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0141
晉發.0141 孫紹先賭咒許閨閣, 孫夫人有意定林郎
入夜時分, 各院各房都已掌燈。
孫老太太不喜繁文縟節,吃飯的時候也不愛叫兒媳伺候。故孫大太太並上孫二太太只各自在院中吃,倒自在許多。另還有一個庶出的孫三老爺,他自娶妻后,孫老太太便另擇了一府, 無人管轄,他樂得如此, 便領著才過門的夫人往外去了。現下若非逢年過節,須得孫老太太那邊傳了,方才過去。
孫大太太在揚州的時候養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這是三個嫡出的。另又有兩個姨娘, 養了兩個庶出的兒子, 此暫不提。孫老太太因想著孫紹先病了,孫大太太恐照顧不過來兩個姑娘, 便接了過去,在她房中住著。二房裡也有幾個女兒, 長女是嫡出, 另還有兩個庶出的,也在孫老太太這處一併教養。
這幾個姑娘裡頭, 以大房嫡長女為首,今歲已十三了,是應該說親事的年級。
今日白日里孫紹先吃了兩碗酸筍雞皮湯,到傍晚就覺身子鬆快許多, 不多時竟能下地走路了。孫大太太自然歡喜非常。孫紹先因說自己身子大好了,倒想伴著父母吃一頓晚飯。孫大太太雖覺他並未好透,到底許久不曾與他同桌用飯了,只命光搖並上翠箔兩個仔細瞧著,到底允了。
卻說孫大老爺放衙回來,因近日事忙,歸來的時候已然是用晚飯的時候。他才進了屋,便見孫大太太喜氣洋洋地迎上來服侍他脫外裳,便笑道:「什麼事,值得你這樣高興。」
孫大太太將外裳交給丫頭去安置了,便道:「今日我和老太太往賈府去了,才回來,紹先就大好了,能下地走動,才與我說,久不曾與父親一併用飯了,倒想一桌吃頓晚飯。我許了。」說著,便命丫頭道:「碧影,去載盈院請大|爺過來,老爺回來了。」
碧影應是去了。
孫大老爺聽了,面上疲色少了許多,一雙眼睛極亮:「果然?」見孫大太太頷首,便嘆道:「因果報應,我原最不信這個,今次卻遇此奇事,竟不得不信了。當日紹先求我務必救那一位,我因見他渾身狼藉,鮮血淋漓的,恐攤上官司,原不肯救。紹先跪在我面前,我不忍見他如此,方才救了。竟不知後福從此起,若無此一救,我不能回京城來,拿瘌頭和尚也不能上門。便是上門了,也罪臣之身,也不能回京,更不能往榮國府門上去。果然一報還一報,紹先救人一命,自個兒才也得了一線生機。」
話才說罷,那廂素練打帘子進來,道:「太太,郭姨娘並上馮姨娘來給太太請安。」
孫大太太哪裡不知道他們的心思,近些時候孫大老爺忙著太上皇吩咐的事,尋常不往他們房裡去,只往正房來。他們瞧著倒懂規矩,日日過來請安,不過是為著能給孫大老爺瞧上一眼。人有私心,他們也是正經進來的良妾,孫大太太平日里也只做睜眼的瞎子,當做沒瞧見。過會子孫紹先卻要過來,她倒不想叫他們打照面。
孫大太太道:「不得空,回了他們。」
素練便仍打帘子出去,與那垂首立在門邊的兩個姨娘見了一禮,道:「太太正看賬本,不得空,兩位姨娘明兒再來罷。」
能當世家大宅裡頭良妾的女子,都是身家清白的女兒,不過出身略次、眼光也窄,當不得一府主母罷了。這郭姨娘並上馮姨娘能養著自個兒的兒子,這是孫大太太體恤寬厚。否則按孫大太太只得了一個長子,還體弱多病的架勢,很應該把這兩個庶子接過來,親自教養。只是孫大太太並不曾做這種事。
孫大太太寬厚仁慈,兩個姨娘也不是很要強的人。他們來這一遭,不過是求個奢望。若是求不到,也罷了。孫大太太不會為難他們,他們今次吃了閉門羹,也不會往外頭去,說當家主母的不是。這是做妾的本分。
故郭姨娘並上馮姨娘得了這句話,面上也不見有什麼郁色,只頷首道:「既太太忙著,就算了,我明兒再來請安。」
說罷,便徑自去了。
二人才去,孫紹先便由碧影引著過來。碧影與素練道:「去回太太,說大|爺來了。」
素練往裡去回話,不多時便出來,道:「老爺、太太請大|爺進去呢。」
孫紹先這才進去,孫大老爺細細打量了他一回,雖覺他顏色略靡,到底精神尚可,那雙眼睛里也透出了些亮色。當下頷首,道:「這回若是能大好,才是好了。回頭你媳婦娶進來了,也該知道分寸。人家救了你的命,這是一生一世還不盡的恩情。不求你們恩愛不移,相敬如賓也使得。」
