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發.0123
晉發.0123林子景辭嫡母幼妹,馮紫英問琉璃棋棋子
秦媽媽正是左右為難的時候,只聽裡屋傳來動靜,琉璃喊道:「太太醒了,傳水進來。」
一時候在外頭的侍婢魚貫而入,卻是鴉雀無聲。
賈敏到底記著今兒林玦要回蘇州去,縱然十分困頓,也醒來了。一面漱口一面問琉璃道:「叫人去瞧瞧,玦兒醒了不曾。」
這話才落,那邊秦媽媽變扭打帘子進來,笑道:「別使人去了,大|爺並大姑娘一早來了,都在外頭候著呢。」自上前扶了賈敏起身,「我瞧著,我們大|爺精氣神倒好。太太竟不必十分憂心。」
「縱然如此,到底兒行千里母擔憂。」
一時賈敏梳洗罷了,匆匆挽了頭髮,只略上了一層胭脂,再沒別的。便叫林玦並上林黛玉進來。
片刻后林玦緩緩進來,不及見禮,賈敏便朝他伸手:「不必這些繁文縟節了,我的兒,你今就要往外去了,過來叫我好好地瞧瞧你。」
林玦自上前,由著賈敏握著手,坐到她身側,口中笑道:「兒子將及冠了,媽媽還總拿我當孩子看。」
「在我心裡,你縱是娶妻了,也是個孩子呢。」賈敏細細瞧了他一回,雖不過是一夜的工夫,也覺林玦更瘦了些。「你由來都是懂事的,許多話不必我和你父親交代,便知道自個兒去做。這回你出遠門,雖說是回鄉,到底你是在揚州生的,素日回去得少,也不大認得那裡。今次是為著你的前程,才叫你去了。你父親公務繁忙,我如今又是這樣。若是你有個哥子,也不必如此。偏你是頂大的,下頭還有個妹子。萬般無奈,唯有叫你藝人上路。雖是千叮嚀萬囑咐,到底差了一層……」
林玦將賈敏的手握住,懇切道:「還請母親放心,兒子都明白,母親竟不必說這些,兒子從不覺著母親並父親虧欠我什麼。十四歲的人了,來日還要撐起林家,難不成真連一趟遠門都出不得麽?」
孕中本就多思,何況如今這情形。林玦打小不曾遠離她身側,陡然要離開這樣久,叫她怎麼放心,又如何捨得。言已至此,賈敏不由哽咽:「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會責我們。只是我們心底,還責著自個兒呢。」
林玦再坐不住,陡然起身,撩起衣擺跪在她身前。賈敏伸手要扶他起來,他卻躲了,對著賈敏重重磕了個頭,道:「母親種種言語,實在叫兒子慚愧。母親現下精神不濟,父親朝中事忙,妹妹年歲尚小,本該是兒子竭力幫著父母分憂解難的時候。兒子倒要偷閑,往蘇州去。雖說是苦讀,那江南美景入眼,也不過是修身養性罷了。不能侍奉在父母身側,已是兒子的不是了,如今再叫母親傷心,更是我的過錯。還請母親收了淚,若是再傷了心神,實在叫兒子寢食難安。」
賈敏不過是捨不得他,聽了他這番話,便是再不舍,也將淚收了,面上強擠出個笑來。傾身去扶他,「是了,原是我的不是。你出門的日子,好好地倒哭起來,平白地給你招晦氣。」
「母親這話說來,兒子更覺羞愧。」林玦又在她身側坐了,這才道:「兒子這廂去了,父親又是極忙的,一時間顧不上家裡。唯有妹妹一個伴著母親,母親如今身子是要緊的關頭,若是遇著事了,妹妹也使不上力。還請母親萬般小心著,若有什麼事,別藏在心裡頭。一是跟父親說,二是同妹妹分擔。另有要告訴我的,寫了信送往蘇州來。母親需記著……」言至此,他也不由略哽了一哽:「兒子也常常盼著家裡的信兒呢。」
母子二人千般不舍,萬般難分。林黛玉雖也不舍哥哥,到底她是喜散不喜聚的人。等了一刻,便道:「如今日上三竿了,若再這麼著,只怕哥哥要瞧了晚霞再出去。依我說,何必在這時候拖著。早早地去了,早早地回來,這才是正理。」
如此,林玦並賈敏才收了離別愁緒,兩廂罷了。
賈敏身子不便,不好再送林玦出去。她只交代秦媽媽並上琉璃送林玦出去,林黛玉也跟著送到垂花門邊上。離著還有幾步路,林黛玉便止步,站在抄手游廊里,扶著霽雪,道:「送君千里,總有別離時。哥哥,我今兒就送你到這裡。什麼時候你回來,我還來這裡迎你。」
