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葯羹
自從上回經海媽媽提醒說蕭老夫人身體不大爽利,沈嫿每日天未亮都會早早的起床在廚房裡親自做些利於消食化咳的羹湯,今日便是要做一道「桃花淚」。
只聽名字便知桃花淚的主食材自然是跟桃樹有關,便是要將那桃樹分泌出來的樹脂配著碩朵兒的銀耳、雪梨細火慢燉,離不開人盯著火候大小。
別看做法簡單,卻是費時費力,從昨夜兒起就要將那桃脂用溫水泡起來,待到軟漲后,再將桃脂上的黑色雜質一點點去除,如此反覆清洗變成那透亮的琥珀色,繼而掰成均勻的小塊方可熬煮用。
墜兒和木氏姐妹原本是想幫著表小姐一起弄的,就連那身子還發虛的紅玉也要跟著參合,沈嫿卻道要親力親為,這種事情貴在誠心,勞煩丫鬟們,倒是失了它的意義所在。
沈嫿不可否認自個兒是有私心的,可這私心卻愣是把木葵急壞了,瞪著眼瞧著表小姐那雙冰肌玉骨的柔荑在生水裡攪泡,總覺得那麼漂亮的青蔥十指就不該沾那陽春水,應是多撫弄花枝,塗抹她調配的蔻丹才對。
所以一旦沈嫿熬完羹湯,木葵便會拿出她纏人的勁兒拉著表小姐坐好,取出玫瑰膏挖出一大勺,點在她的手指上輕輕的揉勻,待到那指尖重新煥發著光澤才肯鬆開。
紅玉在旁也是不閑,附和木葵勸著自家姑娘少做活技,她為老夫人做了五日的葯羹,木葵就纏了她五日,紅玉便在她的耳邊念了五日經。
晚上那小麒麟從蘅蕪苑回來也是要纏著沈嫿問東問西的,有次便是問到幾日前嫿姑母是如何發現他偷偷溜出去的,小麒麟說的正是那日,別人都以為他中毒乖乖的躺在床上,沈嫿卻堅持說煜哥兒是走出去的。
沈嫿一句哄他的話,「煜哥兒都說姑母是仙女,掐指一算便能知道了,好了,天色不早了,煜哥兒該睡覺了。」
沈嫿真的覺得搬入麒麟居,自個兒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奶娘,夜夜要哄這小兒睡覺,難道這就是蕭將軍請求老夫人讓自個住在麒麟居的目的?
小麒麟一點兒困意也沒有,反而來了精神,「哦,嫿兒姑母應該也能算出來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吧?煜哥兒想爹爹了。」
「煜哥兒想爹爹的時候就更要好好睡覺,夢裡爹爹就會出現。」
「那仙女妹妹會出現么?」
沈嫿有時候是跟不上煜哥的思維的,這會兒的又仙女妹妹,一時的也是不解的挑了眉頭,小麒麟卻伸出爪子摸上嫿姑母的肚子,低低的呢喃,「怎麼還沒學姨娘的肚子圓滾滾起來。」
黑亮亮的眼珠子盯著沈嫿的肚皮極為認真的期盼著,「嫿姑母,讓天仙妹妹快出來吧,那樣煜哥兒就有人陪著玩耍了,不會再孤零零的。」
小爪子還想再去摸摸到底有沒有仙女妹妹,沈嫿恍然,一時尷尬的不知該怎麼接話,捂著被子讓他睡覺,煜哥兒才三歲若是沒有人跟他提,他怎麼會想到那裡。
後來沈嫿才知原來又是那位將軍表哥兒對小兒「口無遮攔」說了混賬話,她不僅知道了「仙女妹妹的由來」,也從煜哥兒口中斷斷續續的知道了那日中毒的真相。
果然,煜哥兒吃野蘑菇中毒的事實則是對外說的,不知是何人預謀在煜哥兒的吃食里放了提煉出來的繭菁子。
這繭菁子乃是南*有的毒草,生長在茂密的林子里,那草極為霸道有一血口,平日以飛蟲為食,散發惡臭,便是引著那菁蟲子過來產卵,那草吃上菁卵的幼蟲便會通體成了紅色,開始飛濺出種子,之後再恢復青色,而只有變成紅色的那幾日摘下來,才會有毒性。
無色無味,連銀針都試不出來,劑量少吃上一個月便會毒發,死的時候就像是衰竭之症,前面毫無徵兆,往往令人無法察覺,等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僵冷的死屍了,就算是資歷年老的大夫也是容易混淆為急症而亡。
幸而是墜兒心細,竟是發現了端倪,告知了蕭繹。
蕭將軍知道后冰寒著臉道是賊人其心可誅。
本想順藤摸瓜查到兇手,可惜后宅之中不比軍營,蕭將軍即便有渾身本領也要顧及陳氏這位主母,更怕打草驚蛇。
但賊人也極其狡猾,在發現蕭繹開始調查以後,便毫無動靜的收手,就像蒸發了一般,蕭將軍查不出兇手,便是順水推舟,讓煜哥兒裝中毒,好將麒麟居陳氏安排的人大換血。
於此發生這等事情蕭將軍發難,便能順利成章的換成蕭繹指派的親信,合情合理,即便是作為侯府的女主人陳氏這回也只能吃了苦黃連,即便是哭哭啼啼跟蕭景舟指責蕭繹不尊長輩,也是無從下口的。
沈嫿闔上那本有記錄南疆毒草的《山川紀要》,瞧著煜哥兒酣睡的白嫩俊顏,也是唏噓。
到底是誰要害他?南疆的毒草,偏偏是蕭景軍挫敗過的南疆,不得不讓人懷疑這其中的巧合,更重要的是麒麟居曾經混進的賊人又在哪裡?
