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蕭繹和沈嫿齊齊的出來,見到的卻並非是那個手執鞭子的女娃娃,來人卻是一位身穿杏黃花鍛窄袖褙子的中年嬤嬤,別看是個下人,身上穿的料子道比那尋常人家都要體面。


  那嬤嬤一來就自報府邸,原來乃是宣王府小郡主的奶娘,那女娃娃正是宣王府的蓁蓁郡主,被宣王爺寵的無法無天了,在杭州是出了名的小霸女,帶著一根小馬鞭兒揮舞肆意。


  「郡主今日並非故意抽到小公子,她回去便急著讓奴婢找出來她最珍貴的藥膏給送過來,能化瘀生肌,還望小公子趕快好起來,也能讓蓁蓁郡主心安。」奶娘嬤嬤是個謙和的人,訕訕的替自家小郡主解釋。


  這嬤嬤倒是沒說假話,蓁蓁郡主向來是喜歡誰才跟誰鬥嘴,那些礙眼的,她連話都懶得理,直接就是鞭子朝身上伺候,至於那些她喜歡接近的人,多半就是朝著腳邊抽打,然而今日也是巧合,煜哥兒撿拾棗兒時步子不穩,歪了歪身子,那小馬鞭堪堪就揮到他的手背上。


  伸手不打笑臉人,沈嫿和蕭繹對視了一眼,倒是說了無礙,小孩子之間磕磕碰碰的都是常事,奶娘嬤嬤見這家父母說話得體,不卑不亢,並沒有因為聽說是宣王府的人就故意諂媚,愈發覺得這家小公子是個可以接觸的。


  她便毫無猶豫的從懷中又掏出一張紅底帖子,「十日後是咱們蓁蓁郡主和世子的生辰,郡主想請小公子去王府參加宴會,您二位可先為小公子準備下。」


  沈嫿不敢一個人應承,悄悄的瞥了一眼蕭繹,卻見他手中把玩著那隻裝了藥膏的精美瓷瓶,沉靜的彷彿是在看一件藝術品,亦或者說更像是在鑒定無價之寶一般神色專註。


  沈嫿嘆了一口氣,想他們來杭州是來剿匪的,不易太過招搖讓人認出來,蓁蓁郡主和小世子的生辰宴會,必定會請遍杭州世家的小公子和小姑娘,既然孩子要去王府,父母跟隨也是理所應當,難免會碰到有相識的人。


  思來想去,倒是不去王府的好,沈嫿心下做了定論,張嘴正要拒絕,蕭繹卻及時收了手中動作,直接接過請帖,「小兒承蒙郡主厚愛,便恭敬不如從命,到那日我一家必定會去王府叨擾。」


  嬤嬤該替小郡主交代的都交代了,得體的告辭后便起身回去。


  那嬤嬤前腳剛踏出院子,墜兒就有點懵了,聽奶娘嬤嬤的意思,那嬌蠻的蓁蓁郡主是喜歡咱們小公子才欺負的呀,不過墜兒一直在京城呆著,不知杭州的宣王府到底是個什麼來頭,「表小姐,宣王府是什麼來歷?」


  沈嫿其實對宣王府也不甚了解,那種皇親國戚豈是她這種平民百姓能接觸的,不過宣王府在杭州樹大根深,若是說京城龍椅上的人換了又換都不能引起魚米之鄉父老鄉親的關注,獨獨宣王府能讓這像死水一般緩慢而古樸的水玉之城掀起一絲波瀾。


  宣王府其實並非真正的皇親國戚,而是當年高祖親封的異姓王爺,賞了江南水鄉一隅之地,從大梁建朝三代便承襲至今,祖上跟著打過江山,抗擊過倭寇,現在承襲了王爵的是宣元海,他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不是在杭州有何豐功偉績。


  而是他的寵妾滅妻,和寵女無度,聽說王府里除了宣王妃祁氏,便是那位受寵的萬姨娘,不用晨昏定省不說,還無子嗣,月例倒是和宣王妃的一樣,更讓人驚奇的是這位萬姨娘從不露面,在王府里有一處閣樓,名曰芳菲樓,甚至連王府的下人都沒有見過萬姨娘出過閣樓,若非宣王爺經常留宿,都要覺得那定是一座空樓而已。


  至於寵女無度,不用沈嫿解釋,墜兒和裘勇都瞧見了,這位蓁蓁郡主活的是多麼肆意驕縱,她的龍鳳胎世子哥哥都比不上呢。


  「竟還有這般奇怪的王爺,寵妾滅妻不說,還寵女無度。」墜兒聽完驚嘆了一聲,被這宣王府里匪夷所思的八卦震的嘖聲連連。


  沈嫿點點頭,別人家的事情聽聽也就罷了,可蕭繹剛才的態度卻太過反常,他先支開了墜兒讓其去照看煜哥兒,又拜託裘勇去劈些乾柴給王嬸兒那送過去。


  留下他們二人,沈嫿也不含蓄了,直直的問,「表哥可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怎麼宣王府郡主和世子的宴會,你卻是想去了呢。」


