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宋子郡一轉身就望見人群中穿著月白錦袍的男子,那咧開嘴角微笑的紅唇一如他記憶般像個女兒家的,她靜靜的立身在人群中袖口揮動,袖邊的暗草花紋好似沁香浮動,隔著很遠都能聞見一般,他有時候常常想她的這位賢弟若生作個女兒家該是怎樣個光景,唔,何等的國色天香,令人心生搖曳。
女兒家——宋子郡陡然一愣,摸向那枚並不細膩的玉佩,被自己剛才瞬間的想法驚住,暗暗哭笑不得,眼前的明明是個男兒,他又怎能有那般想法?
直到那人走過來,他的神色依然沉靜,那是歷練后的男子都應有的反應,可內心卻是尷尬而歡喜的,尷尬於他剛剛的想法,歡喜的是還能見到他,宋子郡不由噙著歡欣笑意迎上向前了兩步。「賢弟。」
「子郡兄,一別兩年,可是無恙?」沈嫿拱手作揖,宋子郡連忙去扶,她起身時故意頓了下道:「不,應該稱呼子郡兄一聲狀元郎。」
「賢弟莫要這般折煞我,當年若不是你接濟與我,我恐怕都難以挨過冬天,又何來高中狀元,樺賢弟是子郡的恩人。」宋子郡連忙說道。
「後來,我派人去杭州找你,可是聽說你數月前便不在學堂,我這才發現根本不知賢弟的家中情況,更何況我想……」宋子郡依然摸著玉佩的指肚加重了幾分,微微臉一紅,只不過夜間天色晦暗,看不甚清楚而已。
沈嫿始終漾著笑意瞧他,雖說分別兩年大有不同,可是——這人還和以前一樣呆。
「賢弟這兩年如何,怎麼入了京城?」宋子郡不知沈嫿想法,依舊歡欣問道。
「我很好。」一句簡單的話,沈嫿便抬起來頭認真的看面前的男人,兩年了,當初那個見到女子都會臉紅的男子,如今也成熟穩健了許多,剛才那要以身相許的俏麗女子,宋子郡都坦坦蕩蕩的拒絕,這一點一如是他以前認識的那位子郡兄。
沈嫿再道:「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
宋子郡一喜,「我知道一個地方,我帶賢弟去,賢弟還記得我應過你的一句話么?」
沈嫿點頭,局促一笑,心中暗道這子郡兄當時說過什麼重要的話,一見面便要拉著她去做,可是她真的想不起來了,大概是那時候冬日太冷,不僅狀元郎衣衫不夠穿,她同樣也是,身上的棉花襖子都是縫縫補補的,內里棉花都稀薄了很多,渾身冷的哆哆嗦嗦,哪裡還有完整的耳朵聽,但看宋子郡一臉賢弟你應該記得神情,她都不好潑冷水問他是何事?
宋子郡請她一起,沈嫿便欣然偕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幾個侍衛交錯更替尾在二人身後跟著,很快就到了一處小小的飯館,這時候已經沒了什麼人。
他一進來,便道:「邢掌柜,我能借用下您這兒的廚房么?」
那邢掌柜年紀不大,生的眉清目秀,約莫比宋子郡虛上幾歲,他一抬臉放下打的啪啪作響的算盤,熱情的招呼,「宋大人您怎麼來了,要用便用,還這般客氣。」他目光一轉望向一旁的沈嫿打量,疑惑的問道:「這位公子是?」
「這位就是我常常向你們口中提起的大恩人。」
邢掌柜上下打量,「既然是您的恩人,便也是我們的恩人,快裡面請。」
這般正說著,就從角落裡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吃著炒熟的花生,喝著一壺小酒兒,看似不經意的說了一句,「分明是個姑娘家,哪裡來的公子?」
這下可把三人都說愣住了,邢掌柜有深意的瞧了一眼,宋子郡喃喃一句姑娘家。
尤其是沈嫿嘴角輕輕扯出一抹尷尬笑容,倒不反駁,若是這句話能點醒下狀元郎倒也好。
她只怕自己告訴他,她是個女子,宋子郡會一時接受不了,沈嫿目光掃過一眼宋子郡,便想瞧瞧他能醒悟么?
