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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嫁,還是不嫁?
說真的,就連周芸芸都不敢立刻做出決定。莫說她如今處的是對女子極為嚴苛的年代了,即便是在上輩子,結婚都是一件大事兒,嫁與不嫁真的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定下來了。
當下,周芸芸只定定的看向三囡:「這事兒我還得跟阿奶好生商量商量,你且幫我去外頭瞧著,等那些人都走了,就把阿奶喚進來,我有話同她說。」
三囡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剛打算轉身出門時,又頗為忐忑不安的回頭瞧了周芸芸一眼,皺著眉頭咬著嘴唇,遲疑的道:「阿姐,其實往後你能不能給我做好吃的真的一點兒也不重要,可我不想讓你跟大姐那樣。」
頓了頓,三囡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咬牙道,「要是阿姐你真的嫁了,那孟秀才但凡敢欺負你,我就帶著大花它們叨死他!!」
大花……
周芸芸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兒:「這個主意真是不錯,幾百隻大白鵝這是真能把人活生生給叨死呢!不過,三囡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是大姐,若是將來真的過得不愉快,我會要求和離的。」
「和離?」三囡瞪圓了眼睛。
「是的,雖然這麼說有點兒不吉利,可咱們總要凡事思量周全才是。也幸好這年頭是有女戶的,黃花大閨女當然不能自立門戶,可若是棄婦或者寡婦,那就沒問題了。」周芸芸沖著三囡眨巴眨眼睛,「說不準到時候我還會回來呢。」
三囡抿了抿嘴:「那為啥不幹脆不嫁人算了?」
「相信我,哪怕是當棄婦當寡婦,也沒有當老姑婆來得辛苦。」周芸芸攤了攤手,「女子不出嫁則被族人視為恥辱,反之若是以棄婦、寡婦之身守節明志則為世人所推崇。」
「聽不懂。」三囡一臉的苦瓜相,「我還是去找阿奶吧。」
周芸芸目送三囡出門,幽幽的長嘆了一口氣,世人對女子的束縛太重,尤其是未出閣女子,君不見即便周家阿奶如此寵她,這四年多里她出門的次數也寥寥無幾嗎?哪怕僅有的幾次前往鎮上、縣城的機會,那也是有很多人陪同著的,倒是嫂子們、嬸子們想怎樣都成,左右都是鄉野小民,對於規矩一類的也不是很在意。
很多規矩,都是針對未出閣女兒家的。
極不公平卻叫人無能為力。
……
……
孟秀才一行人留的時間並不長,在將事情說清楚,並表明態度之後,就相繼離開了。最先走的是孟秀才,周家老族長也很快告辭,他實在不想跟周家阿奶多說哪怕一句話,最後離開的反而是張里長。
張里長臨走前嘆著氣的道:「我原還想著興許咱們兩家能做兒女親家呢。」
周家阿奶笑得嘴角一抽一抽的,若非想給張里長留份顏面,她真的很想來句大實話。哪怕她從未想過要將她的好乖乖嫁給像傻兒子那種頂級大商戶,可也看不上張家這種農戶,事實上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將周芸芸留在村裡。
村裡有啥好的?便是想賺點兒小錢都得往外頭跑,要是嫁到鎮上或者縣城,那才叫舒坦。
唯一的問題是,孟秀才他是個秀才啊!
這時,三囡期期艾艾的來請周家阿奶過去,被阿奶瞪了一眼后,她才頂著她那張苦瓜臉道:「阿奶,囡囡都非要嫁人嗎?不嫁是不是不行?」
「你要是不嫁,我就給你丟糞坑裡溺死!」周家阿奶沒好氣的噴道,旋即就不再理會她了,只大步流星的往周芸芸那屋而去。
瞧見這一幕的二伯娘大步上前狠狠的拿手指頭戳三囡的腦門,恨鐵不成鋼般的道:「你在瞎說什麼東西?哪家姑娘是一輩子留在家裡的?這就不是缺不缺那口吃的問題,是臉面啊!」
「那你為了臉面,就不管我往後過啥日子?」三囡還真就擰上了,從周大囡到周芸芸,雖說周芸芸如今還看不出什麼來,可她卻覺得嫁人一點兒也不好。
可不是嗎?從自個兒熟悉的家,跑到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家,照顧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還要孝順對方的父母,替對方生兒育女操持家事……她咋那麼賤呢?!!
