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自杏林這味香之後,龍家門前總是不分晝夜的聚集了許多人,一路從門口排到巷子外面了。
龍七葉隨手燃了一塊龍涎香,托腮看著煙霧繚繞匯成虛無縹緲的重樓翠阜,她身邊的燭火忽然跳了一下,調皮的扭了扭。
「出來吧。」龍七葉彈了下火苗,火苗幻化成一隻小獅子,甩甩頭道,「少主好凶,彈人家頭。」
「小瑞,你來做什麼?」龍七葉反手朝上,小獅子跳到她掌心,抱著一根手指蹭啊蹭,「雲夫人懇請主人傳信給您,主人就讓我來啦。」
「瑟瑟說什麼?」
「雲夫人說白玉京染血,帝都異變,生了許多很有趣的妖孽。如果您姑蘇事了,不妨去移居去帝都,也好安慰安慰太后。」
「她現在身在帝都?」
「是的,雲宗主也在,他最討厭了。雲夫人說話時候,他老是在那裡插嘴。」
「乖,他不是一直很討厭嘛。」龍七葉揉揉它的腦袋,「你告訴瑟瑟,我要搬的東西甚多,叫她親自來接我。」
「好的。」小瑞打了個滾,「小瑞好想少主哦,少主真的不能把小瑞帶在身邊嗎?」
「不能,我怕你燒了屋子。」
「少主瞎說,我什麼時候燒過屋子了,明明是小火龍燒過。」
龍七葉扶額,「不要這樣叫他,聽起來怪怪的。」
小獅子舔了舔爪子,喋喋不休道,「小火龍,小火龍,小火龍,和主人一比就是小火龍啊。」
「……去送信吧。」龍七葉將它捏起來放回蠟燭上。
「嗷!少主不喜歡小瑞了。」小獅子抱怨的喊了一聲,變回了火苗。
「總算耳根清凈了。」龍七葉失笑,誰料下一刻門就被砰的推開,小蛟一跳一跳蹦進來,「天啊,外面居然還有這麼多人。」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多了。」龍七葉上下打量一下小蛟,小錦鯉前幾日被人拽走了一根金髮繩,如今乾脆不綁了,看起來有些寒酸啊。
「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小蛟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怎麼看起來有點嫌棄呢。」
「是很嫌棄,你這樣一條鄉下魚去了帝都,是要被嘲笑的。」
小蛟聽聞帝都二字,也顧不上嫌棄了,一跳三尺高,「我們要去帝都嗎?是嗎?是嗎?!天吶,我還是一條魚的時候就想去帝都了,金陵帝王州啊,天上白玉京啊,天啊……」
「你現在也是一條魚,謝謝。」
早知道該讓小瑞把這條吵得要死的魚烤熟了再走,龍七葉不無遺憾的想道。既然她自己不介意被嘲笑,那就不要在意這個問題了。
小蛟因為要去帝都,興奮的在池子里遊了一晚上,翌日一早才勉強壓下了高興之情,竄出水來給龍七葉送早飯。
推開門,一絕色麗人坐在鏡台前朝她笑道,「這一夜遊得不累?水被你拍得嘩嘩的。」
「你是誰?」小蛟愣在門口。
「笨成這樣也是難得。」龍七葉搖搖頭,本就貌美的容貌上了妝之後更是艷麗的叫人挪不開眼,額上一抹硃砂分外妖嬈。
「你真的只有白衣服嗎?」小蛟走上前去,摸摸她的裙擺,薄紗觸手冰涼,她不免奇道,「這是什麼布,很貴吧?」
白色的裙擺綉著大片的紅蓮,紅蓮在輕紗上光華四溢,如火光灼灼。
小蛟戀戀不捨的摸了又摸,抬頭瞧見龍七葉將長發斜擰了一個隨雲髻,仍是平日的那支銀釵,垂著長長的流蘇。她才發現銀釵被鑄成龍型,流蘇被龍含在口中,發如隨雲捲動,這釵就如雲間的龍,相得益彰。
「就是一般的鮫綃,倒是這紅蓮麻煩些,是用火魄捻了線繡的。」龍七葉在銅鏡中端詳片刻,最轉頭問小蛟道,「好看嗎?」
「真好看。」小蛟先是點點頭,然後想起龍七葉昨日說的鄉下魚,局促的拉了拉自己的白裙子,遲疑道,「去帝都都要打扮的特別漂亮嗎?」
龍七葉提筆在她眉間也畫了一道硃砂,「是啊,不過小蛟這樣已經很漂亮了。」
小蛟覺得額頭一癢,想摸又怕被自己擦壞了,探頭過去照銅鏡,「會不會很奇怪啊?有些像丹頂紅白呢。」
