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0130

  晉發.0130 賈迎春初見孫家人, 瘌頭僧又話紅樓事

  琥珀催急, 賈迎春也不及細想,提起裙擺就隨她去了。


  寶玉在水榭內獃獃地站了一時,半晌,問道:「孫家,哪個孫家的老太太要見二姐姐?」


  賈探春放下手裡的箭, 想了一時,便道:「我倒曾聽太太說過一些, 說京城裡有個孫家,他們老太爺原是在兵部任職,后一病死了。大老爺偏在江南獲罪,不能襲官, 也抄了家。二老爺尚在京城, 只是也並不成器,亦不能襲。孫家便很過不去, 前兩年求到赦老爺門上去,赦老爺命璉二爺周轉這裡頭的事, 璉二爺周濟了他們些銀子。原是我在太太那裡抄經, 二嫂子過來說了一回,我才聽著了。只是不知, 是不是那個孫家?」


  寶釵笑她:「是與不是也沒什麼想看,不過是瞧瞧罷了,能瞧出花來?」


  眾人於是又坐了說話,偏坐了一時, 又起風了。賈惜春年幼體弱,前兩日才病了一場,見風就咳嗽了兩聲。


  入畫道:「我去取披風來,姑娘披上罷。」


  賈惜春卻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說著,與薛寶釵見了一禮:「寶姐姐,我不能坐了,先走一步。」


  賈探春道:「你走了,趕巧我也想去瞧太太,便與你一道去了罷。」


  薛寶釵笑說:「二妹妹去了,你們一個個地也坐不住了。快去罷,我不留你們吃飯。」


  如此,賈探春並上賈惜春二人去了。


  獨留了賈寶玉一個,吶吶道:「我才來,他們偏一個個地都去了,好沒意思。」


  薛寶釵道:「本就是閨閣兒女閑時玩鬧,誰拿它當正經相聚了。高興了湊作一處,興緻散了便四下散去,原是尋常的事。」她口中說話,手裡的團扇卻不放下來,只朝邊上鶯兒掃了一眼。


  鶯兒便道:「姑娘,是吃藥的時候了。」


  「我倒忘了,多虧你記著。」薛寶釵與賈寶玉笑著告罪:「我往屋裡去吃藥。」


  賈寶玉卻問了一句:「姐姐生的什麼病?」


  「不過是犯了舊症,葯已配好,拿出來吃了就是了。」說著,便與賈寶玉見了一回禮,自往梨香院上房去了。


  賈寶玉自在水榭里站了一時,涼風吹來,又無人陪著歡聲笑語,自覺興味索然,便退出來,仍回房中,此處不提。


  卻說賈迎春隨著琥珀往賈母院中來,進了院子,便有人往裡傳話,道:「二姑娘來了。」


  一時扶了迎春進正屋去,只見賈母在一張紫檀鋪紫灰氈子的貴妃榻上坐了,手邊玫瑰椅上坐著邢夫人,綉凳上坐著王熙鳳。另有一張圈椅擺在賈母面前,上頭坐著一個髮絲半灰半雪的老太太,面容慈和安詳,瞧著年紀很大了,精神倒還好。


  賈母正同她說話,聽人說賈迎春來了,不多時便見迎春進來。便朝她笑道:「二丫頭,你來。」


  賈迎春上前去,先與賈母見了禮,后又與邢夫人、王熙鳳一一見禮。


  賈母坐在貴妃榻上朝她招手,笑著與那老太太道:「這是我的二孫女。」又與迎春道:「這是孫家的老太太。」


  賈迎春便與她見禮,口中道:「孫老太太。」


  孫老太太瞧了賈迎春一回,口中笑道:「是個齊全孩子,雖則年歲小了些,到底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姑娘。禮儀周全,神貌也端莊。」


  「不過是比常人家的姑娘略好些罷了。」賈母笑接了一句。小丫頭抬了綉凳過來,擺在賈母榻邊,賈探春坐下。「算得齊整,也只這一處好了。你們府上的姑娘小時候我見過一回,委實儀容無雙,聽聞針黹女紅也極好,便是比上慧紋也不在話下的。」


  這卻又是賈母自謙的話,孫老太太哪裡有不知道的道理。他們府上的姑娘雖則也是很好,只是嫻靜得過了頭。生得雖說也是出挑的,到底及不上賈迎春一半。卻也難怪她那孫兒心心念念地,要叫她過來提親。她原想著賈府的二姑娘是庶出,雖是高門大戶,到底也比嫡出的姑娘次一些。誰料到了這處,賈母提及賈二姑娘,言辭倒不聞輕視。又聽王熙鳳說,他們府上的姑娘,不分什麼嫡庶尊卑,都是國公府的小姐,一樣地千尊玉貴,一樣地教習嬌慣。


  孫老太太只當他們說的是虛話,誰料見了賈迎春,才知道原不是假話。這一身的穿戴打扮,溫文貞靜的模樣,何止勝過他們府上的姑娘三分?