虧得二伯娘不知曉她這會兒想的是什麼,不然一準能滅了她。三囡也隱隱知曉自己的心態跟尋常人不同,因而只擰著眉頭氣呼呼的跑回了自己屋裡,心下暗道,就算將來自己真的要嫁人,也要住自己花錢請人蓋的房子里,才不要跑到人家家裡去。哼,回頭再多養幾百隻大白鵝才好,誰敢給她氣受,她就叫大花它們叨死他!!
打死周芸芸都不會想到,小堂妹在她有意無意的影響下,脾氣已經很古怪了。
其實這也難怪,畢竟三囡如今要田有田,要糧有糧,鵝群羊群不計其數,還有大把的金子囤在手裡。性子的變化看似出乎意外,實則卻在意料之中。
彼時,周家阿奶已經進了周芸芸的屋裡,一進屋且先罵道:「殺千刀的狗東西居然真就一跑不回來了,老娘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有種一輩子別進這個屋!……你爹也是,請個大夫都能這麼磨嘰,虧得沒起燒,不然看我不打死他!!」
大伯娘挨罵也就算了,周家阿爹那可真的是平白遭受無妄之災啊!
周芸芸招手叫周家阿奶過來:「這麼點兒工夫,怕是阿爹他們剛到鎮上呢,左右我也沒啥,沒的這般著急的。對了,阿奶你是怎麼打算的?那孟秀才……」
「被算計來的親事,你覺得膈應嗎?」周家阿奶直接打斷了周芸芸的話,搶先問道。
算計?膈應?
周芸芸認真的思索了一下,說真的,最初心裡頭還真有點兒不怎麼舒服,哪怕她先前已經知曉周家阿奶正在幫她尋摸親事了,可畢竟只是有這麼個意思,並沒有確切的說法。冷不丁的,自個兒出門一趟就被人給算計上了,要說完全不難受,又怎麼可能呢?
不過,這事兒倒也怨不得孟秀才。
「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左右算計我的人是大伯娘又不是孟秀才。倒是反過來想想,我要是孟秀才可能會更難受點兒,畢竟這像是咱們老周家苦心算計他似的。要是再往深處想想,咱們家頭幾年就送人去他那裡做學問,這裡頭怕也有些聯繫。」
「你倒是看得明白。」周家阿奶一聲嘆息,這也是她最為擔心的事情。
站在周家的立場上來看,孟秀才絕對是無辜的,從頭到尾的算計都是由周家這邊開始的。一如周芸芸所言,但凡多慮的人都有可能從幾年前的事情開始聯想,這麼一琢磨,那簡直就是一環扣一環,套成了一個巨大的陰謀。儘管周家這頭是真無辜,可人家會相信嗎?
憑良心說,周芸芸是不相信的。
假如轉換一下身份,村裡某個人家從幾年前就跟自家套近乎,各種送吃食送炭火幫著做粗活累活,轉而就給下了這麼一個套兒,你再說自己是無辜的,誰信?真要是那樣,周芸芸才會真的嘔死。
「我想知道的是孟秀才的態度,他究竟是礙於顏面不得不應承下,還是……」遲疑了一下,周芸芸咬牙道,「我只要他自願,但凡有絲毫不情願,這門親事就不作數。至於我的名聲,大不了離了這村,過的三五年的自然也就沒事兒了。」
「那索性這樣好了,我對外就說你病了,待屋裡養身子骨。你也不用管外頭的事兒,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阿奶。」
考慮到外頭可能有的閑話,加上這天寒地凍的年節,周芸芸想都沒想就點頭應允了。
又過了些時候,周家阿爹和大金終於回來了,同時也將鎮上的大夫請了回來。好在周芸芸底子好,雖說挨了凍,卻也不至於起熱發燒,大夫甚至連藥方子都沒開,只道回頭多煮幾碗生薑水加紅糖,熱熱的喝下去,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待送走了大夫,大金才偷摸的進來問周芸芸:「阿姐,事兒咋樣了?孟先生……其實孟先生他人挺好的,看著雖冷情了一點兒,可特別有耐心。那會兒我在他跟前念書,就算再怎麼念不好,他也沒從沒發過火,還會一遍又一遍的反覆教導。」
「看出來了,他能忍著這麼多年都沒將三山子掃地出門,的確是很有耐心。」周芸芸指了指床邊的圓凳,叫大金坐下來說話。
緩了這麼久,周芸芸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了,她倒是有心說說自己的想法,不過既然先前已經決定將外頭的事兒交給阿奶來處置了,她再多說也沒太大意義,只簡單的道:「我只擔心他並非自願而是被逼無奈。」
