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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城祁氏飴蜜齋里,管事果然哭喪著一張臉望著周家阿奶,一副隨時隨地都會哭出聲兒來的可憐模樣兒。


  周家阿奶理都不理他,只將一個大竹筐子「咚」的一聲放到了飴蜜齋的矮櫃檯上,只道:「一共二十五斤。」


  竹筐子里有五個粗瓷罐子,去掉罐子本身的重量,每個能裝五斤星星糖,分別呈白、黃、綠、紫和紅。按著周家阿奶跟飴蜜齋的約定,單這些星星糖就能得二十五兩銀子。


  管事哭唧唧的看了看粗瓷罐子,又瞅了瞅周家阿奶:「只這麼點兒?我說周老太,要是您對這個價錢不滿意,咱們還可以慢慢談。可你每次只給這麼點兒,我這生意沒法做啊!」


  二十五斤糖能幹啥?他這裡一天賣出的糕點就有上百斤,況且這星星糖看著就格外稀罕,連他都想扣下一部分給家裡人嘗個鮮兒。事實上,這些星星糖真正擺上櫃檯的更少,因為跟他有著一樣想法的人太多了。


  可惜周家阿奶完全不理解。


  「這不是過年嗎?家裡頭事兒多,哪裡有空每日里待灶間忙活了?再說,年前不是才給了你一批,足足八十斤呢!」周家阿奶斜眼橫著他,「我記得那會兒提醒過你,叫你慢著點兒賣,這可是大過年的。」


  「對啊!這可是大過年的!!」管事真的要給周家阿奶跪下了,如果跪一跪就能換來星星糖的話,說真的,他非常願意。


  想也知曉,年關的糕點糖果消耗是最大的,莫說祁氏飴蜜齋原就面對的富貴人家,哪怕是窮苦人家,也多少會買兩塊糖給孩子甜甜嘴兒。至於富貴人家,除了自家膳房做的少量糕點外,大部分還是要在外頭採買的,且一採買就是上百斤乃至幾百斤。


  所以說,年前周家阿奶特地送來的八十斤星星糖,真的真的一點兒也不算多。


  管事耐著性子解釋了原委,他不求周家阿奶能夠站在他的立場上替他著想,他只求這位祖宗能看在錢的份上多做一些。明明是互利互惠的事兒,咋就這麼難呢?只要產量能夠增加,單價也可以往上調一調。


  偏生,周家阿奶覺得一斤一兩銀子的價錢已經夠黑了,畢竟白霜就算再貴,一罐子五斤也就賣八十到一百文錢。還有香蜜也貴,可惜用的極少,做一斤星星糖也不過加兩勺香蜜,平攤下來壓根就不值當甚麼,至於著色的蔬果和柴火之類的就更不用提了。算下來,每斤星星糖的成本價還不到三十文錢。


  三十文錢成本的星星糖卻賣一兩銀子,也就是一千文錢,周家阿奶覺得合算極了。至於提價,若是沒啥旁的要求,她自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她又不傻。可惜,依著飴蜜齋的意思,提價的前提是能供應更多的星星糖,譬如每個月供應一百斤是一個價,供應兩百斤又是另一個價。


  錢帛動人心,可周家阿奶還是捨不得心肝寶貝兒受累。


  因此,周家阿奶還是老調重彈,只道家裡事兒多,沒法子一直蹲灶間忙活星星糖。先前是過年,再過一個月就該春耕了,倒是事兒更多。不過,她也安慰管事的,等過了春耕,事兒就會少了許多,那會兒倒是可以適應的增加個十斤八斤的。


  管事就想給她跪了。


  十斤八斤有啥用?!


