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圓壹
龍七葉收拾了個包裹給小蛟的時候,小蛟是懵逼的。
「師父?你要趕我走?」小蛟憋著嘴,立時就要哭。
龍七葉道,「我收了消息,說洞庭龍女下月大婚,你替我去送一回賀禮。」
「我知道!順便看看師爹好不好!」小蛟激動起來,「可是師父,為什麼你不要找師爹回來啦,祝……不是已經好了嗎?」
她怕祝融的很,並不敢稱呼。
龍七葉露出個沒有什麼笑意的笑容,落寞的很,「等他真的好了再說。」
小蛟點點頭。祝融真的好嚇人。
第二天就要上路,小蛟難得的睡在龍七葉身邊,枕頭邊還趴著個小月姬。
也許是龍七葉房中的香熏得人微醺,她竟做了個夢。
她站在一個村落里,看到月上中天,鮮血和火光染紅的月色,耳邊是殺伐聲、呼救聲,她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等殺戮停止,整個村子再也聽不到人聲,彷彿死一般寂靜。
有一雙很好看的手從父母的屍體中抱出個小女孩,抹去她臉上的血跡,淡然道,「桑桑,你跟我回去吧。」
小蛟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這個桑桑,二人一舉一動俱是清晰分明。
而桑桑卻只能看到對方也很好看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聽到一絲聲音,所以她沒有給一點反應,仍舊死死看著中秋的圓月。只要不移開視線,就看不到那些了,都是假的。
「你聽得到我說話嗎?」男子微皺了眉頭,如平靜的水面波瀾一現。
小蛟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男子叫蒼凜,很犀利的名字。
「我……」桑桑看到她嘴唇又動了,可是一張口,耳邊就響起了凄厲的慘叫,父親母親臨死的叮囑,老祖母垂死時的詛咒。
蒼凜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一手抱著桑桑,另一手闔上桑桑母親的眼睛,「她與你緣盡於此,日後斷無相見了。我自會渡她。」
雪無聲地落下,蓋住這一片慘烈,落在蒼凜臉上是並不在意的微涼,桑桑卻被這小小的冰冷下回神,墨色的眸子里凝聚出火光,她掙脫蒼凜的手,跪在父母屍身前,重重磕了三個頭,「女兒不孝,總有一日,手刃這群賊人,替你們報仇。」
「不要……」蒼凜再捂住她的嘴已是晚了,「何苦再牽因果,你是要跳出這生死輪迴的人。」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了,都被這些人的叫聲蓋住了。」桑桑解釋道,臉上是與年紀不符的滄桑。
「業障,這都是業障啊。」蒼凜苦笑,黑衣黑髮,幾乎遁入暗影之中,「天意如此,只盼你懂我一番苦心。」
一把火焚完了桑桑前半生的牽挂,小蛟看到她自此隨蒼凜入山隱居,桑桑此時方知蒼凜是修仙的世外高人。
山中歲月清凈,不過是每日修鍊。只耳邊日日夜夜有焚燒之聲呼喊之聲,凄厲異常。
蒼凜黑色的衣袂滑過桑桑的臉頰,如濃重的墨色畫上又褪去,輕聲道,「你心中不肯放下他們,方有此聲。命是天定,他們合該如此,不過緣盡,何必執著。」
習慣了這聲音之後,倒是能聽到蒼凜說話,只是需要凝神去分辨,蒼凜的聲音在這鬼哭中猶如神明一般淡然無情,桑桑不悅地別過頭去,「若事事都緣盡而終,世人何必為情所困?若事事命定,吾輩與螻蟻何異?!」
怨恨之情溢出,被小蛟探到蒼凜心底的畫面。恍惚竟是蒼凜昔年記得的不屈不撓,鐵骨錚錚,一人劍指蒼天,無懼雷劫,「我一生修道,自問俯仰無愧天地,此刻也是如此,你若不舍仙途,自去吧。」
修了一輩子的道,為何還看不清,難道她葬身雷劫,便能改變一切?那些百姓奉她如神明,稱她是女俠,又有何用?該死的總要死的,為了這亂世沾染鮮血,哪裡值得了!