丹頂紅白是種頭上有紅點的小金魚。
「不會。你一看就比丹頂紅白貴多了。」龍七葉伸了個懶腰,「湘州那邊的人信奉赤帝祝融,逢年過節都喜歡在額頭畫道硃砂,以示對祝融的尊敬。」
外頭傳來叩門聲,一管嬌媚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不輕不重,「你是準備要我親自來請你嗎?」
彷彿說話之人就站在身側一般。
龍七葉一笑,隨著她的起身,裙擺潮水般滑落,「走吧,接我們的人來了。」
「什麼都不帶嗎?」
「一會兒會有人替我們搬。」
門外的人群不知何時散去,清俊的藍衣少年帶著一隻巨大的白狼立在門口,見了龍七葉出來,忙拱手道,「龍女,家慈等候多時了。」
「她的脾氣,一彈指都算多時了。」龍七葉湊過去細細看了一回人家小郎君,見小郎君生的俊美秀氣,笑道,「你長得像你爹啊,看起來脾氣倒很好。你叫雲什麼?」
許是牽扯父親,少年有些窘迫,又拱手行了個禮,「晚輩雲鯤。」
「啊,你爹是大魚吃多了嗎?」龍七葉好心的當沒瞧見雲鯤的小窘臉,又彎腰拍拍白狼頭頂,「煞君,許久不見啊。」
煞君點點狼頭,用爪子拍了拍龍七葉的裙擺,表示打過招呼了。
它坐在那裡幾乎和小蛟一樣高,把小錦鯉嚇得躲在龍七葉直哆嗦,龍七葉將她從身後拎出來放在煞君面前,「做魚要禮貌,叫人。」
「叫……叫人……」
雲鯤噗嗤一笑,煞君亦甩了甩尾巴。
「來,跟我念,雲鯤公子好,煞君大人好。」
小蛟鸚鵡學舌,跟著照念了一遍,龍七葉這才放過她。
先前嬌媚的女聲再次響起,慵懶而不快,拖著綿軟的尾音道,「你是準備我親自來請你才肯上車嗎?煞君,咬死她。」
煞君聽話的叼起龍七葉的裙擺磨牙。
「煞君,莫這樣。」雲鯤責備的將裙擺從煞君嘴裡奪出來,歉意道,「家慈向來這個脾氣,龍女莫怪,這邊請。家慈正在車上等您。」
「小鯤啊,我有句話覺得特別想告訴你。」
「龍女請講。」
「歹竹出好筍啊,你爹媽這個爆竹脾氣,能有你這麼個兒子,前世積德了啊。」
說話間出了巷子,小蛟連眼睛都捨不得眨,外頭停了一輛雪白的馬車,兩側各站了一隊藍衣少女,皆是眉目如畫,氣質脫俗,連著她們的白馬都特別漂亮,通體雪白,身形矯健。
「這便是蜃洲雲家了。」龍七葉同小蛟道,「雲家遠在東海蜃洲,修仙世家,你瞧那些姐姐便都是雲家弟子,生的好看吧?這可不是上一次那個南山劍宗可以比的。」
車內的雲夫人想來等得十分不耐,第三次出聲,「給我剁了那條魚。」
仙劍齊齊出鞘,龍吟此起彼伏,小蛟忙又躲到龍七葉背後。
「瑟瑟,你被雲湛帶的脾氣越發壞了。」龍七葉拎起裙擺,輕巧的上了馬車
車內裝飾極盡華麗,四角垂著白玉香囊,散著如雲香煙,雲夫人秦瑟瑟斜靠在軟墊上,手中抱著一對小狼,「三催四請的,早知道不來接你。」
龍七葉坐到她身邊,捉了一隻小狼過來揉搓,「瑟瑟你對我自來最好了,不過說個幾句話,有什麼要緊的。」
小蛟人矮,最後還是在雲家弟子的幫忙下才爬上了馬車,抬頭一看,立時驚呆在車頭。
車裡竟坐著兩個龍七葉,一般的白裙,一般的銀簪,皆是斜斜坐著,懷裡抱一隻小狼。
「嗷嗚!嗚!」二女手裡的小狼先後跳下來,戒備的對著小蛟叫喊起來。
小蛟又驚又怕,委委屈屈的呆在那裡不知道該上去還是該下來。
「猜對了哪個是真的,便放你上來。」其中一個龍七葉笑道。
小蛟嘟著嘴,來來回回的打量她們,說話的那個使了個顏色給她,小指輕輕勾了勾。
「是這個。」小蛟抬手指了,卻指得是沒說話的那個龍七葉。
「這小呆魚倒很有些意思呢。」說話的那個龍七葉以袖掩唇,笑得嫵媚,「你再瞧瞧,自己猜的對不對。」
小蛟再望去,她已變了模樣,如她的聲音一般明艷嬌媚,一雙碧綠的妙目寶石般熠熠生輝,她紅唇彎起,叫人忍不住也跟著她彎起唇角。
她亦穿著藍色,交領長裙外頭覆了綉大片海水紋的薄紗,讓人瞧了就頓生清涼之感。
秦瑟瑟伸手拎回兩隻小狼,笑道,「小錦鯉,過來坐。前幾日它倆貪玩,被大鯉魚拿尾巴拍了臉,現在瞧見魚就討厭。」
