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瘋魔不成活
這個世間還是這個世間。
白芷本身是擔任浣劍台的掌門,如今掌管仙姝峰的龍皎月死了,這仙姝峰掌門一職無人擔當,聖尊便把這個掌門交到了她的手上。
因為身兼數職,白芷最近算的上是長流的大紅人。王權世家數次派了人,上山來催促作為西北齊雲府家主和他們王權世家的聯姻。只是這眼下風光正盛,白芷卻只是帶了一個長流的弟子,掬了一把香,去了西北齊雲府的家族陵墓。
西北齊雲府自那一把大火燃起,就再無了往日的繁盛。之前在白芷的父親手裡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如今更是苟延殘喘。
北陵城那日殺盡了她家府中的宗親,除了一些擔命在外的弟子外,西北齊雲府只有她一個念想了。如今想要撐起這西北齊雲府,沒有點外戚幫助,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白芷跪在那墓前,只紅著眼眶低了頭,拂過前面刻著的黑字,惶惶然凄慘的說道:「女兒不負父親教誨,終於大仇得報。父親在幽冥九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她一身黑衣,頭上別了一朵小白花,黑髮挽了個莊重的雲鬢,只跪在那地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旁邊一個弟子是往日就比較敬重她的仙姝峰弟子,只是這段時間白芷行事冷酷,仙姝峰上上下下都有點怕她。那弟子在旁邊看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半響才斟酌猶豫的說道:「掌門你快起來吧,齊雲府家主若是知道了掌門心意,九泉下也會感到欣慰的!這地上涼,你莫要傷了自己身子,那才是得不償失呢!」
白芷不為所動,只跪在地上,肩膀似乎抽動了一下,半響又低低的喑啞的說道:「地上涼?又哪裡比的上黃泉涼?這個陵墓里埋的不過是衣冠冢,我的家父宗親他們,全死在大火里,死在北陵城和龍皎月手裡,連屍骨都未能保全!我恨不得能生啖她血肉,挫其骨,揚其灰,讓她後悔當初對我們齊雲府做下的惡事!」
那個弟子聽見她又在提起仙姝峰的前任掌門,只惆悵的說道:「掌門何必記掛那些舊事?龍皎月如今已經魂飛魄散,齊雲府大仇得報,掌門也夙願得償,再這樣記掛著,實在是不利於潛心……」
那弟子的話還沒說完,白芷已經將頭轉了過來。她跪在冰冷的墓碑前,嘴邊一絲冷若冰霜的笑,只說道:「不利於什麼?我潛心修道能怎樣,我得天獨厚能怎樣,我的父親能回來嗎?我的母親能回來嗎?我要記著她龍皎月,我到死都不會忘了她!我將日日夜夜詛咒她,詛咒那屠殺我們滿門的罪魁禍首!」
那弟子看白芷紅著一圈眼睛,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只同情的嘆了口氣,朝她低低道:「可龍皎月想來也是有苦衷的吧,弟子聽秋世尊說,那龍皎月身上也是中了噬心魔蠱才會那樣.……掌門你也該是知道的。」
白芷悲涼的笑了,只紅著眼睛,涼涼笑道:「身懷噬心魔蠱?我怎麼會不知道?如果她說她做這些只是被魔尊所迫,我哪裡會有這麼恨她?可我去問她,她說什麼?她到死都不覺得對我們齊雲府做下這些有錯!她是龍庭小姐,紈絝慣了,隨隨便便毀掉一個家府,還覺得全然不在乎,我們西北齊雲府在她眼裡,怕是連只地上的螞蟻都不如!」
她眼裡爬了血絲,只咬牙切齒說道:「我不明白,我們齊雲府到底是做錯了什麼!這些年裡,我們善待了她交付於此的北陵城,又對她龍皎月畢恭畢敬,她龍皎月到底有什麼理由找我們齊雲府開刀!」
