的。這個職位要緊,皇上準備換上親信的人,聽話就成。」
馮憑巴巴地說:「我哥哥很聽話的。」
烏洛蘭延笑:「這事說不準,我只是跟你說說,你跟皇上提一提,這次要不行,再等下次吧。總有機會的。」
馮憑回到帳中,拓拔叡正在親信,侍從的簇擁下飲著酒,舉行歡宴。她心裡高興了,只是拓拔叡身邊一直有人,她找不到機會說話。她琢磨著回到宮裡再說,然而回到宮裡好幾天,一直也見不到拓拔叡。她自己也膽怯,不好意思跟拓拔叡開這個號,於是這天跟常太后提起,想讓常太后幫她去跟皇上說。
常太后倒是挺認真的,把這件事上心了。常太后道:「你哪個哥哥?」
馮憑應該不止一個哥哥的。馮憑忙說:「我大哥,我大哥最有能力,他可以勝任的。」
常太后道:「我事我會記著的,下次見著皇上,跟他說一說。」
馮憑高興道:「謝謝太后!」
常太后笑道:「其實這事,你可以自己跟他說,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宮裡可不止你一個人想要那個位置,你不說,別人就說了,到時候沒你的份,好處就成了別人的了,你說是不是?」
馮憑低頭絞著手指:「太后幫我說么,我不會說。」
常太后笑:「好,我替你說。」
常太后答應幫她,應該是能萬無一失了。馮憑耐心等待著結果,讓韓林兒幫她關注著朝中人事的進展。哪知道這天,韓林兒進來告訴她:「這個缺沒有了。」
馮憑心一下子掉入了冰淵,失望,憂鬱,煩惱,一下子又全湧上來。她不肯相信,說:「怎麼會沒有了呢?蘭延告訴我說會有的啊?」
韓林兒道:「有別人頂上了。」
馮憑心情非常失落。
她獨自生了半天悶氣,還是不甘心,去永壽宮見常太后,想問清楚是什麼緣故。哪知到了永壽宮,氣氛好像不太對,平常這宮裡都是熱熱鬧鬧的,今天卻非常安靜,宮人們都縮手縮腳的不出聲。常太后坐在榻上,在生氣。
馮憑看到蘇叱羅在外面,悄悄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蘇叱羅看到她,小聲說:「不就是因為你哥哥出缺補吏那件事,沒有成,讓別人頂了,太後有些不高興呢。」
馮憑到榻前,給太后請了安,勸解說:「哥哥的事,太后不用放在心上的,本來就是說不準的事,這次不行就算了,等下一次有機會再說吧。」
她心裡有點難過,不過見到常太后也生氣,只好反過來開解常太后。
常太后看到她,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我先前跟皇上說過,沒想到。他昨日封了一位宋美人,把那個缺讓宋美人的哥哥頂了。我也是才曉得。」
馮憑腦子裡「轟」的一聲,嘩一下血湧上臉,瞬間燒成一片,燒的臉都麻了。
她有個毛病,一受突然刺激,血就要上臉,臉就要發紅,完全管不住。情緒變化就被人看在眼裡,非常難堪。
常太后看她這個樣子,真是有點可憐她,嘆道:「你別往心裡去。」
馮憑低聲乖巧道:「我曉得,不會往心裡去的。」
常太后看著她那樣子,知道她是個愛多心的人,哪可能不往心裡去。常太後有些生氣道:「那宋美人的哥哥,還不如你哥哥呢,皇上也不知道腦子裡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不就是被個狐狸精夠了么?常太后心裡說。她氣的不是馮憑哥哥的事,她氣的是另一件事。她今天才得知,當初在拓拔叡耳邊吹風,阻撓常小妹進宮的不是蘭延,而是拓拔叡最近寵幸的一個女人,狐狸精。
好些天了,她居然現在才知道,深有一種老馬失蹄,被人玩了的感覺。
常太後接下來說了什麼,馮憑是一句也聽不進去了,腦子裡全是太後方才那句話。拓拔叡寵幸了一位美人,然後把她心心念念盼的出缺頂給那個女人的哥哥了。
如果是旁的人頂了,是有能力,有根基,有手段的人頂了,她也不會內心這樣大的波動。結果卻是被一個尋尋常常,地位不比馮家高的人頂了。
原因呢,因為那個女人得了寵,床上跟皇帝一說,皇帝就答應了。
她那心裡,已經完全不是滋味了。
常太后安慰道:「你別傷心,待會他過來,我幫你問他。哪有這樣子做皇帝的,明明說好的給你,招呼都不打就給別人了。這小子,他就是看你性子軟好欺負呢!」
馮憑不好意思地說:「還是不要了。」
常太后說:「別不好意思,就要問他。你不好意思,人家好意思呢!臉皮越薄越吃虧,聽我的,啊,別不好意思。」
馮憑說:「那我聽太后的。」
常太后笑道:「這就對了,沒啥好臉紅的。他是你丈夫,你跟他要這點東西過分嗎?不過分,後宮這麼多女人,別人都要你不要,你就是傻。那些狐狸精,她向皇上獻媚得了好處,她才不會在背地裡誇你老實本分守規矩,她只會嘲笑你沒能耐,不能討皇上的歡心,嘲笑你沒人疼沒人愛還不中用。你越老實人越踩。」
馮憑道:「我是怕皇上不高興。」
常太后道:「他有什麼不高興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說話不算話,沒臉的是他,不是你,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