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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卅叄

  輕安熬到天色泛白之時,方才迷迷糊糊睡著了,也顧不上抱尾巴了,軟軟的垂在雲鯤臉上。


  一呼一吸,吹拂尾巴尖一起一伏。


  雲小公子覺得有些癢,伸手摸了摸,隨後非常順手的拉著尾巴把小狐狸拖過來在胸口抱好。


  被人這樣折騰一夜,佛也要發火了。


  輕安昏昏沉沉的翻了個白眼,化作人身跨坐在雲鯤身上,一隻手支在耳側,一隻手捂住口鼻。


  「唔……」雲鯤撥了一下沒撥開,也就懶得撥了。


  反正他會閉氣。


  「大魚啊,好像找到你娘在哪裡了,我們現……」龍七葉愣了下,隨後把被她暴力推開的門又輕輕闔上了,「你們現在繼續睡……還早……還早……」


  輕安耳朵顫了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雲鯤正好睜開眼,閑著的手去捏了捏人家耳朵。


  輕安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掉,雲鯤的嘴得到解放,笑道,「耳朵紅了。」


  於是被小狐狸連瞪了好幾眼。


  龍七葉提著裙擺轉身慢悠悠的走下台階,小蛟詫異道,「咦?不等雲鯤公子嗎?」


  「我自己去也無妨,小孩子要多多睡覺才能長得高。」


  「哦。」


  「你也留在家裡。」


  「為什麼?!」


  「乖。」龍七葉捏捏她的臉,「在家幫輕安做飯,讓他做點秦瑟瑟愛吃的。」


  「我不知道雲夫人愛吃什麼啊。」


  「你鼻子底下那個是幹嘛使的,去問雲大魚。」


  於是龍七葉一個人也沒帶,孤身去找秦瑟瑟了。


  旁人瞧不見的細微煙氣一路指引,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她順著煙氣走過朱雀橋,穿街過巷,最後到了秦淮河另一岸的民居處。