她閉了眼睛,只蒼涼笑道:「或許是她一時興起吧,她出身金貴,自然是呼風喚雨,想一出是一出。」
毫無理由的滅門之災,到死也不肯認錯沒有半分後悔的龍皎月。
白芷只站起了身來,露出一個充滿恨意而決然的笑容,只低低說道,像是說給自己的催眠:「就算我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可如今龍皎月好不容易才得了裁決,長流好不容易還給了我們齊雲府一個交代。縱使所有人都是護著她龍皎月的,這天下總歸是有一個公正的。」
那弟子也不知道白芷在一個人自言自語些什麼。白芷只起了身,接過弟子手上端著的一壇酒,傾倒在墓碑前:「父親,女兒今日來看你,望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日後齊雲府和長流事務繁忙,女兒或許不會得空再來祭拜你了。」
那清酒從紅泥壇中傾倒而下,白芷將空了的酒罈遞給了旁邊的弟子。早晨的風尚還帶著涼意,她攏了攏外面覆著的一層羽衣,眼神飄忽,卻突然落在了旁邊一個小小的墓碑上。
那是一塊無名之碑,立在一片小灌木叢里。白芷輕移步走了過去,只伸出一隻素手拂開了上面的帶刺灌木。
那石碑比尋常墓碑都要小,一般來說,只有年幼夭折的家府子女才會豎一塊無字石碑。她站在那石碑前,細細的辨認了一下。
白芷記得,以往她清明節時隨家父來這家府陵墓燒香祭拜先人,從來沒看到過這裡有一塊無名之碑。這塊碑,是什麼時候立起來的?
她伸手捏了捏泥土,那泥土有些黑紅,在她手上一碾即散,上面似乎沾了點陳年的血跡,泥土不大新鮮,跟旁邊的泥土比起來稍顯潮濕,應該是數月之前被人翻新過。那個時候,這個墳位上的棺材才下葬,石碑也應該是那個時候立的。
幾個月前,她們齊雲府死過什麼人嗎?年幼夭折的子女,無名的墓碑,她白芷怎麼不知道?
白芷蹙了眉,只寒聲對旁邊的仙姝峰弟子說道:「你去找我們齊雲府的管事來,我有些事情要問問他。」
不過是簡單三言兩語,那個齊雲府滅門慘案之後新任的管家跪在翻修的齊雲府大廳里,只輕描淡寫的說明了那個墓碑的主人。
白芷坐在主座上,只寒了眉=臉,挑眉不解問道:「三妹她在我們家府出事之前溺死了?怎麼可能?如果三妹的腿這些年一直不好,怎麼可能會爬上柴房的牆,還恰巧跌進後面的水塘里?」
那個管家一臉愁苦信誓旦旦的說道:「之前小的在管賬務的時候,就撥過三姨娘一筆銀子,說是安葬三小姐的安葬費。那時候那叫什麼勞什子的北陵城上了長流參加那什麼仙劍大會去了,小的一時好奇,就跟其他人多問了兩句。聽說三小姐在府上無依無靠,那天三小姐說要上長流去,家主罵她丟人現眼,把她趕到柴房去了。四小姐還譏笑她是斷了腿的□□還想吃天鵝肉,想去長流騙取別人同情。」
白芷聽著,一臉深寒。她只說道:「還有呢?三妹到底是怎麼死的?」
那管家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白芷的臉色,小聲而遲疑的說道:「這個,屬下也不清楚,只聽說四小姐帶了人去柴房,找了三小姐的麻煩。四小姐跟家主大人一樣,是西北齊雲府嫡出的小姐,又是三姨娘的親女兒,下人也不敢攔著她。屬下聽之前路過那後院柴房的弟子說,三小姐哭了好久,四小姐還在問她看清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沒.……」
他說著說著,聲音也有點低了下來。白芷心底一寒,只壓住心裡的惱怒和恐懼,說道:「父親讓四妹這麼胡來?!那北陵城對三妹又如何?」
她心裡升起了一陣接一陣的寒意,北陵城屠滅他們西北齊雲府的原因,似乎已經在她心底成形了。
可是白芷不會相信的,她只相信是龍皎月派他來屠滅西北齊雲府,龍皎月才是罪魁禍首!
