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心之安處,稚子無恙
天已破曉。秦彥渾渾噩噩,隻知道要跟在從天而降的禦冰身後,也不知怎的就順利走出了那處庭院。一路上竟是連個守衛都沒見到。
昨晚偷偷溜出王府是從後門走的,今早回到王府走的卻是正門。剛一進去,就看到守在穿堂門那兒的管家心急火燎地迎上來,抓過秦彥的手對著他一陣打量,確定他沒受傷後才終於舒了口氣:“我說小少爺,你膽子怎麽那麽大!”
管家的語氣裏,埋怨之餘,還有一絲別樣的擔憂,秦彥一聽就知道壞了,自己夜裏偷偷跑出去的事兒肯定被爹爹發現了。
果然,王府正廳裏,一大群人正襟危坐。榮昌王妃,秦彥生母,二哥秦博,還有楚狂和灼華皆在其中;而端坐主座不怒而威的那位,正是他敬畏有加的父親,榮昌王爺秦昌。
遠遠看著秦彥從穿堂門那頭走過來,將小兒子的忐忑神情盡收眼底,榮昌王爺麵沉似鐵。秦彥抬頭看見,心裏更加慌亂。
戰戰兢兢地走進正廳,秦彥小心翼翼地給眾人請安:“彥兒見過爹爹,大娘,娘親,楚狂叔叔……”
跟在秦彥身後進門的小雨二話不說便跪了下去,臉上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灼華向禦冰招了招手,禦冰順從地跑過去,被灼華護在懷裏。
榮昌王爺看也不看小雨一眼,冷聲向秦彥問道:“你昨晚怎麽不在王府裏?”
“我……我……”
“說!”
秦彥嚇得一個激靈,忙答道:“去了鄧府。”
榮昌王爺的聲音又恢複冷酷,依舊慢慢地向秦彥詢問:“哪個鄧府?”
“就是……就是泰平富商,鄧蔡坤的府邸……”
“你去那兒做什麽?”
“彥兒……彥兒見坊間今日傳言對王府不利,想……想替父親分憂,故而……”
榮昌王爺怒喝出聲:“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莽撞!”
秦彥嚇得一慌神,雙膝一軟,也跪了下去。
秦彥生母芸側妃忙勸道:“王爺息怒!彥兒他年幼無知,是妾身管教無方,王爺切莫為小兒動了肝火……”
榮昌王爺一揮手,威嚴命令道:“你退下!”
芸側妃噤了聲。正妃拍了拍她的手,低聲勸慰了幾句。芸側妃點了點頭,不敢多言,隻是看向秦彥的神色間愈發驚惶與心疼。
榮昌王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彥,又將視線放到了自進門來就跪伏在地不敢抬頭的小雨,眼色更加陰沉。
小雨隻覺得兩道利箭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小雨……”
“奴才在。”
榮昌王爺依舊慢悠悠道:“小雨,我當初安排你侍奉在彥兒身邊,就是看中了你的誠實懂事。”
略一停頓後,王爺的聲音驟然變得嚴厲:“可是昨晚彥兒一時糊塗,你居然陪著他一起胡鬧,真是罪該萬死!”
小雨整個兒趴了下去,惶恐道:“奴才該死!”
“但念在彥兒平安歸來,你也忠心護主的份上,我不想多為難你,你自己下去領十個板子吧,再扣了下個月俸祿。”
“小雨謝王爺不殺之恩。”小雨哪敢有異議,忙不迭退出去,自覺領罰去了。
正妃見該罵的罵了,該罰的也罰了,便主動打了個圓場:“既然彥兒安然無恙,那鄧府也沒糾察到咱們王府頭上,大家聚在這兒也沒什麽事,不如就先回去吧。”
灼華心思玲瓏,會意地起身,想榮昌王爺請示:“禦冰這孩子徹夜未歸,慕安可是擔心得緊,鄙人就先帶禦冰回去了。”
王爺點頭,頗為客氣道:“昨晚多虧了先生這位義弟,犬子才逃過一劫。既然慕安姑娘掛念,先生不妨早點兒回去吧,恕不遠送。”
“鄙人告退。”灼華作一長揖,依舊笑得謙遜,帶著沉默溫順的禦冰走出正廳。楚狂見狀,一並告了辭,跟著回去了。
於是,偌大一個正廳裏,便隻剩下了榮昌王爺,正妃,芸側妃,秦博,管家,和依舊跪在地上的秦彥。
這個平日裏寵愛過盛不可一世的小少爺,今天終於也有了誠惶誠恐地跪地認錯的時候。俊俏可愛的小孩子一動不敢動地跪在那裏,臉上已然有了哭相,卻是連小聲地哽咽都不敢,嬌嫩的腿部微微顫著,大概已經跪得有些酸了。
秦彥本以為,這般將外人都支走,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必然是父親的雷霆之怒,可奇怪的是,高座之上的父親卻是一言不發。
母親剛因求情而遭父親訓斥,眼下正妃也不發話,母親和二哥自然也不敢多嘴,隻能焦急地在一邊看著。
於是秦彥就這麽跪了一刻鍾多。這一刻鍾裏,王府正廳內鴉雀無聲。
終於,榮昌王爺淡淡地問出一句:“彥兒,你可知錯?”
