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0144
晉發.0144 贊儀容欣馥壓眾人, 念舊日蓮溪堪絕代
旁的倒也罷了, 今日桌上有一道紅梅珠香,不是平日能吃到的吃食。因瞧著賞心悅目,吃著也鮮香可口的緣故,林玦格外多用了半碗紅稻香米飯。
一時二人吃罷了午飯,欣馥便領著婢女捧水進來洗手。林玦因今日多寫了些字, 又多洗手的緣故,手上倒覺乾澀, 便側頭問欣馥:「你們府里有漚子不曾?」
欣馥便笑道:「有這個,林大|爺且等我一等。」說罷,便使一旁一個小丫頭出去,將庫房裡才備下的漚子壺取來。
不多時小丫頭便取了一個上描百花的小巧琉璃壺過來, 隔著那琉璃能隱約瞧見裡頭鵝黃的漚子。
站在林玦身側的溫柔將那壺取了, 林玦攤開手接了一些,漚了一回。
欣馥笑道:「我們大|爺不愛用這個, 雖是備下了,卻只在庫房裡收著, 以備不時之需罷了。竟不曾料到林大|爺是要用的, 這是我想得不周到。」
林玦便道:「我原也不用這個,近來手略澀些, 便用些漚子。」
欣馥便不再多言,只領著侍婢又退了下去。
慕容以致瞧著林玦,道:「好好地,怎麼手幹起來了?」
「有幾篇字寫得不好, 我又重寫了一回。沾了墨,多洗了兩次手。這春風乍暖還寒的,一來二去手倒冷了。」他伸出手去給慕容以致瞧。
慕容以致掃眼過去,只見這一雙白|皙修長如一把青蔥的手掌,右手小指處果然有個泛紅的瘀點。這叫|春瘡,原比凍瘡更難受些。昔日慕容以致常年駐紮於邊關,那裡風霜刀劍的,每至冬季,他也總生這個。偏前兩年朝堂未定,邊疆多有游牧民族來犯。也不及好生治一治,便要日日提著刀浴血廝殺。他又是個不肯比尋常兵卒優越些的人,邊疆棉衣時常缺斤少兩,便多將自個兒的衣裳賞出去。那凍瘡便好得更慢,一個冬季下來,十根指頭伸出來,盡數都是凍瘡。以針刺穿了擠出|血來,那血那是暗暗的,透著些紫。
他極明白這樣的痛楚,不由伸手在那處揉了揉,疼惜道:「怎麼這樣不小心,洗手也該用熱水,再用漚子漚才是。溫柔並上有嬗是怎麼伺候的?你這樣省事了,他們還伺候不好。恐怕是犯懶,很該拖出去打板子!」他平日里是最厭驕奢淫|逸的,如今在林玦身上,卻是樣樣合理,猶覺不夠。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地供著,還覺虧待。
「他們伺候得極細緻,原是我在前院書房,不便叫他們過來伺候的緣故。」林玦抽手回去,往一旁十錦閣子那裡去,果然在邊上小柜子抽屜里拿出一副棋來。「我今日過來,是有事要告訴你。趕巧,我們許久不曾手談了,倒不如坐著,一面對弈,一面說話。」
他說的話,慕容以致哪裡有不應允的。當下說好,二人在一旁玫瑰椅上坐了,另設一方萬字小方桌。
林玦問慕容以致道:「你要什麼棋子?」
慕容以致道:「我倒喜歡黑的。」
「那我拿了白子就是。」林玦伸手,將黑子送過去。口中道:「昔日珠璫千里迢迢被賣至蘇州時我還年幼,倒不是很記得那時候的事。縱然記得,也是後院的事,知道得不多。故今日特意將從前伺候的老人找出來問了,果然問出了那個賣珠璫的牙婆。因是官家的,找起來倒也容易……」
石婆才吃了午飯,正坐在院子里調理丫頭,她女兒寒芸過來,開口便是:「媽,前兩日叫你過去的那戶人家又來人叫了。」
石婆一愣:「哪戶人家?」原她買人賣人的,日日都是大戶人家進出著,竟不記得哪戶人家了。
「才搬來滄浪亭的那家。」寒芸道:「仍是那個麥媽過來的,說叫媽你挑十個丫頭,他們大|爺要挑兩個貼身使喚的。」
「這叫我哪裡挑出來?」石婆一聽就苦了臉,「前兩日那些丫頭你都瞧見了,一等的姿色,一等的溫順,若是那些三等人家,抬進去當良妾也使得了。偏到了滄浪亭穆家,那位爺身旁伺候的那個欣姑娘,只瞧了一眼,便指了幾個出來,說他們生得尚且能看,叫在外間院子里伺候著。我的乖乖,那樣的丫頭都只能在外頭伺候著,要如何的天仙去端茶送水的?只怕只有去宮裡請兩個女官過來伺候著罷了。」
寒芸聽得直笑:「他們買不買的另說,媽還不趕緊去,倒叫別人等。」說著,服侍她媽進門去換了一身衣裳,送她媽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問道:「媽,穆家那位穆大|爺,這樣地挑剔。能替他出來掌眼瞧人的那位欣姑娘,是個什麼模樣?」
