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0156

  晉發.0156 燃佛經善惡盡成灰, 卧軟榻午後賞風情

  當日舒郡王府獲罪入獄,末了男丁被判流放, 女眷或有判為官妓的,或有被發賣了的。當日舒郡王妃被判做了官妓, 因在京中, 太皇太后並上慕容以致又時刻關切著,便早早救了下來,送到別院里去了。偏是蘇歸盈,她原是與舒郡王妃關在一處的, 也被判作了官妓。只是她年歲小, 好歹要調|教了幾年, 才能出來接客。故而母女二人要往不同的妓|倌送過去, 前夜便被分開。


  當日蘇歸盈身側只跟著乳|母, 舒郡王妃千交代萬叮嚀,只求著那乳|母將蘇歸盈照料妥帖。未曾想一別即使永別,無論是乳|母或是蘇歸盈, 終生再未與她相見。


  慕容以致面色發凝, 口中苦澀。舉起手邊茶盞吃了一口, 妄圖將舌尖的苦澀壓下去。只是那茶放涼了, 竟澀得叫人心慌, 打舌尖起苦到心頭,便是連肺腑也一併煎熬了。


  他將那股淤塞強壓下去,因問欣馥:「那乳|母如今尚在人世與否?」


  欣馥回道:「尚未查明,只是牽扯出了瘦馬館這條線, 往下的便是順著藤摸瓜,不過費些時間罷了。」


  「查清楚了來回我。」他頓了頓,另又說:「你們不必審問她,找著了帶來我親自見她。」


  「是。」欣馥應聲,慕容以致揮手命她下去。


  因心裡添了這樁事,心緒起伏,竟不能定心。便命邢季進來研磨,抄了一卷《法華經》。篇章雖成,卻字跡潦草,竟無一字能入眼。


  他摔了筆,將桌上那捲經文污出一團墨跡。又坐了一刻,這才起身,走到門口,偏又道:「籠火盆。」


  邢季便命外頭小廝籠了火盆端進來,因想著天熱,為空熏了他,故而擺得遠些。慕容以致拿了桌上經文,隨手扔進火盆中,目色冷肅,面無波瀾。只瞧著那捲經文被火燎至蜷曲,而後慢慢焚為灰燼。


  他呢喃道:「殺過那樣多人,我心裡一早沒佛了。」


  主子說出妄自菲薄的話來,奴才是最聽不得的。邢季聽了死死低下頭,竟半點不敢抬起來。縱然他身為慕容以致心腹,到底主子的心思難測。做奴才的,第一要學的不是怎麼伺候人,是怎麼學著當個既聾又啞的人。


  「邢季……」慕容以致閉了閉雙眼,復又睜開。「我這樣的人,渾身殺戮滿手血腥,縱然有滿天神佛,必然也不會護佑我了。」


  邢季心頭狂跳,強壓住了,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聲音來:「主子是皇親貴胄,龍子鳳孫。滿天神佛不護佑您,又該護佑誰去呢?」


  慕容以致扯了扯嘴角:「護佑不護佑我,也都已至此了。只盼著他們開眼,能將子景護住,我便已銘感於心。」說罷,陡然轉身坐回書桌后,重又取筆蘸墨。他眉頭緊鎖,似有不虞,落筆卻半分不停頓。便是原先有三分遲疑,也都隨著那捲經文一併成灰了。


  待紙上墨跡幹了,慕容以致將它塞入牛皮信封里,以火漆封口。待事畢了,便喚邢季上前來,道:「你悄悄地回京里去,往康賢郡王府上去一趟,將這封信交到他手上,別叫人知道了。」


  邢季心下一凜。慕容以致往蘇州來,今上不知道,太上皇卻是知道的。他如今特意增了這一句,為著不叫誰知道,卻是清清楚楚了。邢季不知道這封信裡頭寫著什麼,雙手接過放入懷中時,卻猶如接過千斤巨石,沉沉壓在心口,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慕容以致目光如刀,一眼望過去,就恨不能將人皮肉剜去三寸。他又添了一句:「記著,要你親自去。」


  「是,奴才都知道。」


  待邢季弓著身子退下去了,慕容以致才長長嘆了口氣。艱難的日子還在後頭呢,如今這個算不得什麼。然而念及林玦,心頭卻又鬆快了些,面上不由自主浮出笑來。只消他在自個兒身側,便是這苦,也能泛出甜津津的滋味來。


  外頭欣馥才往下交代了慕容以致吩咐的事,正命人取賬本來發月錢。便見那頭邢季急匆匆過來,快聲快語道:「你們都下去罷。」


  一時間小丫頭們都散了個乾淨,欣馥料到有大事,當下問道:「什麼事?」


  「我待不得蘇州了,主子命我悄悄回京城去一趟。」邢季拿起桌上的茶,也不顧燙嘴,硬生生灌了下去。匆匆拿袖子擦了擦,放下茶盞,道:「我過會子就去了。吃過晚飯我就該病了,若有人問起,只說是我失手打碎了主子一塊玉,叫主子罰了。因天氣熱,又沒上藥,熱度上來了,竟病得不能出門了。」


