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南風終有信,雁銜信歸來
半個小時后,褚陳收到卡洛斯的簡訊:「我這邊有一個課題馬上收尾,可能得一個星期後才有時間去中國,到時見!」
褚陳皺眉,按卡洛斯的性子,課題不收尾的話,出了天大的事他也不會走。
褚陳只好給x市的秦老打電話。
「我明天想來看您,好嗎?」
「好呀好呀……」秦老眯眼笑,「你都好久沒來看老頭子啦!」
褚陳笑道:「哪有,我出發前才來看了您。」
「記不得。」秦老氣鼓鼓,「記不得。」半個月前的事情,誰記得?
越老越像小孩子。褚陳心裡惦記著事情,不欲多說,只道:「那您早休息,我明早過來。」
「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您早睡。」
褚陳訂了回x市的機票。
這邊,唐施因哭了一晚上,加上兩三天的徹夜無眠,凌晨模模糊糊睡去,一覺睡到當天晚上七點,昏昏沉沉起來,才發現手機早就低電量關機。她充上電,開機,收到人事部的停職簡訊,也收到學校的處分通知,更收到無數不知名的簡訊,多是學生,罵她的有,求證的有,不相信的有,相信的也有。
唐施的通訊從未這般熱鬧過。
唐施打開電腦,郵箱的情況如一相同。
手機提示聲依舊在響,唐施不打算全部都看。
先給父母解釋了一下情況,報了平安;又給學校打了電話,說明情況並表示收到一切通知,最後滑動手機,選擇性刪除簡訊。
滑到一半時,手頓住了。
「不要怕,等我回來。」
唐施腫痛的眼睛又是一酸。
她現在能怕什麼呢,處分已經下來了,拍磚定案。
她回一條簡訊——「嗯。」
唐施突然生出許多愧疚來。她現在被指抄襲,又被處分,祁白嚴遠在國外什麼都不清楚,也不知道看到通知是個什麼心情,該是不好受吧?他對她含有許多期望,現在只能落空了。
他信她,唐施知道。
然而抄襲是事實了。
看到通訊系統通知,得知祁白嚴和褚陳前後都打過電話。
唐施給褚陳回電話。
「唐老師?」
「是我。」聲音啞得不行。
褚陳鬆了一口氣,「我之前在山裡做志願者,沒有信號,所以沒接到你電話。你的事情白嚴已經告訴我了,白嚴正在回國的飛機上,我也正要回x市。」頓了頓道,「白嚴絕不相信你抄襲,在他回來之前,你先做好複核申請。」
「該找的證據我都找了,沒有的。」唐施苦澀道,「即便提交複核申請,最後結果依舊一樣。」
「不一樣。」褚陳道,「我已經聯繫到卡洛斯,他一個星期後來中國,你有當面申訴的機會。」
「……好。」
飛機十個小時后抵達西雅圖塔克馬國際機場,祁白嚴上了計程車,「u,please.」
卡洛斯下午來上課,在教室最後發現一個不可能在這裡的人,不確定道:「白?」
祁白嚴走過去,兩人握手。
「你怎麼來美國了?」
祁白嚴不答,只是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課程?」
「這個星期沒有了。」
「再好不過。」祁白嚴道,「我想邀請你去中國。」
卡洛斯搖搖頭,「不,我有一個課題正在收尾階段,現在走不了。」
上課鈴響。
「你先上課,課後我們再聊。」
「ok.」
課後。
祁白嚴不提去中國的事,而是另道:「我來美國,是因為新近翻譯的一本佛經遇到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
祁白嚴看著他,「我收到美國友人的一封郵件,他向我推薦了美國著名學者新近出版的一本佛經校義,翻譯得十分不錯。」
「你是來見他的嗎?如果可以,帶上我。」
「若是可能,我是十分想見見他,可惜他並不接受我的拜訪。」
「為什麼?」卡洛斯道,「你是中國著名的佛學家,他該也是十分想見你才對?」
祁白嚴搖搖頭,「他不見我。」
「怎麼了?我可以幫忙嗎?」
「謝謝。」祁白嚴溫和一笑,下一刻笑容淡去,直直問道,「你覺得我會抄襲嗎?」
卡洛斯大驚:「怎麼會!發生什麼事了?!」
「這位著名學者新出版的佛經校義和我新近整理出來的書有百分之五十的相同。我為此疑惑不解,想和他當面詳談,可是他拒見了。」
「你的手稿有讓人看見嗎?有沒有被盜稿的可能?他的出版社和責任編輯是誰?有沒有可能認識中國這邊和你相關的人?白,這是大事,你可以起訴他!」
「我如何起訴?」祁白嚴道,「畢竟他的書已經出版了,而我的手稿還在進行第三次校對。」
卡洛斯沉默半晌,生氣道:「白,只要是抄襲,就一定有破綻!我和你一起去見他,最近為什麼這麼多抄襲的事!」