  這裡不同於烏衣巷的寧靜,恰是早市最熱鬧的時候,街邊賣菜的在和人討價還價,賣花小女孩的手裡還帶著露珠。


  她抬腳進了街角破舊的小客棧。


  遍尋不得的秦瑟瑟正若有所思的坐在大廳角落,面前一碗白粥熱氣騰騰,分毫未動。


  「這位客官您……」小二麻利的上來招呼,龍七葉揮退他道,「找人。」


  秦瑟瑟被驚動,朝這裡看了一眼,隨後笑道,「你來了,過來坐,吃飯沒有?小二再上一碗粥。」


  看似和尋常沒有什麼區別的嬌媚入骨,引得幾個客人頻頻注目,門口亦有躲躲閃閃的青年偷覷她。


  龍七葉看她眼下青影,「吵架歸吵架,一個人瞎跑什麼。」


  「總不見得嫁人了就哪兒都不許去了,一個人散散心算什麼。」秦瑟瑟托著腮道,還是有些走神的樣子。


  「你兒子找來了,總不好牽扯小孩子。」


  秦瑟瑟卻答非所問,「你肩上有東西嗎?」


  龍七葉側頭看去,「沒有啊,你說什麼東西?」


  秦瑟瑟哦了一聲,「我說髒東西,那大概是幻象了。」


  「你看到幻象了?」龍七葉一怔,「是什麼樣的幻象?」


  「左不過是些冤魂厲鬼一類的。」秦瑟瑟的綠眸在晨光中比之前黯淡了許多,不復寶石一般光彩,「別用香探我,沒用的。」


  她指尖金光時隱時現,一時用力握起手掌,鮮血自指縫間溢出。


  龍七葉握住她的手,強迫她攤開,白玉一樣的掌心纖指已經被割得傷痕纍纍,十七八道橫橫豎豎的長口子。


  「這樣清醒一些。」秦瑟瑟笑道,「我如今清醒的時候少。」


  「為什麼會這樣?」


  「當年我一曲秘殺了五萬人,難道不要報應嗎?」秦瑟瑟像是又看到了什麼幻象,吃力的閉上眼,「還是閉上好,這樣就知道都是假的了。」


  「那些人……」


  「也不都是該殺之人,但是不得不殺。」


  龍七葉尚記得那時候慘烈的無間地獄。


  西荒遭遇重襲,錢絳雖解圍了碧羅主城,然而他總不能一把火把這些凡人都燒死吧,也只能勉強守住。


  帝都解圍之後,秦瑟瑟趕回碧羅城,城牆上奏了一曲紅塵。


  聽起來和尋常曲子沒有什麼不同,看起來和尋常舞步沒有什麼差異,可隨著她的琴聲,黃沙之下爬出數不盡的骷髏,燃起澆不滅的紅蓮業火。


  攻城的軍隊都陷在無窮無盡的攻擊之中,沒有盡頭,沒有出口。


  饒是龍七葉和錢絳都被這景象震撼到。


  秦瑟瑟奏琴的手未停,面上笑道,「我還以為破我大陣的有多厲害,不過如是。」


  直到金弦染了血色,直到新一日的來臨,天光乍破,她撥動最後一個音節,錚錚如刀劍相擊。


  轉瞬之間,白骨紅蓮悉數隨風而逝。


  軍隊卻沒有醒來,他們瘋狂的攻擊著周身所有能夠到的人,那不是他們的戰友,都是黃泉下的骷髏軍團。


  安倍泰親依靠著式鬼相護,帶著白鶴倉皇逃走。


  碧落主城從此封閉了南邊的這個城門,只從北邊出入。


  因為南邊有個萬人冢,每逢月圓之日,那裡就會有廝打聲和慘叫聲。


  秦瑟瑟站在城牆之上,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七葉,我會有報應的。」


  年輕時決絕和此刻的迷茫交匯在一起,龍七葉竟無言以對,只得先用伽藍香治癒她手上的傷口,「先吃飯,幻象怕什麼,看到了又怎麼樣,也不會少塊肉。不過你都這樣了,還和他鬧什麼?等緩過了這陣子,想離家出走到九重天去都行。」


  秦瑟瑟搖搖頭,「他本來就是我強求來的,也不必這樣苦苦糾纏,對大家都好。」


  龍七葉又有片刻無語了,跳海時候你不說,成親時候你說,等兒子都生完了,兩個人整日膩著秀恩愛,你來探討這個問題了,是不是有些晚了?


  蒼涼的狼嚎聲響徹整條街,客棧外緊接著傳來百姓鬧哄哄的驚叫。


  藍袍的弟子魚貫而入,分立兩邊。


  雲宗主大步跨進客棧,黑著臉道,「和我回去。」


  秦瑟瑟正眼都不給他一個,「不回去。」


  「你也是當娘的了,有什麼事不能說,非要和個孩子一樣的鬧脾氣?」雲湛怒道,「就算要出門,需要把跟著的人都甩了?你親兒子都找不到你,秦城主好本事。」


  秦瑟瑟綠眸又暗上許多,冷笑道,「哪裡比得上雲宗主,我不過是怕自己人老色衰礙了宗主的眼罷了。」


  雲湛氣急,一掌拍碎了桌子,勉強壓了火氣,「就算我說錯了話,至於這樣小題大做么?」


  碎木四濺,白粥淌了一地。


  「何止小題大做,還無理取鬧不是嗎?」


  「回去再說。」


  「不回去。」


  「我再……」


  秦瑟瑟驟然起身,直視雲湛道,「你問幾遍都是一個結果,我不會和你回去了,雲湛,你我和離吧。」


  雲湛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方緩緩道,「到底怎麼了?」


  秦瑟瑟瞳孔一縮,「沒怎麼,只是覺得彼此這樣糾纏沒意思,你我和離,從此各不相干。」


  雲湛怒極反笑,咬牙啟齒,一字一句道,「好一個從此各不相干,要不要索性把兒子殺了,這樣才是真正的各不相干呢。」


  客人早嚇跑了,小二和掌柜縮在櫃檯里,雲家弟子皆是垂手而立,只管盯著自己鞋面,大氣也不敢出。


  龍七葉頭疼無比,擋在二人中間,「都不要說氣話,雲湛你自己什麼脾氣你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說個軟話嗎?」


  雲湛背過身去,拳頭握得死緊。


  龍七葉又去勸秦瑟瑟,「你不要鑽牛角尖了啊,他怎麼對你,旁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少聽幾句肉麻話又不會怎麼樣,兒子都這麼大了。」


  秦瑟瑟痛苦的閉上眼,手指用力摁在額角,「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七葉你是和我說話嗎?」


  「我是在和你說話啊,你聽得到嗎?」


  「好像能聽到。」


  秦瑟瑟耳邊炸起慘厲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將龍七葉的話蓋了個乾乾淨淨,聚精會神去聽,才能隱約聽到一些。


  偏雲湛背對著她,還以為她在說氣話,故意裝作聽不見。


  「你若真的不想回去,就在帝都住幾日也罷,旁的以後再說。」


  秦瑟瑟壓根聽不到他說什麼,亡魂怨靈漂浮在她周身,個個睜著血紅的眼,「我好恨啊。」


  「秦城主,我死的好慘啊。」


  「秦瑟瑟你還我命來。」


  秦瑟瑟手指撥動,試圖以天命琴把幻象壓下去,結果她連自己的琴聲也聽不到了。


  「我聽不到自己的琴聲了。」她喃喃道。


  「瑟瑟……你的眼睛……」龍七葉湊近了去看,也是一樣的結果。


  秦瑟瑟的眼睛變成黑色了,不只是瞳色,連著眼白也一併變作漆黑,黑洞洞的睜著,若深淵不見底。


  「眼睛怎麼了?」秦瑟瑟只覺眼前景物飛速交替,頭暈目眩。


  熊熊大火里一人仰天大笑,「秦城主終歸還是輸了的,他不過愛你容顏傾城罷了,你秦瑟瑟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在意嗎?」


  待雲湛察覺不對轉身之時,恰好看到秦瑟瑟拔下發間玉釵,往自己臉上劃去。


  玉釵並不鋒利,故而劃下時使了十二分的力道,皮開肉綻,血倒是慢慢的來滲出來。


  「夫人!」雲家弟子皆是驚駭。


  「咳咳……」雲湛喉頭一動,扭頭往地上噴了一口血,他慘白了臉色道,「你情願自毀容貌也要和離,我成全你,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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