  欣馥頷首道:「公公放心,我都明白。」說著,返身打開雕花柜子下的一個小抽屜,從裡頭取出兩個荷包來。自打開瞧了瞧,才交到邢季手裡。「這裡頭是些銀票,出門在外,銀票總比銀子輕便。」說著,又指了指另一個:「這裡頭是些散碎銀子,我也不記得裡頭是幾兩的了,總要有些零散的用用才好。」又問:「府里備了馬車了?」


  邢季收了荷包,道:「府里的不能用,不是自個兒的人。我往外去,隨意雇一輛就是了。」


  「長途跋涉的,誰肯走這一趟?」


  邢季聽了這一句便笑:「你素日都不曾見過這些,自然不曉得。雇一輛車只是出城,等出了城,自然還要換水路走。不過是出城,誰不肯去呢?」說著,便道:「我回屋子去,卷兩件衣服就去了。你好生照料主子,這裡的事我不能管了,要你自個兒揣度著。」


  欣馥屈膝行禮送他,言辭十分鄭重:「公公放心去罷,這裡有我。」


  邢季這才去了。


  當夜滄浪亭里的丫頭小廝們都聽說最受主子信賴的辛管家挨了打,原是因著打碎了主子一樣稀罕東西的緣故。打得起不來床,欣馥姑娘好心過去看了,竟連強撐著起來都不能。幸而主子還想用他,便叫他養著,並不曾打出去。一時人人自危,便是原先有懶散的,做事也勤儉起來。


  下人不比主子,也不必辛管家那樣有臉面的奴才。他們吃罪挨打,別說請醫吃藥,便是休息一刻也不能夠。主子記不得他們,只怕要被大大小小的管事扔出去。都是被爹媽賣出來的,簽了死契,扔出去了怎麼活?

  隔了些時日林玦過來,因不見邢季在他身側伺候,心下生疑。吃了飯兩人往清香館來,林玦因吃了飯犯懶,卧在一架紫檀貴妃榻上,以摺扇掩面,闔了眼眸休憩。


  慕容以致在書桌前坐了半日,見他不起身,只得過來,坐在貴妃榻一側。因見林玦手裡虛握著那柄摺扇,四指輕扣在外側,白|皙修長,指尖微粉,心下意動。眼眸泛沉,不由俯身,將滾燙唇|舌落在他指尖。


  林玦被他親得手指發|癢,翻了身往裡躲開他,聲音微軟:「做什麼動手動腳的。」


  他這一翻身,倒露出白|嫩的頸窩來。慕容以致心下越發按捺不住,指尖輕撫那處,口中道:「我見了你就歡喜,竟想將你時時刻刻摟在懷裡才好。」


  「又胡說。」林玦悶聲悶氣的,聽不出他是歡喜還是不歡喜。「不許再想這個,好歹你想想正事。」


  慕容以致便笑:「你都在我跟前了,我哪裡還能想旁的。你就是我的正事了。」


  「慕容老狗!」林玦面頰發燙,幸而掩在摺扇下頭,他瞧不見。林玦佯怒道:「你再胡言亂語,我就回去了!我困得很,昨兒一夜未睡,眼皮子都撐不住。」


  「你別惱,我再不說了。」他頓了頓,又道:「左右在心裡想也是一樣的。你昨兒為著什麼一夜沒睡?」


  「昨兒看書晚了些,過了時辰,竟翻來覆去睡不著。夜間又落了雨,我睡的屋子外頭又是湖,湖上水聲潺|潺,廊下雨聲滴答,倒聽了一晚上。」


  慕容以致撥|弄著他一隻耳朵,面上不掩憂色:「你近來越發瘦了,總熬著又有什麼益處。總要身子好了,考試才能順遂。今兒你進來我就瞧見了,眼睛下頭一片青黑,可見熬了不止一晚上。」


  「讀書總是要熬著,成宿成宿不睡的大有人在,我這又算得了什麼。哪裡就一點苦都吃不得了?」林玦不欲在這上頭牽扯下去,重又翻身回來,將摺扇收起,躺在貴妃榻上望著慕容以致。「你派邢季出去做事了?我今兒竟不曾見著他。」


  慕容以致拿過他手中摺扇,打開了替他扇涼,隨意道:「他打碎了我一樣東西,領了三十板子。許是平日里隨著我不曾做過重活,三十板子下去,竟路也不能走了。欣馥去瞧過,說是燒得厲害,總說胡話,怕是熬不過去了。」


  他說得狠厲,林玦卻半分不信。「打碎了什麼,說出來好叫我聽聽。」


  慕容以致俯下|身,湊近了在他耳邊言語,嘴唇上下張合,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耳|垂,叫他一張臉火辣辣地燒起來。「你送我的那副棋子……」


  「呸!原來你是在這裡等著我,我偏不信你的話,半個字也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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