  「周老太,老太太,老祖宗,您就是我親祖宗喲!!」管事眼淚都要下來了,他對自己真祖宗都沒那麼巴結過,也就是栽在了周家阿奶這個鄉下老婆子手裡,「您就給個準話兒,要咋樣才能增加供給?您說,上刀山下火海,能做到的我立馬去做!」


  周家阿奶白了他一眼,一副懶得理會的模樣。


  管事的又道:「祖宗您看這樣成罷?您把這星星糖的方子賣給我,您說個價兒,就算我做不了主兒,上頭還有人呢!放心,價錢方面好商量,絕對虧不了您的!」


  「賣方子?」周家阿奶一臉你當我傻的神情,「這玩意兒我能做一輩子,還能子子孫孫的傳下來,我幹嘛想不開要賣?」


  「可是您這量也太少了!」管事又是擺事實又是講道理,還幫著她算了一筆賬。


  就目前來說,周家這邊最多每個月提供八十斤星星糖,最少那就沒準兒了,指不定春耕和秋收的時候直接給他開了天窗。哪怕再往多了算,一年下來也就那麼四五百斤。擱在旁人家,年入四五百兩那絕對是巨款了,可若是賣方子呢?非但再也不需要動手做糖了,還能一氣拿到一筆巨款。哪怕用這些錢買地置產,每年的產出只怕也有好幾百兩了。


  說了大半日,管事只覺得都要把今年份的話都給說完了,周家阿奶還是一臉你別耍我的神情,登時恨不得給她跪下磕頭。


  瞅著他那可憐樣兒,周家阿奶到底沒把話給說死,只道要回家仔細考慮考慮,等下回來送糖時,會給個明確的答覆。


  儘管這話聽著希望不是很大,可好賴沒有一口回絕。管事的長出了一口氣,弓著身子將一包銀子遞了過去,又親自將人送出了門,這才有空擦了擦一頭的汗,盼著下回能有好消息傳來。


  卻說周家阿奶,因著心裡頭揣著事兒,且今個兒在飴蜜齋里耽擱了太長時間,就索性沒再逛街,只徑直回了家。


  到家之後,立馬將周芸芸喚到了灶間,跟她說了管事的意思。


  周芸芸兩眼放光,只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賣賣賣!當然賣!阿奶您到時候來個獅子大開口,狠狠的宰他們一筆!」周芸芸想都沒想,就立馬做出了決定。


  周家阿奶卻是滿臉的猶豫:「真賣?旁的事兒也就罷了,這買賣是長長久久的,我原是想著就算將來家裡人學不會你這手藝,等你嫁出去了,有一門手藝傍身總歸是好的。」


  「阿奶你是叫我把星星糖當祖傳手藝?!」周芸芸瞪圓了眼睛,她才不要這麼干!

  「不好嗎?就算做的少點兒,每個月賣個十斤,不也有近十兩銀子的收成?有個方子傍身,可比現銀傍身來得強。錢財能被人奪走,手藝可搶不走。」頓了頓,周家阿奶又道,「還是你想拿現銀傍身?」


  周芸芸沉默了半晌,認真的思考說實話會有甚麼後果。想著阿奶素日里對她的疼愛,她終究還是沒有說謊騙人,老老實實的道:「我沒其他想法,就是不想幹了。」


  周家阿奶一頭黑線。


  這也不怪周芸芸,雖說她上輩子的工作也挺枯燥無味的,可問題是那是一個推陳出新極快的年代,誰也不可能一輩子只做一樣東西。就拿她本人來說,每年都會參加至少兩次培訓,還有各種美食節、業內評比等等,幾乎沒有哪樣糕點能長長久久的,哪怕是傳承了幾百年的傳統糕點,也要求創新,而非守舊。


  做了好幾個月的星星糖,周芸芸想說,她人不累,心累。


  見周家阿奶沉默不語,周芸芸想了想又道:「其實阿奶你想太多了,方子賣了就賣了,就像前年我不是還熬糖漿,做糖畫、糖葫蘆,還有甚麼花生糖、杏仁糕。你看我今年做了嗎?」


  「糖畫糖葫蘆算個啥?不過賺幾個辛苦錢。」周家阿奶頗有些不以為然,當然在前年,她還是很在意這個的,畢竟辛苦錢也是錢,哪怕全家忙碌一天能得個一百文,也打心眼裡覺得高興。


