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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猶為離人照落花

  含章可貞,以時發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含章鎖的排布暗合十二時辰,刻度嚴密,各時辰中又分為二十四星宿,交錯縱橫,要想解鎖,必須先懂得黃道星宿運行之規律,輔以精準計算,將圖格一一對上,方能打開,期間若錯一步,便會讓鎖局陷入很複雜難解的地步。


  含章鎖在舊時被大軒用來傳遞軍情密報,送到將帥手中後,仍需由學識淵博的軍師或長史親自解鎖,方可保不出差錯。但因含章鎖過於精密複雜,尋常百姓難得一見,如今太平盛世多年,便是有許多王公貴族也將此鎖遺忘了。


  今晚卻能叫無雙在區區一個平民暴發戶的房間裏看到,還真是令人驚喜啊。


  鄧才坤此人不僅用含章鎖來放東西,就連含章鎖本身也被他藏得極為隱秘。若不是無雙無意間發現,此人即便在睡眠時也會有意無意地用手撥一下枕頭,他也不會想到會在枕頭上有什麽貓膩。


  這枕頭的工藝亦是精美,綾羅刺繡工藝精湛,軟硬適宜,手感極佳,完全看不出又何異常之處。須得是手上感知極其敏銳的人,才能從重量與觸感的細微差別上,分辨出枕頭裏是否另外藏著什麽。


  也僅僅是分辨而已,眼下要想將含章鎖拿出來一探究竟,還得先將枕頭拆了。


  無雙拿著枕頭看了一會兒,就拎著鄧才坤的衣領將他的脖子連同腦袋一塊提起來,將枕頭塞了回去。


  就這麽離去似乎不盡興,鳳眸斂著微光在屋中又四處看了看,隨手翻開了鄧才坤床頭的櫃子。


  這是紫檀木製成的櫃子,其貴重自不必說,以鄧才坤的個性,裏麵大概是放了金銀細軟等物,應當也不乏稀罕的珍玩。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無雙被慕安帶了六年,加之本身就還年輕,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多了些玩性,想著自己從中挑走一兩件帶回去把玩,也不算過分。


  如他所料,這裏麵除了值錢的玩意兒,並沒有什麽有意義的東西。無雙翻了一陣便覺得索然無味,看中的也隻一對羊首白玉洗。


  此器將羊首設計成酒器的把手,輪廓刻畫細致,頭頸連接處的琢磨細膩精巧,隱隱可見皇家風範。雖為酒器,但因太過精美貴重,怕是宮中都不可多得,用來飲酒也實在是奢侈,因此多為把玩收藏之用。


  常言道玉碗盛來琥珀光,無雙恰恰覺得,這對羊首白玉洗拿來供他與阿玘綠蟻焙新酒,最好是在折雪園裏配上紅泥小火爐,甚妙。


  然後抽針,走人。


  來日方長,這個時候就打草驚蛇,顯然並不合適。


  先前進鄧府的時候,無雙還未覺得有什麽值得防備的地方,這會兒出了鄧才坤的臥房,無雙一躍而上丈高的院牆,回望這座富庶奢侈的宅院格局時,竟覺得有些古怪。


  月色斑駁,樹影婆娑,王城寂靜,家宅安寧,一襲白衣負手立於院牆之上,清傲雋逸。


  俯瞰鄧家宅院,建的也算是中規中矩,乍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可無雙卻覺得,這裏麵似乎極其巧妙地藏了什麽。


  無雙還未瞧出什麽端倪,便聽到西廂響起吱呀的開門聲,開門的人雖然已經有意識地放輕了手腳,在萬籟俱寂的三更天裏仍是顯得分外刺耳。


  院牆之上夜風拂過,空空蕩蕩,隻剩一小塊枝葉疏影。


  從西廂上首的一間客房裏走出個人來,衣冠齊整,身形高瘦,看樣子應當是個男人。


  即便是深夜無人之時出走,這個形跡可疑的男人也不見半分小心或鬼祟,步伐端正大方,氣度倒是不輸於真正的主人。


  男人夤夜出屋,卻不是往外去,而是在內院行走,像是要到另一個屋裏去。隻見他繞過假山魚池,在烏漆抹黑的樓廊裏安然直行,甚至無需秉一根蠟燭,似乎這黑暗氛圍對他的視物毫無影響。


  幾個轉彎之後,便不見了男人的身影,甚至連輕微足音都聽不到了。


  無雙隱在樹上無聲等了一會兒,不見男人出現在內院任何一處。


  他再次踏入院中,循著方才男人走過的路線,親自走了一遍。


  月光照不進樓廊裏,眼前黑得不見五指,無雙索性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周身五感全開,依照記憶前行,黑暗中亦是暢行無阻。


  走到男人最後出現在視線裏的位置,無雙止步,再度睜眼後隱約可憑微弱月光看見周圍景象,前方仍是亭台走廊,廊外草木葳蕤,院中寂寥無聲。


  無雙卻沒有再走下去。


  他大概已經知道這庭院古怪在何處了。


  ——竟是藏了陣法嗎?