石婆搖頭嘆道:「格外地出挑,百個不及她一個。林林總總賣了這樣多人,滿打滿算能勝過她的,也唯有當年賣到林家去去的那個蓮溪。」
說來那個蓮溪,實在太出眾了些。一看就是千尊玉貴養出來的,賣她過來的人還說原是當瘦馬養著的,養不下去了,才賣到她手裡。真當她是個傻的不成?那姑娘的品貌、儀態、規矩、氣韻,豈是養瘦馬的人家能養出來的。便是略次些的中等人家也養不出來,須得是一等一的富貴人家,書香世代,才能將養出那樣的姑娘。
石婆自嘆息了一回,將選好的幾個丫頭帶上,臨走時吩咐她姑娘在家裡守著,便轉身出門,自上了馬車。
那麥媽原是出來叫人的,到了滄浪亭,也不是她領著石婆進去。另又換了一個門上的婆子,領著進去,卻比前一日走得更里了一些。
走了好一時才到一個清香館外,那婆子往前走了兩步,問一個守在院子里的丫頭:「欣姑娘可在?」
那丫頭原是打石婆這裡買來的,見了石婆便笑著道:「石媽媽你來了。」說著,又朝身後長廊那裡指了指,道:「才飛來一隻燕子,要在堂前做窩,欣姐姐瞧著呢。」
那婆子於是領了石婆過去,不多時,果然在長廊豁口處看見一人站在那裡,穿著玫瑰紫綾子襖,下頭系著一條淺色羅裙。
她並不知道後來石婆已經來了,只一味地往大堂里瞧,側頭又招來一個小丫頭,與她道:「我聽人說,你們蘇州這裡,家裡有了燕子做窩是喜事,輕易是不好趕走的?」
那小丫頭道:「有這麼個說法。只是這燕子才做窩,姐姐想趕也是使得的。萬不能它做了一半了,倒去趕它,這才不好。」
原這立在豁口處的正是欣馥,當下欣馥便頷首道:「既然是喜事,倒也不必趕它了。」
小丫頭又道:「姐姐不知道,這燕子說是好的,倒也煩人得很呢。他們也不懂什麼,住在這裡,就在這裡吃喝拉撒了。到它窩做成了,日日在這裡撒下鳥糞,才麻煩呢。」
話至此處,欣馥尚未言語,那領著石婆過來的婆子倒立不住了,上前幾步,隔著兩個人,躬身與欣馥道:「欣姑娘,石婆來了。」
欣馥聽了,便與那小丫頭道:「且留著罷,左右擱著這屋子不用就是了,也不好叫它沒了住處。」說罷,打發她去了,這才回過頭來。
那跟著石婆過來的幾個丫頭,原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自石婆手上那批上好的丫頭賣出去了,便是這一批著重調理著。他們原自恃或嬌艷、或清秀的,聽石婆將那欣姑娘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心中便十分不忿。遙遙見欣馥穿著玫瑰紫的衣裳,當下便有兩個丫頭悄悄地交頭接耳,笑這位欣姑娘空有其名,也如那些尋常富貴人家一般,只揀了朱紫就往身上穿了,竟不知道壓不住便俗氣的道理。
如今欣馥回過頭來,那凜然的氣韻,壓眾的眉眼,卻叫他們心底倏然一驚。才知道正經大戶人家出來的一等丫頭是什麼模樣。
欣馥卻並不看他們,只朝著石婆笑,道:「媽媽來得正巧,廚房才做了杏仁酪,送過來要我吃的,我尚不曾吃。倒有兩份,另一個也不愛吃這個。媽媽先跟我進去坐一坐,吃些東西,過會子再看這幾個丫頭。」說著,便轉身進屋子,一面吩咐小丫頭:「將這些姑娘們都領到暖閣里坐著,我過一會就過來。」
於是石婆跟了欣馥過去,連進了兩道門,又繞過一道十二扇的落地圍屏,眼前豁然開朗。卻哪裡有欣馥說的杏仁酪?
乃是兩個男人坐在那裡下棋,一個眉頭緊鎖,一個擎著茶含笑淡淡。那皺眉的瞧著勢強些,另一個卻瞧著文弱些。
尋常買人都是家裡的婆子相看,若有苛刻些的,便是叫欣馥這樣的大丫頭出來看。十分緊要的,才是家裡的奶奶、太太出來掌眼。再沒見過買丫頭,家裡的爺們出來瞧的,這可成了個什麼?
石婆大驚,險些沒叫出聲來。只站在圍屏邊上,當是欣馥領錯了路,半步不肯挪動,顫巍巍道:「欣姑娘只怕是走錯了路。」
欣馥笑道:「並不曾走錯,原是我們大|爺要見你。」
石婆無奈,唯有上前見禮,聲里還帶著顫:「老身給兩位大|爺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