那管家抬眼看著白芷臉色,半響才斟酌著,小心翼翼說道:「屬下當時不在齊雲府,之後才有幸逃過一劫,這些都是聽別的弟子說的。北陵城行事冷淡,為人不講情面,在府上沒什麼好人緣,對三小姐平時也是不冷不熱的,之前還有人抱怨說三小姐那腿是白瘸的。聽說那北陵城回了齊雲府之後,還一臉尋常的去那浮蓮苑找三小姐。大家告訴他三小姐死了,他不信,非要一直找三小姐,笑著說我們是騙他的。直到最後見了三小姐的屍體,他才吐了血,還提了劍去刺殺家主和四小姐。」
白芷冷然扯出一個森寒的笑,只譏諷道:「若是四小姐打壓了三妹,那北陵城去找她無可厚非,可他為什麼又要去殺我父親?」
那管家半天才抬了眼皮,說道:「屬下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芷懶得理會他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態,只冷冷道:「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那管家等的就這麼一句話,只趕忙說道:「謝家主!屬下當初也是聽別的大弟子說的,三小姐的出生不幹凈,家主早已有掃清家門之意。聽說三小姐一直體弱,沒有什麼人照顧……他們說,三小姐是被人毒死的,那□□是西北齊雲府只有家主才有的忘憂草,長期服用,會讓三小姐痴傻,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聽說三小姐就是被那葯給毒傻了,喊著北陵□□字,跌入了水池裡,才會淹死了。」
白芷猛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齒的站了起來:「混賬!你竟敢污衊齊雲府的家主!你好大的膽子!」
那管家嚇得渾身一抖,只跪在地上磕頭道:「家主饒命!家主饒命!小的也只是聽別人說的啊!」
白芷站在那裡,深吸了口氣,半響才說道:「別的弟子說的?是其他弟子都這麼說嗎?」
那管家遲疑了半響,才輕輕的點了點頭,一臉害怕。
空穴不來風。
白芷無力的跌坐在齊雲府的家主椅子上。父親啊父親,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真是糊塗啊!
白芷捂著額,痛苦不堪的坐在金座上,只不堪的回想著往昔里的事情。她很小便被送上長流,不知道家府里這些勾心鬥角骯髒事情,已經愈演愈烈到了如此地步,連人命都可以視為草芥。
那可是齊雲府的親血脈,都可以如此簡單用一句掃清家門維持名聲來抹殺。
她以往在長流被要求嚴苛,父親希望她為齊雲府爭氣,她可以理解。她從小就是嫡女,從小就背負了這些家族期望,在父親和諸位宗親的教導下,她早已將此視為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
甚至是父親和三姨娘要求她偷學龍庭法術,她也可以單純的將那作為為齊雲府研究對抗龍庭道法的根基。若是要研究出對抗龍庭的道法,必先要熟悉龍庭獨有的九天引雷訣,這些見不得人背叛信義的事情,為了她的家族,她都可以做。
可如今呢?原來這個家族內部,已經如此的*不堪。她離開長流的早,她還以為自己的家府還是那樣一個嚴於律己苛於道法的家族,沒想到這個家族在衰敗之餘,剩下的就只有勾心鬥角和無盡的*。如此下來,就算龍庭真的把九天引雷訣送給他們學,他們又能維持幾年風光?