蒼凜的心原來這樣的怨恨,小蛟覺得有些奇怪,說是清修問道,他自己卻還是有執念啊。
「世人為情所困不過是他們愚昧,你在山中這些年還不懂么?」蒼凜氣急,拂袖而去。
桑桑一人站在原地,她已從那小小的少女長成與蒼凜一般高,她不喜歡蒼凜的黑衣,只得穿了未染的白色,此時一黑一白,恍若那日龍七葉和睚眥再現,竟是涇渭分明。
次日,蒼凜擲了一柄劍到桑桑腳下,「你既仍然心有塵世,便下山去吧,你我再無干係。」
「動不動就說再無干係,哪裡有個高人樣子。你難道看透了么?若不能依著自己,便直接割捨掉,等割到成仙,你還剩什麼?」桑桑苦笑,撿起地上的劍,劍身入手,嗡的一聲,劍氣激蕩,幾乎脫手。
她最後看蒼凜一眼,黑衣黑髮,永遠蒼白而好看的臉,「蒼凜,保重。」
山中日月恆常,山下亂世烽火。
桑桑一人一劍,也曾救過與家人失散的孩子,也曾救過被叛軍□□的村落,耳邊的慘叫和著這亂世,漸漸輕了,換成了這真實的聲音。
殺的人越來越多,手中的劍越來越快。她也上了叛軍的通緝名單,賞金千兩,換桑女俠一顆頭。
這日,她於路邊救了一個老人,按著他指的路,背著老人回了家。迎接她的不是千恩萬謝的家人,而是從背後捅入的利刃,撒入眼睛的石灰。
等她狼狽地逃出這家人,一雙眼已經被灼壞了,她靜靜地趴在地上,猶如年幼時趴在父母的屍體之下。
一雙好看的手將她從地上抱起,捂住她潰爛的雙眼,「為什麼就是不肯聽我的。」蒼凜嘆息。
「你我縱是緣盡,得見你最後一面也是值得。我這幾年救下的人,也許都是命不該絕的,但終究對得起自己的心。」
「我不願做什麼神仙,無悲無喜,又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我也到該死的時候了。」
「蒼凜,蒼凜,你說你第一次見我時候,我是聾的,最後一次見我,我是瞎的。是不是也是註定的。」
蒼凜將額頭抵在桑桑額頭上,直到她失去了呼吸。天上下起大雪,如漫天劫灰,紛紛揚揚,蓋住這世界。
桑桑身邊的劍忽然裂成兩段,蒼凜輕嘆,「我終究是渡不了你。也罷,同去吧」
小蛟驀然從夢裡驚醒,臉上濕濕的,不知何時竟落了滿臉的淚。
龍七葉睜開眼,摸了摸她的臉,「這是做什麼噩夢了,哭成這個樣子。不怕,師父在這裡。」
小蛟覺得有什麼從心裡一閃而過,卻抓不住,「師父,我夢到一個人叫桑桑,她本來在修仙,後來下山當女俠,最後被人害死了。」
龍七葉給她把臉擦乾淨,「難怪哭了。夢都是假的。你許是不習慣我屋裡的香,你看月姬,也做著夢呢。」
小月姬抱著枕頭,張著的小嘴口水直流,還不時吧唧吧唧嘴。
小蛟鎮定下來,只是還是覺得真實的可怕,「我還記得那個教她修仙的人叫蒼凜。」
「蒼凜?」龍七葉怔住,「還能記得長什麼樣嗎?」
「嗯……長得很好看,白白瘦瘦的。」
龍七葉起身點亮燭火,從柜子里翻出一隻錦盒,遞給小蛟,「你打開看看。」
小蛟見她拿火摺子點蠟燭,倒顧不上那夢了,紅了眼眶,心酸道,「師父,你以後都不能點火了。」
「噗……不能就不能吧,省的總是怕傷到你們。」龍七葉催她道,「你快打開。」
小蛟打開一看,看到那是兩截斷劍,她瞪大了眼,「師父!和我夢裡最後看到斷了的劍一模一樣!」
龍七葉摸摸她的頭,「許是你和這劍有緣。很久以前有個修士因屠盡一營叛軍,妄動殺念,遭天雷轟身。這就是她的劍。後來蒼凜為讓她再入輪迴,甘願放棄仙途,化身山鬼。可惜卻是重蹈覆轍。」
小蛟並不懂這樣複雜的感情,「我夢到的應該是這個修士的第二世,好可惜啊,做女俠真的這樣重要嗎?」
「就像你會求我救人一樣,對你來說重要嗎?」
「重要。可是師父對我來說更重要,如果救人的後果是失去師父,或者要以師父做代價,我肯定就……不救。」她為自己的想法覺得羞愧,佛說普度眾生,她卻有私心難改。
龍七葉摸摸她的頭,「快睡了,明天還要出遠門呢,這可是你第一次自己出門辦事。萬事小心。」
小蛟重重點頭,「師父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的!」
結果一早看到重黎趴在床邊,把小錦鯉差點嚇死,那些個豪言壯語都給忘在腦後了。
「你不是要去洞庭湖嗎?怎麼還在這裡睡懶覺?」重黎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紅髮,戳戳小蛟的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