  可周芸芸卻道:「一樣的,這沒啥不一樣。先前材料少,我只能做糖畫、糖葫蘆。之後材料多了,我就做了花生糖、杏仁糕。去年間,阿奶你買來了白霜,我才能做星星糖。等往後,咱們多找些新鮮的吃食,我再重新折騰唄,怕啥?對了,羊奶就極好,我就琢磨著,奶味的糖果一定很棒,可惜羊奶太少了。」


  比起星星糖,周芸芸更想念奶糖,而且奶糖的做法一點兒也不難,就是如今這個情況,要湊夠原料比較麻煩。


  見周家阿奶面上的神情有些鬆動,周芸芸再接再厲:「這麼說罷,我不大喜歡做老舊的東西。就像去年一整年,我都沒有做過糖畫和糖葫蘆。等今年三囡的羊長大了,我鼓搗出奶糖后,也不會再做星星糖了。到時候,阿奶你要麼找家裡其他人做,要麼就只能把方子砸手裡了。」


  這話一出,周家阿奶終於被說服了。


  想也是,好東西那麼多,就周芸芸一個人是無法兼顧的。與其到時候把方子爛手裡,還不如趁著如今星星糖火熱之際,賣出個高價來。


  「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頭我就去找那管事好生談談價!」


  周芸芸先給那個倒霉催的管事點了一排蠟,想也知曉以周家阿奶的性子會開出甚麼價錢了,說不準還能把人逼瘋。話雖如此,周芸芸還是決定力挺阿奶:「阿奶您就放心去談價錢罷,正好馬上要春耕了,我趁著這段時間先琢磨新方子,等春耕結束了,阿奶你再去瞅瞅有沒有賣成年母羊的,要不然就只能等三囡的小羊羔長大了。對了,還有一個事兒,既是要賣星星糖,那就得把冰糖的方子也一併賣了。阿奶您自個兒看著辦,我相信您!!」


  ——相信您能逼死人!

  有了周芸芸的支持,周家阿奶瞬間自信心爆棚。本著趕早不趕晚的心態,她第二天就跑去縣城禍害人家管事了。


  管事看到周家阿奶過來時,先是一臉懵逼,旋即大喜過望。


  好歹合作了幾個月,管事雖不敢說完全了解了周家阿奶,可多少還是知曉一些的。就周家阿奶這性子,要是拒絕賣方子,絕對能等到下一回賣星星糖時,順便告訴他,而非特地趕來支會一聲。


  反過來,才隔了一天就過來,那就說明她同意了。


  「祖宗喲!!您請坐,還不快上茶!!」


  很快,茶水來了,點心也上了好幾碟,周家阿奶一副大爺樣兒的坐在後堂太師椅上,掂了兩塊點心嘗嘗,這才開口道:「我決定把方子賣了,不過價錢嘛,你也可以理解。我就想過來問問,這事兒你到底能做主不?」


  管事一臉熱切的望著周家阿奶,斬釘截鐵的道:「不能!」


  周家阿奶斜眼瞅著他。


  「那個,我可以雇馬車把祖宗您送到府城總店去找我們的大掌柜,他能做主。」管事馬上找補道,「我們祁氏飴蜜齋是開遍了大江南北的,這一帶七十八家分鋪都由府城總店管理。不過,您老放心,想買方子的就是我們大掌柜,年前我把您給的八十斤星星糖允了七十斤給他,就是他提出想買的。」


  一共八十斤星星糖,勻了府城總店七十斤。


  周家阿奶很想開口噴他,就他這做派,沒存貨不是很正常嗎?

  「祖宗您看……」管事一臉孫子樣兒的瞅著周家阿奶,詢問她的意見。


  連自家親兒子親孫子犯蠢都懶得管,周家阿奶當然不會在意這管事是不是蠢透了,看他一臉慫樣兒,索性擺手道:「行,你去雇馬車罷。」


  這就是同意了?!