「父親說的是,我必高頭大馬三媒六聘迎她過門,但凡待她有一絲不尊重,便叫老天再收我這條命去。」
他這番話已形同賭咒,叫孫大太太聽了委實心驚肉跳,當下呵止:「快住嘴!你平日也是知道分寸的,這些話怎麼敢胡言亂語?若是有那一日,還請老天收了我去,留著你罷。」
孫紹先嗔道:「母親還說我,你委實也不該說這些話。」
「好,你我都不說了,只當是玩笑話,大風吹過就散了。」
此時素練來問,可要擺飯。孫大太太命擺飯,一時菜已備齊,三人便起身坐到桌上。
三人用了一回飯,丫頭們便將碗碟撤去,奉水與他們漱口,過了,才端上茶水,退至一邊。
孫大老爺擎著茶想了一回,便問孫紹先道:「四月底就是你的生辰了,今次是你及冠之年,很應該大操大辦一回。你也該預備起來了,到了那時候,想必你身子也大好了。」
孫紹先笑道:「何必大操大辦,請兩個親近些的親戚朋友過來坐一坐就是了。家裡現下怎麼,父親也不該瞞著我。不過有個空殼子,這樣多丫頭婆子伺候,已是一筆大開銷了,何必再強撐這份花團錦簇。」
孫大太太只得此一子,平日里便千般疼惜他體弱,如今聽他直言道來,更不免心頭泛酸。「我的兒,你不必憂心這個,有你爹媽呢。」
孫紹先放了茶盞,道:「母親昔日嫁妝極厚,在揚州獲罪那幾年,業已變賣的變賣,轉贈的轉贈,現下已十不存三。父親原先那樣,現如今都改了,兩袖清風,何來余錢?官場人情都要費銀子,我雖是男子,讀了些書,卻不願做不通五穀的人。母親聽我一句,萬勿鋪張浪費。另又說了,也不是個個及冠都要聲勢浩大。子景家裡算得豐厚了,他是五月的生日,竟也不準備過呢。」
孫大太太仍不肯聽他的,只道:「玦兒那是因著身在外,不好過罷了。若是回來了,補過也是有的。」
「母親……」他嘆息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不過是不肯叫我被人比下去。只是腹內錦繡從來無需金玉相裹,自有熠熠之時。老祖宗現如今年歲大了,身子骨雖說還健朗,卻總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總不能連請醫吃藥的時候,都很儉省。銀子用在刀刃上,這才是正理。」
現下以孝治天下,萬民以孝為基底。孫紹先搬出孫老太太來,這才令孫大太太止住了。也嘆息著道:「是這個理……」
如今孫家實在煎熬,雖是官復原職了,到底清官難做。人情、表禮、年禮……種種都是要花銀子的地方。他們家原是有底子的,只是後來獲罪,盡數掏空了。孫二老爺當年實在過不下去了,便求到了榮國府頭上去,這才得了些銀子,堪堪熬過去。裡子什麼模樣,眾人都是知道的。只是那外殼,怎麼也得光鮮亮麗著。如此周轉,銀錢許多時候不夠。孫紹先這病倒不必吃藥,若真要吃藥,只怕孫大太太要厚著臉面回娘家去打秋風,這才好了。
這是一樁難事,提及就叫人頭疼,二人只說至這裡,便不再提。
那孫大老爺又似想起些事,問孫大太太:「我記著宛純是八月的生日,過了生日是整十三了。」
宛純正是孫大老爺並上孫大太太養的嫡長女,嫡次女襲了她姐姐的純字,乳名容純。
孫大太太不防他提起這個,笑道:「宛丫頭的生辰遠著呢,提那個做什麼。」
孫大老爺吃了一口茶,慢慢品了片刻,才咽下去,道:「十三了,也是時候該相看起來。真到了年紀,只怕與她年歲相仿的英傑俊秀都已定下,這卻不好。」
「我一早瞧好了。」孫大太太滿臉是笑,道:「我當是為著什麼。」
「你瞧好了?瞧中的那戶人家?」孫大老爺頗為驚愕,便是孫紹先也不由看向他母親。
孫大太太道:「玦兒過了生日就是十五了,是該說親事的好時候。前些時候我往林府去,問過一兩句,林夫人說玦兒尚且不曾定親。原先我們在揚州,山高路遠的,又是戴罪之身,這也罷了。現如今回了京城,老爺官復原職,兩家親近,宛純並上玦兒也是打小一處玩的,算得青梅竹馬,這豈不是一樁好親事?」
豈料這話才出,孫大老爺面色驟變,放下茶盞,斬釘截鐵道:「林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