儘管是穿越者,可周芸芸卻沒自信到全世界都會圍著她轉,便是先前周家阿奶玩笑般的拿祁家大少爺打趣,她也完全不曾放在心上。
都說士農工商,其實則不然,無論是哪個行當只要做到了頂點,那就是王者。君不見官商聯姻,若是商人的地位真心如此之低,那為何沒有官農聯姻?官工聯姻?由此可見,甭管在哪一朝哪一代,有錢的始終是大爺。
就拿祁家大少爺來說,除非周芸芸自願委身為妾,不然人家憑什麼娶她?是圖她會的那幾個點心方子,還是圖她已經交出去了的手工皂配方?再不就是圖她的容貌身段,亦或豐厚的嫁妝?可惜,這些全部加在一起都抵不上祁家大少奶奶的位置。
祁家大少爺是周家阿奶最大的合作者也是唯一的合作者,可惜周家阿奶卻僅僅是他遍布九州各地其中一個還算有利可圖的合作者之一。
其實,孟秀才也是。
村裡人的流言蜚語並不是一面倒的,而是各有各的說法。
那些個娶不上媳婦兒的閑漢自是眼紅孟秀才,只道這麼個窮光蛋,莫名白得了個漂亮媳婦兒不說,媳婦兒還是自帶豐厚嫁妝的,怎不叫人羨慕到眼冒綠光?反過來村子里的姑娘、嫂子、嬸子們卻道周芸芸好福氣,光有錢有啥用?能當上官太太才叫能耐。
也虧得這會兒尚不曾傳出這事兒是周家大伯娘一手促成的,萬一連這種事情都傳出去的話,那恐怕不止一人跟周大囡那般懊悔了。早知道這麼簡單,誰不願意上呢?當上了秀才娘子,往後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至於拋棄糟糠之妻這種事兒,最最出名的就是陳世美了,然而那貨死了。
簡而言之,羨慕孟秀才的大有人在,只恨不得取而代之。然而,羨慕周芸芸的亦不在少數。出發點不同,想法立意自是全然不同。
好笑的是,當所有人都忍不住搶著發表自己的意見時,周芸芸卻在房裡淡然的喝著生薑紅糖水,間或時不時的跟陪同自己的大金以及後來進屋的三囡閑聊著。
不管將來嫁的是誰,離出嫁的日子都不會太遠了。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周芸芸淡然處之,大金卻是舉雙手贊同,至於三囡她這會兒已經麻木了,只一心想著去哪兒尋一個乖巧聽話任她收拾的男人,最好是能入贅的,就算不能入贅也要打從一開始就分家單過。
結果,才聊了沒多會兒,外頭就傳來格外響亮的吵鬧聲。一開始,屋裡人還道是大伯娘不怕死的回來了,可再側耳那麼一聽,卻是三奶奶那標誌性的大嗓門。
「……你家那兒媳婦兒不得了啊!!她居然上我家吵吵,還叫我給大嫂你帶話說,要是不叫她回家來,她就在外頭給你好生說道說道,說一說咋就跟你和芸芸合謀,一道兒算計那孟秀才!大嫂,她說的該不是真的吧?哎喲喲!你先別急,這話是你家那蠢貨兒媳婦兒說的,不是我啊!!」
外頭一陣喧鬧,聽著聲兒該是有人攔下了周家阿奶,只聽她怒吼道:「那該死的東西這會兒人在哪兒?看我不打死她!」
「大嫂,話不能這麼說,這殺人可是要償命的。要我說呀,你乾脆先擺個態度出來,就說要忙著給你家好乖乖準備親事,暫時先放她一馬……」
「我呸!!」
「啊喲,你先聽我說完啊!你這暴脾氣啊,遲早要在這上頭吃虧。你想想我當年,我這些年真的是沒少為這事兒後悔,我說我幹嘛非要跟我大兒媳婦兒過不去?讓她嚇得趕忙開溜,連親生的閨女都不要了。這要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對她好好的,先哄著她留下來唄,幫著帶孩子幫著做家事幫著下地……等熬上個十來年,就算叫她走她也不會走。沒的如今過得好好的,叫我那可憐的大兒死了都沒人陪著!!」
三奶奶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其實她是真後悔啊,大兒是她這輩子最虧欠的人,生出來是家裡窮的叮噹響,略長大些,下頭接連幾年生下了一兒兩女,才幾歲的孩子就要幫著照顧弟妹忙裡忙外。等好不容易略攢了點兒錢,她又意外的懷上了小兒子,偏那會兒年歲大了,生的不容易養的更不容易,辛苦攢的錢都沒了。