  管事的愣是慢了半拍才回過神來,登時樂顛顛兒的吩咐了下去。不多時,就有小夥計過來傳話,道馬車已經來了。


  從縣城去府城的路上,倆人的心情都很不錯。周家阿奶是因著頭一次坐馬車,只覺得格外新鮮有意思,加上星星糖方子鐵定能賣高價,自是心情好極。而管事則想著做成了這筆大買賣,指不定回頭就能高升了。


  倆人雖各懷心思,倒也有志一同的催促馬車快點兒。


  馬車到底跟牛車不同,原本要趕小半天的路,今個兒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到了。管事熟門熟路的指點馬車夫去府城總店,等到了地頭,又躬身彎腰跟伺候親祖宗一樣,將周家阿奶迎了進去。


  總店裡的管事、夥計都跟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


  這也難怪,周家雖然發了財,可阿奶還是很樸素的。當然,周家做新衣裳的時候,她一次都沒落下,只是即便如此,她這會兒穿的也是極為普通的土布外裳細棉布內襯。且周家阿奶個頭較矮,人卻胖乎乎的,再好的料子都顯不出來,更別提衣料、剪裁是真的很平凡。


  簡而言之,就是一普通的鄉下老太太,頂多衣裳沒補丁,外加把自己捯飭得挺乾淨清爽的。


  要是擱在鎮上,周家阿奶還算不錯,縣城裡也不算丟人。可惜這裡是府城,且他們還是位於府城最繁華的街面,最出名最昂貴的祁氏飴蜜齋,周家阿奶這身打扮,只會徒惹笑話。


  好在,管事和夥計都是老手,就算打心眼裡看不上像周家阿奶這種鄉下土包子,卻也不會當面說出來,甚至連神情都沒變,只是心下腹誹了兩句,同時坐等看戲。


  結果沒一會兒,總店的大掌柜得了消息立馬從後頭匆匆趕來,笑容滿面的將人迎了過去,同時招手喚了個小夥計吩咐了兩句話,就將他打發出去了。


  那頭,周家阿奶再度被奉為上賓,她倒是乾脆利索得很,拿出灌酒的氣勢,將上等的碧螺春一口悶,隨後抹了抹嘴,豪爽的道:「你就是大掌柜?實話跟你說,我願意賣方子,不單是星星糖的,還有個冰糖的方子,一併都賣給你,開個價罷!」


  冰糖這玩意兒,周家先前也賣了不少給縣城裡的飴蜜齋,那個數量還是挺多的,府城這邊也收到過,賣得很不錯,就是價錢沒法跟星星糖相比。


  不過,能多個方子就是好事兒,就算單價沒法跟星星糖相比,那同樣的,買方子的錢也一樣沒法比。


  大掌柜很乾脆的點頭:「我也正有此意,就是這個價錢,老太太您是怎麼看的?」


  雙方都想知曉對方的底線,畢竟做買賣嘛,本就是講究一個坐地起價落地還價的。只是這種情況下,先說價的,反而少了點兒優勢。


  周家阿奶倒是不懼,她只問了一句:「你能做主?」


  要是擱在素日里,大掌柜還真能做主,可近段時間卻是個特例。


  大掌柜誠懇的道:「去年,我們將星星糖當作年貨呈給了在京城的東家。正好前個兒少東家到了咱們這地兒,我已經使人去喚他了,到時候還得看他的意思。」


  頓了頓,大掌柜又添了一句:「老太太請放心,我們是誠心誠意的想做成這筆買賣。」


  這點,周家阿奶倒是相信。事實上這就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她無所畏懼:「沒事兒,這筆買賣要是不成,我就接著賣星星糖唄,多大的事兒。」