林玦轉過身又望了她一回,靜默許久,方才道:「你就送我到這裡罷,再遠也不能夠了。往日里我常說的話你都要記著,母親那裡一刻也不能離人,如今更是說來就來的時候,你要時時去陪著。我知道你念著寶玉,你們兄妹久久不見面了,自然是要想的。只是榮府如今烈火噴油,你若常常地過去,難免叫人說一句錦上添花。你如今七歲了,也該是知道事的年歲。做事很應該知道輕重緩急。」
字字句句皆是真心為她。
林黛玉眼中帶淚,口中罵道:「我都知道,昨兒便說過一回了,今兒還要說一通,啰嗦得很。不想再瞧見你了,快快地離了我面前。」
林玦豈不知她口不對心的習性,當下笑道:「我這就去了,回來的時候給你帶東西。」
這話說了,果然再不停留,轉過身往外去了,步子半點不停頓。
秦媽媽並上琉璃一路送他到正門口,外頭任辭已套了車候著。林海到底不放心,要叫幾個慣用的老人跟著林玦,這才使得。故便指了從蘇州老宅帶來的任辭並上任辭的兒子任朴跟著伺候,另有一個婆子,是特意從莊子上調來的,人人都喊她霍處家的。原要叫任辭家的跟去,只是賈敏身側也正是缺人的時候,便將她留下了。霍處家的原也是蘇州老家跟來的,此時叫她跟過去,再合適不過了。賈敏也不能放心,又派了一個大丫頭喚作琛琲的,也跟去伺候。林玦自帶了四個小廝,再有溫柔、有嬗兩個丫頭。雖比起在府里時伺候的人銳減了,卻仍是長長一串,饒是坐人的車就套了七|八輛,再別提後頭裝物件的車。
林玦不是第一遭出門,第一回瞧見這般陣仗,也覺太繁瑣了些。后次次都是這般,倒也慣了。大家族出行都要這般,一是為著自個兒用著舒服放心,二是擺出這架勢來叫人不敢上前來叫板。如今這時候,既說要這麼做了,就有這麼做的道理。
林玦上了車,又等了一時,才等來馮紫英的車隊。
馮紫英撩|開車帘子跳出來,徑直上了林玦的車,笑道:「在路上原最百無聊賴,趕巧今兒與你同行。聽人說你下棋是極好的,我的棋藝也是許多人都贊過的,不如咱們手談一局,也可略解旅途之苦悶。」
他們一行走的事官道,大路平穩,車又駛得極穩,若真要下棋,擺上就是。
林玦卻聽出他話里的玄機來,遲疑道:「誰與你說的,我棋藝好?」
他認識的人原都在揚州,跟著林海往京城來,也不過半載。便是與賈寶玉是表兄弟了,他也不知道自個兒下棋是個好手。滿打滿算知道的只是那幾個,皇帝與馮紫英並無交集,自然不會說出來。剩下的唯有慕容以致、北靜王水溶並上他師父陳居安。
馮紫英與他們裡頭哪一個好得這樣,便是連自個兒下棋好這回事,都說到了?
馮紫英面上笑意略僵,亦不過是一瞬之間,旋即便恢復如常,笑道:「誰不知道林家公子驚才絕艷,人多口雜的,我又是個愛聽閑話的,傳來傳去,竟不知是從哪裡聽來了。」
「這樣……」林玦口中呢喃一聲,不再多問。只面上浮出個寡淡的笑來,便轉過身去,將身側那隻黃花梨木雕福祿壽的柜子開了一隻小抽屜,從裡頭取出棋盒來。
桌子一早擺好,現下也不必費事了。將棋盤擺上,林玦開了棋盒擺上。馮紫英取了一枚瞧了,手中棋子不是尋常玄色,竟是淺孔雀藍。更難得的事剔透晶瑩,拿到窗邊迎著光瞧,還能瞧見外頭的景緻。握在手中極圓潤細緻,周遭還有一圈細細的蘭草紋路。極小巧的物件,還這樣玲瓏地刻上紋路,不說工匠手藝高超,便是這份心思,也格外出眾了。
馮紫英驚艷道:「好巧思的東西,不過是個閑時把|玩的物件,哪裡就值得費這樣多工夫了。子景你這是從哪裡得來的,我妹妹也好風雅,我回來時,也買一件送了她玩。」
林玦也捏著一枚淺天水碧色的棋子,淡聲道:「這卻是不能了。」
「怎麼?」馮紫英奇道:「莫非這裡頭還有什麼事故?」
林玦唇角扯出個笑來,卻顯出三分涼薄:「這是我閑事塗鴉之作,蓋因有個友人將過生辰。他是最不好風雅的,十分粗俗,精細的東西再他眼裡一概不如劣酒一壺。我刻意畫得十分精細,又請了能工巧匠,精琢細磨,二月有餘方才得了。只是這棋子收到了,我與他卻已陌路。送不得了,原該砸去。偏前些時候病了一場,不及顧著這個。我那幾個丫頭想必覺著這是我的愛物,竟也一併收拾了進來。」說著,隨手將手中棋子扔回盒中。「這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件的東西,馮兄要再尋來,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