而她那日能瞧出小麒麟是假中毒,便是替換熱帕子后,他們父子二人齊齊消失。
沈嫿心急,卻在小麒麟的枕頭邊發現了糕餅的碎渣渣,便是紅玉做的那些江南糕點。
既然是中毒昏迷,又怎麼會吃著這般歡快,而且壓陷下去的小人形狀,偏下處溵著些許濕潤,怕是那小兒當時快要憋的尿床了,才不得不讓蕭將軍帶著去噓噓。
瞧著被小麒麟霸佔大床裡面的沈嫿也是無奈,睡就睡吧,只是這三歲小兒的麒麟爪兒向來不肯老實的。
夜裡還會踢飛被子,迷迷糊糊的時候呢喃著讓「小娘親」哼曲子給他聽,往往一覺睡醒了,小麒麟還在眨巴嘴哼哼唧唧。
她便徑自去了廚房做羹湯,沈嫿開始還覺得這閨房裡的梨花床也是過於寬大了些,可這小麒麟晚上來鬧騰的時候沈嫿才知道床寬大的好處真是無法言喻的舒坦。
到了辰時,沈嫿約莫時間做好,只等海媽媽來接煜哥兒去蘅蕪苑的時候,順便拖媽媽將已經盛裝在瓷盅里的桃花淚一起帶過去給老夫人品嘗。
這會兒的,坐在軟榻上的蕭老夫人捧著一個紅纏蓮紋枝的瓷碗,頻頻點頭。
瞧著旁邊剛被合上蓋子的通透瓷盅,已經大半快見了底兒的桃味銀耳兒雪梨,湯水晶瑩剔透,欣慰道:「沈嫿這孩子有心了,日日變著花樣做這些個可口的,說實話,手藝倒是比蘭蘭那丫頭的好,不甜不膩的,正合我老婆子的口味。」
墨蘭幾日來也會隔三差五的送來些她親手做的羹湯,撲在外祖母的懷中嘴甜的說要不是學堂女夫子課業重,定會日日下廚做給外祖母補身子。
何止是墨蘭,府里庶出嫡出的小姐統共有八個,除去三個年紀還小的,不過是五六歲的稚童,還梳著花苞頭,背三字經練字帖,夜裡打雷都會光著屁股爬起來喊爹娘的小兒。
這剩下的五位蕭家小姐上下差不了幾歲,最大的十八,最小的十二,其中兩位嫡出小姐皆是陳氏所生,蕭景舟骨子裡似乎流淌著老侯爺痴情的血脈,故去的趙氏不是他所傾心之人,娶了表妹陳氏后就不曾納妾。
二房老爺調離京城在襄州居住任職,三房不愛仕途,喜好經商,卻是養個鋪子便敗上幾分家底,京城連自己置辦個宅子的銀錢都不夠周轉,常常入不敷出。
靠侯府的大賬撐著維持生活,因著三房正妻入府十八年都不曾出過子嗣,三夫人便陸陸續續為自家老爺納了四個妾侍,肚子倒是一個賽一個的爭氣圓滾滾的,卻是一連生了六位庶出的小姐。
所以三個已經入了學堂的庶出加上另外三個打雷光屁股的稚童都出自三房的四位姨娘,有幾位被姨娘推攘出來討好老夫人也學著墨蘭送羹湯。
蕭老夫人瞪眼一瞧就知道分明是找廚子做的,她那幾個孫女什麼性子,什麼能力她這做祖母的豈會不知。
直接讓人又送回去各個苑裡,還讓送去的丫鬟捎了句話,「這日日一樣的羹湯,何不歸整成一個瓷盅送來,還能熱乎點兒」。
原來是那三房的廚子瞧幾個姨娘折騰,不想費事,便是每次做成一鍋,姨娘們讓丫鬟來取得時候,便是輕輕鬆鬆舀上一勺兒交差,放了大勺就繼續喝著熱茶翹著兒郎腿兒逗鳥兒。
幾個姨娘開始還鬧不明白怎麼回事,四人一湊堆兒,嘰嘰喳喳的互相諷刺一番,才知皆是被蕭老夫人揭短打臉,再不敢讓人去送了。