  聞言,大掌柜跟管事的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滿滿的無奈。


  他們還能說甚麼?人家老太太壓根就有恃無恐,看來這次談判,還未開始就已經落了下乘。


  一刻鐘后,少東家祁大少爺趕到了。


  第一眼看到周家阿奶,祁大少爺是懵的。他完全不敢相信,那般晶瑩剔透美的如同天上星辰的星星糖,居然是出自於這個一身鄉土氣息的老婆子。


  有道是先敬羅衣后敬人,莫說生意場了,其他地方亦是如此,只不過在生意場上無限放大了。而所謂的「羅衣」有時候並不單單指衣裳,更指一個人的言行舉止。


  周家阿奶的言行舉止表明了她是個地道的鄉下老婆子。


  祁大少爺略定了定神,決定先說兩句客套話。不想,他才剛打好了腹稿,周家阿奶便已經搶先一步開口了。


  「這小伢子能做主?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你們這麼大一個鋪子就聽他的?嘖,那也行,我開個價,兩個方子加一道兒,算一萬兩白銀。」周家阿奶乾脆利索的開了價,成功的噎住了祁大少爺。


  這還不算,見正主兒沒開口,周家阿奶又添了一句:「小伢子,我老婆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你別想蒙我,就這個價,成不?」


  明明是一副鄉下土包子打扮,偏就在面上露出了賊精明的神情,祁大少爺內心略崩潰。


  不過仔細一盤算,這筆買賣倒也虧不了本。


  糕點糖果這類東西,都是成本低售價高的,賺的就是一個稀罕錢。星星糖賣相既好看,口感也極為不錯,且添色的法子絕妙。如今雖然只能鼓搗出五種顏色,可若是由祁家出面,尋到各種新鮮的水果完全不在話下。到時候,弄出個十來種顏色,再配個高檔次的八寶描金攢盒,價格一下子就起來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祁氏飴蜜齋分店遍布九州大地,只要能將方子弄到手,再加大人手開工做糖,別說回本了,賺錢都是一瞬間的事兒。


  一萬兩銀子很貴,但卻值得。


  思量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兒,祁大少爺很快就點頭道:「我同意。」


  周家阿奶驚呆了。


  雖說做買賣原就講究一個坐地起價落地還價,哪怕獅子大開口也無妨,只等著對面慢慢還價唄。當然,要是開價太離譜,人家直接覺得你沒誠意,不想帶你玩兒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周家阿奶先前壓根就沒打算開這麼離譜的價,只是誰叫祁大少爺一看就是錢多人傻速來的那種呢?面對這麼個好欺負的軟蛋,就周家阿奶那德行,能忍住不坑人?

  看來,老祖宗說得對,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伢子瞅著樣貌不錯,沒曾想卻是個傻的。


  傻不傻的對於周家阿奶來說完全無所謂,她只唯恐旁邊這倆人開口反對,當下就拍板道:「成!那就寫封契書,再去官衙門蓋個紅印!」


  一般來說,只有涉及到地產買賣才會特地去官衙門蓋紅印,因為那個是要付稅錢的。普通的買賣,哪怕是人口買賣,都不帶這麼麻煩的。周家阿奶卻不怕這個麻煩,這可是大買賣,比她先前買的一百來畝水田的買賣還大,怎能省卻這筆錢呢?


  不過,上回買了一百來畝水田,統共花了一千兩銀子,契約卻付了一百多兩,可心疼死她了。


  當下,周家阿奶忙添了一句:「我是賣家,你是買家。所以蓋紅印子付的契稅得你出!」


  祁大少爺毫不猶豫的點頭:「那是當然的,規矩我都懂。」


  契稅為何要讓買家出?因為這個契約本身保護的就是買家的利益。就像上回周家像江家買水田,這江家只要得到了那一千兩銀子,其餘的事情就同江家無關了。之後,周家意外的發現再生稻一事,雖說那會兒江家老早就離開了大青山那一帶,就算他們還在,有契約在,也沒法跟周家要糧食。