祁白嚴看著他,「我現在找不到一點兒證據,見了面也只是被單方面羞辱。」
「他為什麼不見你?!」卡洛斯氣得不行,「先出版就了不起嗎!先出版就說明是他的成果嗎!不可理喻!他為什麼不見你?!」
「是的。」祁白嚴嚴肅起來,反問道,「你為什麼不見她?」
「嗯?」卡洛斯頓住,和祁白嚴對視。
「中國的元曲研究者唐小姐,她事先並沒有閱讀過你的論文,並且在半年的時間裡獨立完成了她自己的論文,因為系統查重故障,沒有及時和你的論文進行比較,發表出來后被黃老看見,進行舉報,受到處分。她期間幾次三番向你發郵件簡訊進行解釋,邀你面談。即便出於禮貌,尤科塞爾先生也應回應一下,可是為什麼,直到這件事結束,尤科塞爾先生毫無消息?」
卡洛斯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她不是抄襲我的,難道是我抄襲她的?」盯著祁白嚴道,「白,你侮辱我。」
「不。」祁白嚴道,「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專程前來,只表明了一個態度,你該見見她。出於禮貌,出於公正。」祁白嚴也盯著他,「一個對元曲研究抱有極大熱忱的年輕學者,不應該因為一起莫須有的抄襲事件毀了整個學術生涯,更不應該因為你的剛愎自用、狂妄自負受盡委屈。」
「剛愎自用?狂妄自負?」這是他從祁白嚴口中聽到過最不友善的字眼,有些咬牙切齒道,「可是,是我先發表的。」
「先發表就了不起嗎?先發表就說明是你的成果嗎?」祁白嚴用他前一分鐘才說過的話毫不留情反駁道,「不管誰抄襲誰,為了公正清白,尤科塞爾先生都不應該對此視而不見。當面對質,是對抄襲者最大的難堪,亦是對蒙冤者最大的尊重。」
「我沒有時間。」卡洛斯不耐煩道,「白,你回去吧,一個星期後我們再約時間。」
半晌沉默。
「據我所知,美國的學術論文審稿周期和中國相同,都為三個月。但我翻過你去年四月發表的論文和整年的訪談,你在某次訪談中談到四月發表的那篇論文,說是在一月份臨時起意有了論文靈感,也就是說不管完成時間是什麼時候,你交付論文的時間都是少於三個月的。想來尤科塞爾先生和某幾位編輯的私交是非常好的,審稿周期短一點也無關緊要。那麼——」祁白嚴平靜道,「不知道是只有去年四月份那份論文周期短了一些,還是尤科塞爾先生的論文都這樣?」
卡洛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白?!」
「我們常常以為自己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但沒有人一輩子都在遵紀守法。」祁白嚴看著他道,「不是嗎,尤科塞爾先生?」
下午五點,卡洛斯和祁白嚴一前一後上了西雅圖飛北京的直航。
十二個小時后,中國時間八點,飛機準點降落,兩人轉機前往c市。在航班交接的休息時間裡,兩人選了飛機場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稍作休憩。
「白。」卡洛斯在飛機上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忍到現在,已是極限,「不過一個普通學者而已,值得你大費周章的專程飛美國?」他沒有忘記之前褚陳也試圖向他提起這個叫唐施的學者,兩個都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卻都提到了她。
祁白嚴看了他一眼,平靜道:「她是我們學院的老師。」
「你信任她。」
「一個學院的老師,也多有接觸,自是了解她的為人。平白遭受冤屈,為何不幫她?」
卡洛斯不置可否。是否遭受冤屈還得另說,總歸是他先發表的論文,怎麼也不可能是他抄襲她的。
百無聊賴,卡洛斯連上店裡的wifi,隨手搜了搜有關唐施的信息,在看到唐施的照片時吹了一聲口哨,「哇哦,中國美人。」
祁白嚴忙著將抄襲事件的相關信息整理出來,並不知道卡洛斯在搜索唐施,只當這個血氣方剛的外國大個子在看美女圖片。
兩個人相安無事兩個小時,到登機時間,祁白嚴合上電腦,對卡洛斯道:「走罷。」
眼一瞥,卡洛斯關的最後一個窗口正是唐施講座的圖片。
兩個人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