  這也只是榮國府庶出的姑娘罷了,誰不知道他們府上嫡出的大姑娘是往宮裡去的,如今正正經經的嫻德妃娘娘。有這樣一位長姐,下頭的姑娘再次也不能次到哪裡去。


  孫老太太遂心下歡喜,眉眼帶笑。


  她道:「老太太這話說得有失偏頗了,我瞧著二姑娘是極好的,我們府上的姑娘比起二姑娘,倒顯平平。」說著,又與賈迎春道:「這孩子生得實在乖覺可人,我見了心裡就喜了三分。姑娘今歲幾何了?」


  賈迎春是個怯懦的性子,旁人問什麼,她低著頭一一回了就是,再沒多說一句的。當下便道:「才滿十歲。」


  「小小年紀的,瞧著已經很出挑了,這還不好,老太太只怕要往天宮瞧天仙去了,才能得一聲好。」孫老太太又與賈母說笑過一回。


  賈迎春並不知將自己喚來為著什麼,只木木坐著,並不插話。不多時那孫老太太說家裡尚且有事,不便久坐,便要回去。賈母留她吃飯,她也不肯留,當下起身去了。


  賈母便叫鴛鴦送出去,又與賈迎春道:「坐了這麼些時候,想必你也乏了,且隨你母親去罷。」


  當下邢夫人起身,賈迎春也跟著退了出去。


  屋裡只留了王熙鳳與賈母坐著說話,賈母一面吃茶,一面沉沉想了一時,半晌才道:「孫家前些年寂寂,今兒瞧著,倒像是春風得意。」


  王熙鳳口中道:「誰說不是呢,往年求到我們府上來,赦老爺還交代我們爺,千萬周濟一些。」她也端起茶來吃,「我原也不知道他們突然登門是為著什麼,只當又是來打秋風。使人往外去打聽,這才得些信。也合該是他們府上有運氣,那年在江南折了個大老爺,沒料到年前竟走了運戴罪立功,便赦了他的罪,還恩准他回京來,仍襲他老子的官職。老太太你說說,這可不是好運道?」


  「既襲了他老子的官,這原是好事。偏往我們府上來,還要見二丫頭。」


  王熙鳳捧著茶笑:「老太太還不知道這一層,他們老太太今次登門,頂要緊的是來瞧瞧二妹妹。才與我們大太太說過了,她是這麼說的:『我們孫家原也是貴勛之家,我們老太爺不中用,一病死了。后我那大兒子又不爭氣,在外獲了罪,許多年不曾回來。突突地交了好運,這也是我們孫家的福分。只是他將長孫也領了回來,大太太你是不知道,我那長孫今歲十四了,還瘦得不得了。什麼山珍海味填補進去,都不見又用處。憐他一個少年郎,讀書好,也孝順,若是養好了,不知怎麼丰神俊朗呢。我並不祈他有什麼大成就,只想他身子強|健些,卻也罷了。為了他這身子,也不知請了多少大夫,便是宮裡的太醫來了,也只說並沒有病。只是沒有病,又怎麼能這樣呢?我是百般不信的,總要治好他。偏前些時候來了個癩頭和尚,他因說我那長孫是前世欠了人的債,今世定要還了。一還一取,這才是有出有進。若是不碰著那個債主,將債還了給她,那這一日日衰弱下去,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叫我們趁早準備後事罷了。』」


  賈母因有了寶玉這樁事在前頭,對這些事格外相信些。不由聽得出神,見王熙鳳停下吃茶,便道:「可憐她一片愛孫之心,這原是當祖母的通病。那瘌頭和尚可說有什麼補救的法子不曾?」


  王熙鳳吃了半盞茶,這才有道:「老祖宗別急,我正說這個呢。那孫老太太又說了:『那瘌頭和尚說了,我長孫前世欠人的債,這人原是個姑娘。因前世她救了他的命,這一世便要還她。若是能三媒六聘地,迎入府中當正房夫人,這病就能不藥而癒了。瘌頭和尚說那姑娘也是京里勛貴之家的小姐,將生辰八字給了,要我們去尋,尋了半月才得了。這姑娘原是你們榮國府里的二姑娘。』」


  一番話說得賈母大感奇異:「果然有這樣的事?」說了這一句,卻又道:「我們府上姑娘的生辰八字都是好生收著的,便是有知道的,總不過奶媽子,便是貼身伺候的大丫頭,許多時候也有不知道的。他們哪裡得來?」


  王熙鳳道:「我也想到了這一層,正想等孫老太太去了,好好地查去。」


  「是該嚴嚴密密地查清楚,姑娘閨閣里的事,慢說是生辰八字了,便是一針一線,也是頂|緊要的。」說至這處,卻又嘆了一聲:「這原是樁奇事,論理很該想著孫老太太的心。只是那孫家的公子,也不知病得怎麼了。若只是那瘌頭和尚渾說,訂了親他不好,再害了迎丫頭一輩子,這卻是不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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