  同樣的,這回買賣方子,周家阿奶算是買定離手了,反正錢已到手,接下來關她屁事。可祁家呢?契約上不單要標註價錢,同時還要極為嚴苛的註明賣家的義務,譬如絕不可能再將方子賣予他人,甚至有些格外嚴苛的,還要求賣家此生再不準做方子上的東西。


  祁家沒那麼嚴苛,事實上祁家大少爺就一點要求,不準再售賣,也不準再將方子教予任何人,至於自家人做一些吃,倒是無妨。


  總的來說,簽訂契約所得利者,唯有買家。


  也因此,祁家大少爺聽周家阿奶毫不猶豫的提出簽契約,登時消了一些嫌棄,平添了些好感和敬佩。


  本著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則,祁家大少爺不單立馬邀請周家阿奶去官衙門立文書契約,還當著她的面,從街面上尋了幾個以替人寫信回信為生的窮書生,以第三人的身份幫著核對文書契約。


  ——這是擔心周家阿奶不識字。


  然而,周家阿奶是不識字沒錯,可因著周家那仨小子學了也有段時日了,她素日里沒少叫小子們幫她記賬算賬,談不上會寫,可最基本的幾個字卻是認得的。譬如一到十,還有十百千萬。倒不是周家買賣做得有多大,而是大部分情況下,普通老百姓用的都是銅板,周家天天都能收到超過一萬枚的銅板。


  文書契約立好,祁家大少爺也叫人去錢莊取了銀票來,為了讓周家阿奶放心,他還特地喚了府城衙門的一位師爺幫著做了見證。


  見他如此坦蕩的做派,周家阿奶表示很滿意:「小伢子瞅著是歲數少,做人還是很靠譜的。成,我記著你的好了,回頭再賣方子一定尋你!」


  祁家大少爺心下一動,面上卻不露分毫,只笑著連聲道謝,感謝周家阿奶惦記著他。


  周家阿奶是典型的打蛇隨棍上的人,她方才只是因為錢到手了一時高興才許了諾,如今見那祁家大少爺這般良善好欺的模樣,當下心頭大樂:「要不你再幫我尋個鋪子?哦,你是從京城來的,不了解這兒。那誰懂?」


  「大掌柜一定知曉。」祁家大少爺當然不會吝嗇這點兒幫助,關鍵這不過就是一句吩咐罷了,又不用他自個兒出面,能賣個人情自是好的。當下,他便叮囑大掌柜,叫他幫著尋個合適的鋪面,又問周家阿奶想要怎樣的。


  周家阿奶是真的不知道客氣為何物,連想都不想,就道:「我看你們那個總店很是不錯,差不多的鋪子要多少錢?」


  大掌柜瞬間傻眼了,愣了愣才道:「那邊是府城最繁華的地段,而且這就不是價錢的問題,是沒人會賣。」


  「也是,做買賣的人一般都不傻。」周家阿奶倒也不為難人,就是說這話的時候,特地瞅了祁家大少爺一眼,瞅得人家嘴角直抽抽。


  見周家阿奶還是挺講道理的,大掌柜微微鬆了一口氣,只道:「老太太您同我說說,你打算要怎樣的鋪面?或者你打算做甚麼買賣?」


  「不做買賣,買下來再賃出去。」周家阿奶答得倒是痛快,「要地段繁華的,人來人往的,鋪面的門臉要大,越大越好,房舍要新,最好裡頭的傢具器皿都是齊活的。對了,要是能在後面帶個能住人的院子就更好了。」


  聽了這番話,大掌柜倒是很認真的看了看周家阿奶,心道,這老婆子倒是真有幾分能耐,想的倒是透徹。


  「那價格呢?」


  「五千兩左右。」周家阿奶不是她那蠢透了的大兒媳婦兒,她賺了錢也花,還是大手大腳的花,卻每次都花在刀刃上。


  像上次攢了一千四五百兩銀子,就一氣兒花出了一千一百多兩用於置辦水田和交契稅,哪個能說半句不是?今個兒也是如此,她都打算好了,花一半的錢置辦個能一直來錢的鋪子,剩下的一半先存著,回頭要是有好的水田,再買一些。庄稼人可不會嫌棄田產多。