若是猜出了她便大大方方的承認,總歸將來他也是要知曉的,可宋子郡卻挑著眉梢,忽而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哈哈一笑,「邢爺爺,您定是看錯了,我這位賢弟生的俊俏,倒是個如假包換的真男兒。」
沈嫿聽到這句,神情一下子松垮下來,暗暗嗤笑真是個書獃子,人家都點了,他倒是好好想想,連旁的邢掌柜瞧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探究。
邢掌柜見宋子郡這樣說,揚著聲音對那老者叫道:「爺爺,你又喝多了,回屋子裡好好休息下吧。」
然後客氣的跟兩人解釋,「我爺爺曾經做過相面,這些年身子大不如從前,神智也不太靈光了,我便將他接過來和我一起生活,他為人相面的老毛病總愛時不時犯一犯,不準的,沈公子千萬別介意,就連宋大人都被我爺爺相面說是王者之身呢。」
沈嫿笑笑,「無妨,無妨。」她輕輕瞥過去一眼,老人家布滿皺紋的渾濁眸子卻緊盯著沈嫿不放,眸光陡然精光大盛,放下酒壺嘴裡喃喃的自語著,「怪了,怪了……不應該呀,老朽觀命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的。鳳身,鳳命不可同棲,雙生之命啊,必有變數。」
邢掌柜催促二人進去,宋子郡一進來借用廚房不說,連廚子的圍裙都用上了,「賢弟還記得我們下著大雪在攤子前吃的一碗混沌么?」
大雪中吃混沌?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
沈嫿想了許久才恍然大悟,那時候沈嫿算是邊讀書邊做夫子的助教,每月都有一些碎銀子的,便覺得子郡兄肉骨嶙峋的,二人畢竟關係交好一些,沈嫿便想帶他去飯館吃上些好的,其實她也是嘴饞了,只是二人剛來管子前,她一摸錢包竟然讓人偷了。
宋子郡說要走,沈嫿卻是不肯摸了摸腰包,最後竟是摸出一個銅子來,便拉著他去了一處簡陋的混沌攤子,二人只點了一碗,在冬日裡熱呼呼的吃完,沈嫿悄悄的說,她最喜歡吃餛飩,但是這家攤子是她吃過難吃的餛飩了。
宋子郡那時候說了句什麼?她自顧想著竟喃喃的問出了聲音。
「賢弟那時候因我丟了荷包,我說過有機會我自當請你吃一碗最鮮美的餛飩,所以我便跟邢掌柜學做了這吃食。」宋子郡神色柔和,認真的揉著麵糰,似乎記憶湧出。
原來竟是這句,沈嫿不由笑了笑,她都不記得這回事了,宋子郡卻還記得。
邢掌柜這時候進來送現成的肉糰子,似乎也聽到了這句話,「原來宋大人平日里學著做混沌是為了沈公子啊。」
這句話就說曖昧了,宋子郡低頭一言不發,更加認真手裡的動作。
他讓沈嫿出去等他,沈嫿總歸是不好意思,便挽了袖子打些下手,做吃食她跟著紅玉也是有些手藝的,但沒想到宋子郡更是輕車熟路,混沌皮擀的晶瑩剔透,包起肉餡兒來,小混沌個小,皮薄,這等手藝連沈嫿都自嘆不如。
「你嘗嘗?」他下了鍋,又舀出來放在沈嫿面前。
沈嫿握著玉箸,夾起一個放入嘴中,「真鮮。」
宋子郡嘴角揚起一抹弧度,「若賢弟覺得好吃,我……」可以天天為你做,宋子郡脫口而出的話語哽在喉嚨,再次驚疑自己今日的失態,幸好面前的人吃的專心。
「子郡兄,一會兒我能否打包一些帶回去?」這般好吃的,煜哥兒那個饞貓肯定喜歡,還有表哥也一定的嘗嘗,沈嫿想到這裡,她心中一滯,對啦,蕭繹哪裡還在京中,已經去了淮州,不知那邊的境況如何?可是一切順利?
宋子郡見沈嫿吃著吃著便出神蹙緊了眉梢,喚了一聲,「賢弟怎麼了?」
沈嫿回過神來,淡淡道:「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罷了。」她是想了很多事情,剛才想到蕭繹,他說他要接她離開侯府,他忽而又想到自己出府後該是如何,嫁人那是定然事情,與其被蕭將軍當做替身纏著,或者侯府因著利益為她選一門親事,倒不如她自個去挑,而眼前男人,似乎再合適不過,二人相熟,又是清貴,上無公婆,下無兄弟姐妹,最重要的是她了解宋子郡。
若是與他成親后定會好好跟宋子郡過日子,這樣大約也不會覺得欠蕭繹什麼了。
「對了賢弟如何來了京城。」
沈嫿想了想,到底是沒說實話,「家中一叔伯住在京中,無兒無女,我便過繼到他的名下,過幾日還要接家妹過來京城?」
沈嫿吸了一口氣,眸光盯著對面之人的腰間認真的說道:「不知子郡兄當年之言還算數。」
宋子郡將玉佩拽下來盛在沈嫿面前,鄭重道:「君子一諾千金,只要小姐未曾許配,子郡願意求娶。」
沈嫿當即道了句好,「八月初,家妹會來京城,希望子郡兄來府上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