  抬眼再看這已隱隱透出詭異的庭院深深,鳳眸中仍是無波無瀾,隻是盛不進這綽約的月輝。


  隻是對於自己尚不了解的地方,還是原路返回比較穩妥。


  無雙轉身離開,一路無恙。這次鄧府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他好奇的了,因此走也走得毫不猶豫。


  一番折騰,三更也過半,獨自走在街道上的時候,無雙又路過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孩子。


  蓋在他身上的外袍還是自己當時疊出的模樣。這孩子竟是睡得一動也不敢動,還真是辛苦。


  無雙停在那孩子幾步之外,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從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找出幾個銅板,約莫是前日裏吃餛飩剩下的。無雙將銅板輕輕放在孩子手邊,抽回了自己的外袍。


  這一夜最冷的時刻已經過去。這孩子既然流浪了這麽久還能好好活著,那麽靠自身抵禦剩下的寒氣也不是太難。


  倒不是無雙吝嗇於一件衣服,隻是自己如今身份特殊,外袍質地又是上佳,就這麽留給一個乞兒,未必是對他的慷慨解囊,也可能將他置於小兒懷金過鬧市的境地。


  既然連外袍都收回了,無雙自然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照看這孩子的必要。重新將外袍穿回上,無雙信步往前走,權當是六年裏生疏了路線,將這故園再看一遍了。


  城中漸漸起了微濛的霧氣。風光徒滿目,雲霧未披襟,遮了寥寥月影,但並不影響視物。


  又往前走了幾步,無雙漸漸覺得,這霧氣似乎越來越重了。


  但又與一般的霧靄不同,這散漫霧氣似乎是掩飾其中一處的濃重。無雙心中警覺,暗暗收斂了周身氣息,走到霧氣最重的地方,隱在一隅矮牆後,想要看個究竟。


  濃霧晦深,像仙人足下朝壇霧卷,又似山野精怪曙嶺煙沉,既飄渺又詭譎。看得久了,也不知是不是幻覺,總覺得這霧氣之中似乎顯出了衣袂身形。


  再定睛看時,竟真的從裏麵走出一個人了。


  此人身形瘦削,步伐端正,無雙隻看了一眼,就微微笑起來。


  還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啊,這可不就是方才在鄧府裏看到的那位仁兄?


  無雙隱藏得很好,更何況這位仁兄行跡隱秘至此,大概也沒想到自己還會被人發現,因此從霧中出來後也沒什麽猶疑,徑自往前走去。


  霧氣就在他身後如影隨形,一步一隱。


  一個小小的家仆,竟然還能這般神通廣大,連帶著府院的陣法、枕中的含章鎖,處處暗藏玄機。也不知深藏不露的那位究竟是大床酣睡的那位鄧府主人,還是眼前這位去向不明的鄧府仆人,抑或是另有其人?

  無雙看了看他去的方向,赫然發現,這位仁兄似乎是朝著皇宮去的。


  更有趣的是,這便利的霧氣,似乎也是陣法的功勞。


  若有所思地回望一眼鄧府的方位,再對應一下方才霧氣集中的地方,無雙心中也有了些許猜測,看來這個陣法並不隻限於鄧府的院牆,怕是將大半個王城都涵括進去了。


  而懂得運用此陣法的人,便能借著陣法,在王城各處暢行無阻。


  這麽浩大的陣法,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布置起來更是勞心勞力,絕不可能悄無聲息。於是無雙自然而然地想到,王城中有人布下這樣大不敬的陣法,這個國家的最好統治者到底知不知情?

  以那人的多疑與謀算,若是不知情,實在說不過去;可若是知情,那可就太可怕了。


  無雙覺得,自己似乎一不小心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才剛出爻辭穀就毫無自覺地卷進這麽多事,若是阿玘在,隻怕又要對他冷嘲熱諷了。


  既然猜出了那位仁兄的去處,亦步亦趨還不如殊途同歸。無雙轉身尋了條近道,避開這霧氣,同樣是朝皇宮走去。


  皇宮大內不比平民家宅,宮牆不是鄧府院牆那樣好翻的。


  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看似崇高又威嚴,隻有真正走進去的人才知道,這裏麵有多少危險與肮髒。


  白衣清絕的公子站在宮門外,輕輕皺了眉。


  無雙將自己隱在陰影裏,巡邏的禦林軍離他不過百步。


  那位仁兄踏著氤氳霧氣走進這宮牆,巡邏的人對其視若無睹,或許是壓根就沒有看見他。


  追蹤的人與追蹤的目的地都已是近在咫尺,無雙卻不想再往前一步。


  既然如此,就在外麵等著好了。無雙如是想到。於是兀自坦然一笑,眼看著四更天將近,索性轉身而去,尋一處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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