再往後,那日子就跟浸泡在黃連水裡一般,就沒個鬆快的時候,她大兒心善人好,捨不得爹娘弟妹受罪,就賣死力氣幹活,最終累死在了地里,只留下不到雙十年華的媳婦兒,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他生前就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死後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我悔啊!我是真的悔啊!哪怕那會兒稍微對兒媳婦兒好一點,興許她就不會走了,我大兒也不會沒人陪了。」
哭著哭著,忽的哭聲一頓,三奶奶冷不丁就換了語氣:「大嫂,說句實誠話,就算你手頭上有銀錢,再給兒子娶個黃花大閨女也不難,可這事兒你不能這麼干。結髮妻子比啥都來得重要,哪怕你要膈應她,回頭尋人牙子幫忙買個小丫頭也成,沒的休妻再娶的。再說,孩子們都那麼大了,孫子孫女也都有了,還有你家老三……一家子出一個也就夠了,連著兩個,要是再算上你家大囡,那就是三個!偏今個兒芸芸還攤上了這事兒,你叫旁人怎麼說!」
周家阿奶恨得眼睛都紅了:「照你這麼說,我就該好好供著那王|八羔子?!」
「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她到底不是我那大兒媳婦兒,人家那會兒還不到二十呢,她多大了?你不趕她,她敢跑?對了,當婆婆的嘛,最恨的就是兒媳婦兒爬到自個兒頭上來,你家大山子媳婦兒呢?叫她管著大房的事兒!錢財不說,連一針一線都別給她,吃兩口飯都要兒媳婦兒同意!她敢鬧就讓她滾,我倒要看看,楊柳村老王家敢不敢收這麼個棄婦!」
「你是打量著自家孫子孫女也要嫁娶了,怕被我家連累吧?」周家阿奶沒好氣的道,不過聽著這聲兒倒是顯得略消了些氣。
三奶奶也不訴苦了,只朗聲道:「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咱們不是親戚嗎?再說你又不能真殺了她,殺人是要償命的!那還不如留她在家裡,便是當個下人使喚也是好的。對了,你家田多,叫她下地幹活,叫她去漚肥,啥活兒又苦又累都叫她去干,沒的整日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礙事兒的。還有你家好乖乖,這事兒……能成不?」
「走走!都給我散了。你跟我到後頭來。」
……
……
院子外頭很快從喧鬧啊子都恢復了沉寂,屋裡的周芸芸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儘管三奶奶那番話頗有些站在大伯娘立場說和的可能性,可她也不能否認這話話糙理不糙。哪怕真的要報復,短時間內還真就不行。
見大金和三囡都小心翼翼的盯著自己,周芸芸笑道:「其實我在想另外一件事兒,先前阿奶是沒打算這麼快將我嫁出去的,所以也沒考慮三河、三山的親事。那如今呢?」
三河是三囡的親哥哥,雖說二房的小兒子,實則卻比三山子大了半歲多。這倆一個年頭生,一個年尾生,真要是說親的話,恐怕也會混在一起。
卻聽大金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就阿奶那性子,要是真把阿姐你的日子定下來了,她能在兩三天內給那倆把親事安排妥當順便迎娶過門。」
依著現有的例子來看,這種可能性還真是不小。
「那就麻煩大金你去提醒一下阿奶,叫她索性把事情鬧得大一些,咱們老周家要娶孫媳婦兒,可不是十里八鄉姑娘家最期待的事兒?」周芸芸沖著大金眨了眨眼睛,後者起初是一臉的茫然,旋即大樂。
「我這就去!!」
隨著話音落下,大金已經飛一般的衝出了屋裡,只留下一臉茫然的三囡沖著周芸芸直瞪眼。
既然沒法叫村裡人放棄這麼個大八卦,那還不如重新製造一個更大更轟動更具有切身利益的事情來。在人人都知曉周家這幾年發了大財的情況下,相信一旦宣布周家倆孫子都要娶媳婦兒的事兒后,十里八鄉都會被驚動的。
比起跟自己無關的是非,當然是攸關切身利益的事情更為重要。
借著三奶奶那張嘴,當天傍晚周家要娶孫媳婦兒一事,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楊樹村。
暫時躲在老丁家的周家大伯娘聽到這個消息,無異於當頭一記悶棍,比起被休棄,三山子娶個鄉下丫頭當媳婦兒,顯然更叫她無法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