  當然,既是賺了這麼一大筆錢,回頭也該犒勞一下家裡人,儘管賣星星糖的方子跟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不過誰叫周家阿奶心情好呢?正好來了府城,買些時興的料子,再買些新鮮的吃食,讓大家一道兒樂呵樂呵也挺好的。


  在周家阿奶盤算期間,大掌柜已經吩咐下去了,其實他也不用親自出馬,手底下幾百號人,分店更是一堆,完全只需要吩咐一句,自有一堆人跑上跑下的四處忙活。


  倒是祁家大少爺見生意談妥了,又估量著周家阿奶可能手裡還捏著其他方子,便起了結交之心。哪怕一時半會兒的要不到方子,多個朋友多條路,反正經歷了周家阿奶這事兒,他再也不會以貌取人了。


  當下,祁家大少爺盛情邀請周家阿奶去旁邊的酒樓用飯,同時還吩咐大掌柜的多準備些飴蜜齋的糕點,叫老太太帶回去給家裡人嘗嘗,互相探討創新進步。


  祁家大少爺是真沒旁的意思,畢竟在他這個身份,互送禮物是很尋常的一件事兒,至於糕點看著是精貴,實則壓根就不算啥。可問題是,周家阿奶不是這麼想的。


  ——她原以為祁家大少爺只是太年輕了比較好騙,如今看來,這貨壓根就是個十足十的蠢貨!

  本著有便宜不佔是傻蛋的原則,周家阿奶果斷的懇請大掌柜讓她嘗嘗總店裡所有品種的糕點糖果,包括蜜餞。她的理由很簡單,說自個兒就是去年間,頭一次嘗到白霜,這才有了之後的星星糖。那麼同理可證,也許嘗了其他東西,就能鼓搗出更棒的糕點糖果來。


  祁家大少爺和大掌柜都傻眼了。


  倒不是驚訝於周家阿奶的厚臉皮,而是方才周家阿奶已經將方子盡數告知了兩位。祁家大少爺是作為東家必須知曉方子,大掌柜其實是祁家的家奴,他是負責整個製造銷售的。也因此,在知曉方子的情況下,聽了周家阿奶這話后,他倆齊刷刷的表示很震驚。


  這就好比看到某個讀書人寫了一封信,回去就靈光一閃,考上了秀才。


  ——這邏輯明顯不對。


  再不對也沒辦法當面戳穿,倆人很快就收了驚容,只再度喚了個人,吩咐將總店裡所有種類的糕點糖果蜜餞都給周家阿奶來幾份。


  做成了買賣又得了實惠,周家阿奶別提有多高興了,這一頓吃的她格外開懷,基本上看到了她的吃相,祁家大少爺和大掌柜沒吃就飽了,紛紛端了茶杯閑聊。


  祁家大少爺和大掌柜本就是相識的,準確的說,大掌柜在外放到這裡之前,是看著祁家大少爺長大的,倆人關係很是親近。自然,閑聊的時候難免會提到舊事舊人。


  大掌柜問他祁家各主子可好,出京時老太太、太太可有說甚麼。祁家大少爺便道家裡一切都好,就是老太太、太太格外的不放心他獨自外出,明明他出京是帶了百八十號人的,怎麼一轉眼就成了獨自外出了?還道,離家前生怕他吃不慣用不慣外頭的東西,各色吃食帶了一堆,光是大毛衣裳就帶了足足五箱子,更別提還有其他用慣了的物件,弄得他出個短途,竟是被迫帶上了近二十個箱子。


  說著說著,祁家大少爺便向吃得正歡的周家阿奶道:「周老太家中有幾個兒孫?回頭我送你幾件大毛衣裳,甭管是自家穿還是賞人都不差。放心,都是沒上過身的。對了,京城的土產我也帶了不少,壓根就沒吃多少,回頭也勻你一些,帶回去給家人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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