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卌陸
閬風宮前跪著鳳翎軍的十位副將。
司馬易陷落在層層錦繡中,面容衰老灰敗,穆策跪在床前,「母后,已經派人去請了。」
「她們會來的。策兒,有些流血是為了保全更多人的性命。」司馬易渾濁的眼中迸發出驚人的光芒,「你如今要怎麼做!」
「帝都有賊人冒充平民叛亂,朕自然是不能姑息的。」穆策沉聲道,聲音復又低下去,「母后,朕會對帝都做一次大清洗。」
「唯有血能洗去這骯髒的血跡。」司馬易此時並未咳嗽,卻是強弩之末,迴光返照之勢,她最後和兒子道,「我知道你覺得我對玲瓏心狠,策兒,當日你外祖出征之時和我說了一句話,天下沒有舍不去的東西。他捨棄了性命,方有我們母子今日。某種程度來說,我亦捨棄了自己的血統,成就了穆家的天下。從一個哥哥來說,你可以忍讓玲瓏,但是從一個帝王來說,你不可以。這個江山不是你的,是你知道的不知道的無數人犧牲得來的,你沒有這個權利將它弄亂,只有治理好他的義務。」
穆策不語。
司馬易死死抓著他的手,「答應我!」
「兒子謹遵母親教誨。」
「我將鳳翎交到你手上,他們便是你的了。」司馬易的氣息微弱下去,「不知道那兩個孩子怎麼樣了。」
秦瑟瑟仰頭看了一眼天際,「這一代的帝星有兩顆,可惜啊,從今往後又只剩一顆了。這一顆未有繼承者,將就此湮滅。」
歷代的星辰,誕生或是隕落,都沿著註定的軌道。
這一代的帝星,終於走到了盡頭。
天空飄起細雨,和小蛟來帝都的第一夜一模一樣,龍七葉和秦瑟瑟皆換作無紋白衣。身後跟著恍若噩夢驚醒的兩個青年鳳翎軍。
提一隻普通的白色紙燈籠,再一次走上紫金山,白玉京燈火通明,與秦淮河中倒影相映生輝。
「我來了。」龍七葉道,將兩個鳳翎軍推到她面前,「你看,好好的了。」
司馬易掙扎著坐起來,朝二人伸出手,穆策讓開了位置,二人噗通就跪下了,「屬下見過郡主。」
「好孩子,沒事就好,都怪哀家,叫你們受苦了。」乾枯的手落在青年肩頭上拍了拍。
「屬下萬死不敢做此想,入鳳翎之時,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謹以此身報效郡主。」青年道,斬釘截鐵,無一絲猶豫。
「哀家知道,下去找你們將軍報道吧,也叫他們高興高興。」司馬易無力的揮了揮手。
二人恭恭敬敬磕了頭,這才退出去。
「我要去找穆二了,你們兩個珍重吧。」司馬易露出安寧的淺笑,「他一生忍的,我一生狠的,到此刻方能舒一口氣。」
龍七葉和秦瑟瑟都不約而同的回憶起,當年她的樣子。
總是習慣高傲的揚著下巴,鳳眼一挑,極其霸道。她丈夫穆念遠卻是個好脾氣,微微低頭,淺笑端方。
這個看似好脾氣的男人確實忍了一世,末帝暴虐,暗殺了他的全家,卻又將在外遊學的穆念遠召回帝都,賜婚昌平王府長郡主司馬易。
穆念遠為報家仇一直暗自培植勢力,最早卻是被他岳母昌平王妃所發現,昌平王此時已戰死在外,王妃哀聲要求司馬易去勸丈夫,「你們都是有出息之人,你勸勸他,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總要想一想你的。」
司馬易那時候笑了,「滿目山河空念遠?山河是我的,念遠也是我的。若我們兩個龜縮不前,豈不是愧對父王的英明果決,一片栽培?」
這一步踏出,自此便是亂臣賊子,開國帝后。
穆念遠登基之後,追謚昌平王為前朝睿武皇帝。
旖旎的香氣幽幽飄來,聞得人心猿意馬,一襲織金紅衣的女子步步生蓮,「母親大限,怎生皇兄也不通知我?」
秦瑟瑟嘴唇動了動,無聲的說了三個字,「透骨香」。
雲鬢花顏,赫然就是被拘禁在秦淮河中的玲瓏帝姬。
「師父,玲瓏可是非常想念您呢。」她唇紅似火,湊到秦瑟瑟耳畔道。
秦瑟瑟側頭以手隔開她的靠近,笑道,「你莫要在此作態了,我的幻境未破,你怎麼出來的?」
「師父前些天沉迷往事,險些和湛郎翻臉,你還有心力去管幻境么?竟可惜,那疤沒有留下來。」
秦瑟瑟尚未說話,床上的司馬易已經大笑起來,「你不是我的女兒,竟得見你一面。」
「是嗎?我還以為太后這樣狠心的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呢。」紅衣女雙手交疊胸前,彎腰行了一個古怪的禮,「帝姬太好騙了,我不過說了幾句,她就忙不迭的收攏了那些個粗魯人做入幕之賓,可惜,都不得大用,抵擋不過鳳翎軍。」
司馬易闔上眼,「你送了我一份大禮,再見了。」
最後一口氣呼出,已是與世長辭。
龍七葉淡淡道,「她最是心疼女兒之事,你跳出來說是你蠱惑的,可不是送了她一份大禮么,讓她安然辭世。」
穆策立在一旁,雖不知發生何事,卻還淡定,目光落在母親的遺容上,「這位,你冒充玲瓏,自然是有所圖,不妨出去說,不要打攪了母後身后安寧。」
「難怪你做皇帝呢,這鐵石心腸和她如出一轍。」
耀眼的織金紅衣閃著絢麗的光芒,惹得穆策眯起眼,冷笑道,「我不知你是何方神聖,但也容不得你在這閬風宮裡放肆。」
「你能奈我何?」女子飛了個媚眼,頗為隨意的道,「帝王算什麼,從三皇五帝到如今,多少皇帝?你算什麼?你穆家算什麼?」
龍七葉袖裡漫出絲絲縷縷的煙氣,「所以你今日來做什麼?」
「我是來看看我的好師父,僅此而已。」女子上前一步,逼視秦瑟瑟道,「你奪我所愛,我必要讓你嘗嘗這等滋味。喪夫喪子之痛,還請秦城主好好擔待著。」
秦瑟瑟看著她道,「哦?我等著。且看……你有沒有這樣的命讓我等了。」
指尖金弦閃爍。
女子絲毫不在意脖子上纏著的細弦,「秦城主這是怕了啊,被你害的人何止玲瓏帝姬一人,你坑殺過的人,疊起來可以堆滿這個宮室,他們沒有問你來討命嗎?」
「原來是你。」秦瑟瑟金弦收緊,在她脖子上勒出血痕。
「是我啊,可惜你怎麼沒有死呢。你這樣的人還活著,我的愛人卻死了!」
「要討命儘管來啊,活著都沒用,死了做鬼難道我還怕她不成?」
龍七葉在一旁掩唇而笑,「晉陽公主,您玩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