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放棄的家府,只為了一句小小的有辱家門就可以奪取一個少女的性命,她白芷如今身上擔著的,就是這樣一個家府留下來的空殼子。
白芷只徒勞的揮了揮手,朝他疲倦道:「你退下吧。」
管家連忙道謝,行禮一溜煙出去了。白芷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一陣心煩意亂。
她現在是西北齊雲府的家主,即便是父親做了再過分的事情,這個家族還是要她用肩膀扛起來的。父親已經死了,再多說也無用。
北陵城屠滅西北齊雲府的原因或許不是龍皎月的指示,而是三小姐的死.……可那又怎樣?天魔一系每一代都只有一個魔尊,那日連沈望山都說過了,殘留在西北齊雲府的氣息是天魔一族經久不去的煞氣,如今與北陵城和魔尊同時有勾結的就只有一個龍皎月。
如果不是她龍皎月在背後引線搭橋,魔尊怎麼會和北陵城認識?又怎麼會跑來這麼一個不怎麼出門的小家府滅門?她龍皎月身上有噬心魔蠱,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連聖尊都判定了是龍皎月在後面指使魔尊和北陵城,事到如今,她就算知道北陵城事出有因又怎樣?
事出有因就能滅人全家,屠盡家府嗎?
事出有因就能在事後只是用一句我從來沒做過就輕飄飄的掩飾過去了嗎?
事出有因就能因為所有人都偏袒她而毫不在乎嗎?她白芷求一個公道,只求還她們西北齊雲府千千百百的亡魂一個清白!
白芷想著想著,不由得又紅了眼眶。她只坐在椅子上,把臉埋在手裡,胸腔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如果龍皎月哪怕是說一句後悔,哪怕龍皎月肯承認她是被噬心魔蠱所迫才不得已做出了這種事情,她的心裡也好過現在千百倍。
最恨的事情,是龍皎月做了這些之後全然毫無愧疚之意。
她到死,都只給她留了一句呸。
從長流山附近的村莊,走到附近的縣郡,需要慢悠悠的兩天。
從長流山附近的村莊,走到遠些的天府城,需要日夜兼程的一個月。
從長流山附近的村莊,走到最遠最繁華的帝都,需要不吃不喝不眠的三個月。
天府城裡最近來了一批叫花子。
叫花子也是各地流動的。他們往往在一個地方討錢,討錢的次數多了,會引人厭煩,矜持點的婦人會掩著口鼻說:「沒帶,沒帶錢。」
粗壯的大漢會說道:「滾!又是你!上次給的錢是拿去買酒喝了嗎?你怎麼還沒喝死!」
所以叫花子時常順著各地的人群流動,去往一個地方,呆幾天,又去下一個地方討錢。
叫花子阿九在一輛牛車上討了一個位置,坐在枯草堆里。這一兩銅錢買來的便車實在不怎樣,牛車搖搖晃晃的在路上行進著,路旁是兩邊綠蔭,牛車是朝天府城去的。
阿九坐在那牛車上面,挽起褲腿,揉揉自己那發酸的腳腕。他旁邊在稻草堆里擺了個破碗,只搖搖晃晃的躺在那稻草堆里,嘴裡叼根稻草,說道:「嘿呀老哥,這年頭生意不好做了啊!」
那個趕牛車的漢子只粗聲道:「坐你的車,費什麼話!一文錢讓俺給你行個方便,俺家牛光拉你費的力氣都不止這麼點錢!」
一騎輕塵從他們身邊掠過,馬背上數位穿著白藍色長流校服的弟子。阿九連忙坐直了身體,去看這些難得一見的長流弟子。為首的一個弟子面色清秀,是個俊俏後生,看見旁邊有駕著牛車路過的普通人,只拉住了韁繩。
馬兒人立而起,猛地停住,在那韁繩的勒令下總算是停住了腳步。阿九看著他們,只覺得心裡一陣好奇。以往不是聽說長流的弟子都是個個踩著把仙劍飛在天上的嗎,怎麼今天全都是騎馬了?