  「讓煜哥兒多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你還是說我嘴硬,你的嘴也真難撬開。」


  「要不嫿兒學我換個方式撬?」蕭繹的不正經讓沈嫿又攸然燙燒了臉頰,剛才二人輾轉親昵的畫面恍惚閃過腦海,沈嫿嗔他一眼,蕭繹可不敢再逗小表妹了,瞧那鼓起的臉頰都跟生氣的煜哥兒一樣了。


  「表哥不願說,這事我也不再問了,我這就走。」蕭繹一瞧低低笑了,趕緊拽住她,拉進到懷裡。


  下顎抵著她輕柔的髮絲,緩緩道:「你真的要聽?」


  「嗯。」沈嫿輕輕哼出聲音。


  「這事說來話長,我們找個不吵的地說。」


  所謂不吵的地兒便是沈嫿常常躺在搖椅上看書的地方,那有一片空地採光極好,蕭繹先坐上搖椅,拍了拍腿根,「坐過來我便告訴你。」


  不知何為,也不知是什麼驅使著沈嫿,她尤為想要知道,更清楚蕭大將軍的性子,只要自個乖巧聽話的將他的毛捋順了,便能事半功倍,倒是毫無矜持了,順從的坐上去。


  蕭繹滿意的摸了摸她的青絲,一手緊箍著她的腰漫不經心的緩緩摩挲,一邊又拿出剛才那郡主奶娘送來的藥膏給沈嫿瞧。


  沈嫿蹙著眉頭接過來仔細的看,起初還以為是藥膏有問題,扭開嗅了嗅,是一股混著藥味的薄荷清香,這質地翠綠如玉,倒真是難得的上品藥膏。


  蕭繹也不指正,身後大手摩挲著不停帶著一股奇異的溫熱,沈嫿不得要領還被他擾的不行,微微有些惱了,蕭繹這才哄著,「你且細細看這盛裝藥膏的瓷瓶子。」


  沈嫿一點兒就透,轉著瓶子來回看,只覺得做工實在精美,瓷瓶身上染著彩釉,若仔細看是兩隻栩栩如生的蝴蝶在紛飛,若是一般的人設計蝴蝶定會描上兩隻形態、顏色不同的,而這兩隻蝴蝶卻是一模一樣,只是一個大些,一個小一點,沈嫿的眉頭越蹙越緊,為何要這樣,的確有些奇怪?

  蕭繹收斂了幾分神色,緊緊盯著面前的小人,輕嘆一口氣到底是說了,「我的一位故人之妻,最擅長燒制描畫瓷器,她還有一個妹妹,平日里就喜歡跟著她的姐姐一起放風箏,姐姐要什麼花樣的風箏,她便也要什麼樣的風箏,而那個妹妹最喜歡的就是蝴蝶風箏了,每次放完拿在手裡都是抱著不肯鬆開的,模樣就跟瓷瓶上的一模一樣,嫿兒仔細看看你喜歡么?」


  「喜歡,這妹妹倒是和我一樣喜歡蝴蝶風箏。」沈嫿不經意的一句說完,就頓住了,似乎她意識到什麼,眸光晶亮的猛然瞧著蕭繹。


  「然後那家姐姐和妹妹呢?」她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問道。


  「後來那姐妹家中遭逢變故,官衙押解姐姐途中摔下山崖不知生死。」蕭繹這般含糊的說完,沈嫿也心裡通透大半個意思了,故事中的姐妹恐怕就是謝家姐妹,而那位妹妹是誰?她早已經有了答案,從她離開春雨閣,聽完冷清月的說的故事就開始在心中埋下了種子。


  如今蕭繹這般含糊的與她講完,她大致能猜到事情的脈絡,啞著聲問,「姐姐她還活著?」


  蕭繹知道她是聽明白了,鄭重的點點頭,「還活著。」


  沈嫿心尖一顫,彎了彎嘴角露給蕭繹看,也是為難他了,蕭繹那般冷情的一個人,今日卻耐心的娓娓道來給她講這個故事,還剔骨削皮的將中間最不美好的去掉,至少在沈嫿聽來除了最後墜崖,其餘的都是溫馨而美好,姐妹之間的情誼深厚異常。


  心內陡然有什麼冉冉盤庚,似期盼又似憂心,蕭繹見她這般神色也算松下一口氣,其實剛剛他在猶豫不決,不知要不要告訴她,平日里蕭將軍殺伐果斷,可一遇見這個小兒的事就處處謹慎。


  以嫿兒的玲瓏心思,她也能猜到七八分,沒錯,宣王府里的那位萬姨娘可能就是嫿兒的姐姐謝婉。


  這位神秘莫測的萬姨娘被宣元海保護的極好,獨獨查不出任何底細,與其說宣王爺寵妾滅妻,建了閣樓讓其在世外桃源般的環境里居住,倒不如說是將謝婉幽禁起來。


  否則萬姨娘也不會想到用這種方法傳遞消息,那兩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嫿兒在聚精會神的望著,他愛撫的親了親她的發。


  沈嫿喜歡這兩隻蝴蝶,久看不厭,指尖空隙露出的陽光鍍在瓷瓶上,似乎那兩隻彩蝶正煽動著斑斕翅膀要飛出瓷瓶,尋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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