秦彥原本已經跪得發軟的膝蓋驀地挺直,忙應道:“彥兒知錯。”
榮昌王爺聽過,也隻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起身拂袖而去,甚至不再多問一句錯在何處。
正妃憐惜地看了秦彥一眼,歎了口氣,也跟著出去。
芸側妃忙過來拉起秦彥,心有餘悸地將兒子緊緊抱住,無聲地哭泣。秦博沒好氣地瞪了你一眼:“你啊……下次長點兒心吧。”
秦彥心中一片茫然:這就……結束了?
正廳內餘威仍在。秦彥被動地由母親揉著膝蓋,看著父親高大豐偉的身影漸漸走遠,心裏有些發懵。
小院裏,桃樹下,慕安已經在那裏坐了良久。
她神色平靜,柔和的側臉輪廓在初夏清晨的微風裏,波瀾不驚。
她的手裏還拿著一本書,正是近日來禦冰在學的《千字文》。
早起的風還殘留著些許涼意,桃樹的枝椏上還隱約可見露氣迷蒙。她卻隻著了一身白衣,那般單薄,可會覺得冷?
禦冰很想將那人趕進屋裏,待院中寒氣被暖陽驅散再放她出來。可這會兒才剛到院門前,他已不由自主地止步,心裏驀然有了近鄉情怯之感。
反倒是慕安,聽到了院門處的動靜,抬眼去看,見是灼華和楚狂攜禦冰歸來,會心一笑,向禦冰問道:“昨兒個教你背的,你可還記得?”
禦冰點點頭,由灼華拉著,一步步向樹下的少女走近。
慕安點頭:“那就先背一遍吧,我要檢查。”
禦冰抬眼看她看得認真,眼裏卻有猶豫。
慕安笑問:“可是不記得了?”
禦冰張了張口,卻沒有如言背誦。倒不是他真的不記得了,隻是心裏有些詫異。他本以為等待自己的會是慕安的責問,卻不想竟是這般平靜,平靜得看不出任何破綻。
“那好。”慕安也不勉強,隻是合上書,一手撐著下巴,悠哉悠哉地問了一句:“那就給我說說,你昨晚幹嘛去了?”
禦冰低頭,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垂下去,低聲道:“跟著秦彥他們去了鄧府。”
“去那兒做什麽?”
“怕秦彥在鄧府出事,為榮昌王爺招惹禍端,進而連累到你。”
“嗬~知道深謀遠慮了?孺子可教。”慕安輕笑一聲,誇讚的那句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
禦冰搖搖頭,也不說話,隻是拉住了慕安的手,似是在討好。
慕安的眼神閃了閃,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禦冰點頭,低聲道:“我是雪域人。”
慕安似乎並不驚訝,隻是接著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禦冰微怔。他並不知該怎樣回答慕安的問題。
遲疑了一會兒,他說道:“昨晚在鄧府,我發現院子有些古怪。在正常的庭院之中,還隱藏了一種陣法。這種陣法很特殊,不僅需要個人的高深修為作引,還要以庭院本身當初建造時花些心思作奠基,一旦啟動,就會將人引入一個看似與普通庭院無異,實則入陣一切都會身不由己地受布陣人擺布。”
慕安直起身子,灼華和楚狂聞言也正了臉色。
禦冰看了一眼三人的反應,繼續說道:“這種陣法在雪域人眼裏其實並不算什麽,所以一開始秦彥誤入陣中,我並不打算出現,隻是想著過會兒把他們引出陣就好了。可是我在入陣一開始卻沒發現,這陣中還有一個人。”
灼華插嘴:“不是布陣人?”
“不是。”禦冰搖頭,小小的眉頭緊鎖,“但我能肯定那一定是個壞女人,她穿了一身黑衣服,從頭黑到腳。”
這句話說得有些孩子氣,再加上禦冰聲音的稚嫩,很容易就逗笑了三人。
楚狂更是有意逗禦冰:“那你覺得慕安是好人,隻願意跟著她,是不是因為她穿的一直都是白衣服?”
禦冰聞言大窘,紅著臉分辯道:“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灼華眼梢微挑,桃花眼眸一片揶揄笑意,“那你待我們怎麽就不如待你慕安姐姐那般親厚?”
禦冰無從辯解,臉色更加地紅起來。
慕安笑了一陣,換了姿勢坐得舒適些,替禦冰解圍:“繼續說。”
禦冰心裏還有些慌,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隻隨口報了一句:“那個女人說她叫妃媱,她身上也有雪域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