因為,這剩下的湯里便只有沈嫿與墨蘭的,蕭老夫人不偏不倚的對案桌上的兩盅兒湯兒做了公正的品評,今日也是巧了,兩位表小姐都是做銀耳雪梨,只是沈嫿查閱了藥典又詢問了大夫,加了些桃脂進去,清熱利咳,味道更是添了幾分果香與藥性。
墨蘭因著還要去學堂,親自送到老夫人面前就離開了。
墨蘭手藝實在堪憂,上次竟然將鹽當做糖放了許多,再好的外孫女這般廚藝也是要吃死人的,這回做的倒是海媽媽謹慎的讓人先嘗了口,果然還是鹹的要命。
倒是那沈嫿做的喝上一口還想著第二口。
海媽媽笑著替墨蘭說道:「墨蘭表小姐是三小姐的掌上明珠,喬將軍就這一個嫡女,無論在西北還是來了京城侯府,哪裡下過什麼廚,老夫人又時時刻刻的寵著,分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重要是墨蘭表小姐的心意,老夫人瞧一瞧便罷了,小姐親自作羹湯是想讓老夫人身體快快好起來,要是吃壞了身子,倒是撫了蘭小姐的初衷了。
不動聲色的一番話,倒是對比著另一盅味道香醇的。
蕭老夫人不由的想到沈嫿那孩子,定是在杭州沈家吃了苦楚的,這廚藝非一日之功,但就比著墨蘭便能瞧出來,若是個姑娘家有父母疼愛的,哪裡捨得讓她下廚,可見果然是個吃了不少苦。
又想到幾日前自個兒氣壞了指著那孩子罵她孽障,又是微微的揪心起來。
沈丫頭雖然日日做羹湯,卻遲遲不來蘅蕪苑,只拖著海媽媽送過來,老夫人想是不是那日話重了點兒嚇著那可憐孩子了,便對海媽媽道:「去叫沈丫頭過來吧,幾日不見也想與她好好說說話。」
在旁邊一板一眼臨摹帖子的煜哥兒不樂意了,搖晃著老祖宗的胳膊。
「曾祖母,您是在罰嫿姑母么,讓姑母歇歇吧,別過來了,她每日都起的特別早,在小廚房累的滿頭是汗,爹爹讓煜哥兒保護嫿姑母的,煜哥兒一定要說到做到。」
蕭老夫人摸摸煜哥兒腦袋,「曾祖母是心疼你嫿姑母才叫她過來的。」心中則是思量,這小人兒怎麼就突然對那丫頭上了心,瞧瞧這話說的,難不成他曾祖母在他心裡還是個會吃人的不成!
「老夫人,今個怕是不行,世子夫人辦了一個小雅宴專門為沈表小姐接風洗塵,說是讓她認認自家的姐妹。」海媽媽想到早上一出,回稟道。
老夫人一聽,「那你去賬房再撥二十兩銀子給黃氏,讓她給沈丫頭辦的熱鬧點,對了去庫房將我那匹陪嫁的蟬紗取出來,叫寶衣閣師傅過來給幾個姐量量身段,應該夠做四套夏服,給侯爺那兩個丫頭,墨蘭、沈嫿各做一套吧。」
「是,老夫人。」海媽媽剛一離開,就不由的望向遠處麒麟居,長長一聲嘆息。
接風宴是不假,可依著她對幾位小姐性子的了解,再加上墨蘭那日被推,都傳是沈嫿做的,聽世子夫人的意思是要做和事老,說一說當日的事情解開姐兒之間的隔閡。
可與墨蘭交好的倆姐都是嘴巴手腳凌厲的主子,只怕接風宴要變鴻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