龍七葉同她道,「這可是佛前熏陶過的錦鯉,怎麼樣,吃癟了吧?」
「是啊。」秦瑟瑟斜睨了小錦鯉一眼,「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她,從前我扮成她的樣子可是少有人分辨得出來。」
「如果是她,哪裡會給我暗示呢。」小蛟老老實實的道。
「倒是我弄巧成拙了。」秦瑟瑟大笑,她提起茶几上的小壺倒了三杯,遞給二人之後自己靠回去啜飲。
小蛟的眼神躲躲閃閃的飄到她身上,雖分辨得出來,但秦瑟瑟慵懶的樣子確實和龍七葉很相像。她一邊想著二人是什麼關係,一邊將杯中茶水往自己嘴裡一灌,「噗……」
「茶水」頓時噴了一地,散發出的卻是濃郁的酒香,她嚇得瞪大眼道,「這是酒?!完了我不能碰酒啊。」
「我忘了。」龍七葉眨眨眼,「瑟瑟快去讓你的人打一盆清水回來,不然今晚可是要吃蔥烤錦鯉了。」
「哦?」秦瑟瑟有些不明白的看向龍七葉,龍七葉舉著酒杯指指小蛟,「我數三下,一、二、三!」
三字甫一出口,臉色通紅的女童啪的一身摔在地上,尾巴一甩甩,變回了錦鯉真身。秦瑟瑟懷裡的小狼登時激動起來,跳到錦鯉身邊想撲又不敢,嗷嗷直叫。
「她啊,就是聽那些老和尚聽多了,說什麼酒肉不能碰,總覺得自己一碰就是破戒。多喝喝就好了,我也喝酒了,難不成佛祖也把我尾巴變出來?」龍七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同笑個不停的秦瑟瑟道,「這薔薇露不錯,到時候給我來個十壇。」
「統共一年也沒個十壇,都給了你,我喝什麼?」
「反正雲湛也不許你喝酒,你留著聞嗎?」
「我就喜歡留著聞,不給就是不給。」
「小氣。」龍七葉拎起小壺仰脖灌下,清冽的酒帶著濃烈的薔薇香氣一路從喉嚨燒到胃,灌完她一抹嘴,「話說,帝都怎麼染血了?小易這太后不行啊。」
「自己兒子和自己女兒打起來,你讓她怎麼辦?」
「人總喜歡打起來。還好你只生了一個。」
「是啊,還好就生了一個。」
龍七葉話鋒一轉,「五十年才生那一個,你夠廢物的。」
「我的天吶,你一個都沒生的好意思說我嗎?」秦瑟瑟拿了個杯子扔她。
龍七葉橫了她一眼,「許多年不見煞君了啊,這小狼是煞君的孫子?都沒聽你提過,你瞧瞧,煞君都比你厲害。」
「唉……你可不知道,我這樣重情重義,我們煞君居然當了一回負心漢,我真是傷心啊。這是它兒子,忽然有一天就叼回來了,也不知道娘是個誰。」
車外頭傳來一聲狼嚎。
秦瑟瑟掀了車簾,對著外頭的大白狼道,「還敢還嘴,負心漢。」
「嗷嗚。」回應她的是又一聲狼嚎。
「負心漢。」
「嗷嗚。」
「負心……」
雲鯤見怪不怪的打斷她道,「娘,我們該上路了。」
秦瑟瑟瞪了他一眼,「倒要你做好人,走吧走吧,狼不乖,子不孝,唉,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雲家弟子悉數翻身上馬,雲鯤在隊伍最前面打了個響指,車隊行駛起來,數十匹馬,馬蹄聲竟也都整齊劃一。
龍七葉忽想起來件事,問道,「你家雲八婚呢?你捨得和他分開超過一個時辰?」
「你當面可別這樣叫他,生氣了還要哄,怪累的。我把他扔帝都了,夜裡頭帝都不太平,叫他先看著。」秦瑟瑟道,「眼看就要一甲子了,馬上就能平息從前那些個怨靈,這兄妹倆來了一仗。血與骨,又都蘇醒了。」
「有死亡,才有買香人。到了帝都說不定我生意就好了。」
「姑蘇的東西可拿到了?」
「拿到了。」龍七葉不欲再說這個話題,反問她道,「影城呢?你重建了幾個?」
「才三個。」秦瑟瑟長嘆了一口氣,「我們兩個真是好可憐。」
小蛟縮在地上,看著面前張牙舞爪的小狼,覺得自己才最可憐。
又不是我拍的你,你為什麼要咬我!你說!
小狼:「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