那個長流弟子只一拱拳,對那個停下來的牛車漢子說道:「敢問這位大哥,那黑風寨可是在前面?」
聲音不卑不亢,還分外親切。那趕車的牛漢子哪裡受得起這等大禮,連忙恭敬點頭道:「是了是了!前面那個山頭上就是黑風寨,敢問諸位道爺們去那腌臢地方,是有什麼重要事情嗎?」
他的問話算是小心翼翼,可那個為首的清俊後生卻臉色一變,只帶了疏離道:「謝大哥指路,長流公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牛車漢子嚇得不行,看那後生臉色如雪如霜,只得連忙擺手道:「不問了不問了,沒事的話,那俺走了!」
說完便趕著牛車往路上走了。
那隊長流的弟子只互相看了一眼,不疑有他,便朝那山頭去了。
阿九坐在那牛車後面,只說道:「嘿呀老哥,你跟長流的道爺們說了話,日後肯定邪祟不沾身,有福氣啊!」
那牛車漢子啐了一聲,只說道:「閉上你的嘴,小乞丐話還挺多!」
阿九隻哈哈笑一聲,坐在那牛車上,索性躺在稻草堆上,頭頂上是正好的太陽,他搖著一根稻草說道:「哎呀,老哥,你不要這麼不近人情嘛!你說你這一車稻草,是要拉到哪裡去的?」
他只眯著眼說道:「拉稻草能賺幾個錢啊?也難為你跑這麼一趟!」
牛車漢子說道:「要你管!說出來你也不信,這一車稻草,是那個天府城裡的紙人鋪定做的。聽說有一家大家府出了白事,死了好多人,訂的好幾百個紙人,你懂得個什麼!」
一聽到大家府死了人,阿九一下就來了興趣,只坐直了身體,在那個牛車後面,朝他說道:「誒亞!大哥你說的可是那家,什麼齊雲府來著?這事我可是也聽說了,聽說人都死光了!」
那個大哥還沒來得及回話,旁邊的樹上便淅淅瀝瀝的落下了一陣雨。
臉上滴了兩三滴水,阿九下意識伸了手去摸臉,只鬱悶的說道:「大晴天下什麼鬼雨.……」
他的手抹了那雨水放在面前,未說完的半截話斷在了嘴裡,只張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手,半響才發起抖來:「血……血……」
那個牛車漢子不滿他大驚小怪一副神經病的樣子,轉了頭來朝他喊道:「你發什麼神經,什麼雨不雨的!?」
話音剛落,他也僵住了。阿九滿臉都是落下來的血,一臉模糊看不清本來面目,只大睜著眼睛,嘴巴合不上一樣看著自己的手,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
牛車大漢的身體僵硬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坐在了阿九旁邊,一隻手上的袖子被撕成了一條一條的,垂在袖子上。胳膊上有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渾身上下全是塵土,一張臉上塵土血漬根本看不清本來的面目。
那個人影轉了頭來,一雙紅色的眼睛在滿臉塵土中看上去分外嚇人,她朝牛車大漢看了一眼,百般無趣的轉了頭,又轉回了頭。
阿九坐在那個人旁邊,身體跟篩糠一樣抖的厲害。那人影看了看他,甚是無趣,只獃滯了眼睛,坐在那牛車上。
牛車大漢僵住了,這個是鬼還是人?剛剛他根本沒察覺到身邊有人,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阿九抖了半天,看旁邊這個人似乎在呼吸著,胸口時不時起伏著,貌似還是個女的。他嚇得傻了,反倒不抖了,只一臉小心翼翼求饒似得的說道:「大姐,大姐,你是人是鬼,你倒是說說話啊!」
那個人坐在牛車上,看到沒看到她一眼,只抱起了腿,蜷縮在一起,也不管她那鮮血淋漓的胳膊,只呆愣愣的睜著眼睛。
阿九嚇得不行,又朝牛車大漢看了看。牛車大漢看那個人沒什麼動作,也沒什麼威脅,這下放下心來,一臉把她弄下去的表情,阿九哆嗦了半天,還是不敢推她,只搖頭用口形說道:「不行,要推你自己來推!」
牛車大漢頓時勃然大怒,擼著袖子壯著膽子就要下車來推她。他下了牛車,只繞到稻草堆後面來,看見那人身上的血將身旁一圈的稻草染得通紅,不由得心裡有發了狠,只伸手便要來推她。
那人突然抬起頭,朝他看了一眼。
那雙血紅的眼睛沒有焦距,沒有一點生機,只那麼無情的將他盯著,宛若一個白日幽靈。
牛車大漢嚇得一抖,手一歪,差點沒把旁邊的阿九給拽下來。他哆嗦著往前面的牛車去了,只騎上了座,趕緊吆喝著往前面去了。
天啦!親娘曖!這個殺神啊!哪裡是個活人啊!她那眼神跟一具屍體似得!
馬車搖搖晃晃的繼續走了。阿九坐在她旁邊,嚇得抖了半天,終於還是不抖了,只伸了一隻手,朝她小心翼翼說道:「姑娘,姑娘,你說話啊?」
她只蜷縮在一團,身上像個落魄的叫花子一樣,層層疊疊的塵土和血污擋住了她的臉。那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爛爛,只從一處衣角看得出來原本應該是白色的。
阿九看她估計是個傻子,眼看著牛車大漢又不安的朝著這邊頻頻回頭,他只朝著牛車大漢指了指腦袋,意思是這個人是個傻子。
牛車大漢這才放下心來。阿九坐在她旁邊,只放輕了聲音道:「你說說,你的名字,你總歸是記得名字的吧?」
就算是個傻子,也該是記得自己的名字吧?
不過這麼厲害的傻子,應該不會叫什麼狗蛋二娃的吧?
那個人只呆愣愣的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眼睛看著虛無,半天連眨也不眨一下。
阿九看著她那雙通紅的眼睛,心說這得熬夜多久才能把一雙眼睛活活熬成這樣?他看她不答話,半響才說道:「你的名字,你想想你的名字,說不定在天府城還能找到你的親人。」
似乎是找到這個詞讓她有所觸動,那個女子渾身只顫了一顫,半響才嘶啞的說道:「白露,白露……」
阿九問了兩三遍,本來都快要放棄希望。如今看她會說話,頓時就跟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似得,只歡天喜地說道:「原來你叫這個名字啊?這名字可真好聽,一聽就是大戶人家的閨女。」
龍皎月坐在那牛車上,抱著胳膊,迷茫的看著他。旁邊阿九隻朝她說道:「你肯定是個大戶人家的閨女,白露,這名字真好聽。」
她蜷縮著身軀,只艱難的嘶聲道:「白露,白露……」
真好聽,不是嗎?
阿九朝她輕柔笑道:「我們帶你回了天府城,幫你找到家人,如何?」
阿九此時心裡小算盤打的嗶啵作響。這尋常人家的女子都沒什麼名字,未出閣時隨著父親姓某氏,嫁了夫婿便是跟著夫家叫某某氏,只有名門貴族大戶人家才能取得起名字。
那女子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阿九越發覺得這個人是個傻子,腦子有毛病。他坐在馬車上,只聽到旁邊這個人只會翻來覆去的喊一句白露,喊一句掉一滴淚,心說這也是個可憐人。
可憐不可憐,還是先把他的肚子填飽再說。等他們到了天府城裡,卸了貨物,他就帶著這個腦子有毛病的傻姑娘去找她的家人。如果她真的是大戶小姐,那他可真就賺大發了。
作為一個大戶千金的救命恩人,他阿九得拿多少酬金才算好呢?不過這天府城裡有多少家大戶人家的女兒是傻子,他還是得跟道上的朋友們打聽一下才好呢!
馬車一路搖晃著進了天府城。阿九在中途休息的時候便跟牛車大哥說明了情況,這個落在他們馬車上的人估計是個傻子,還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傻子小姐。
牛車大哥想著剛剛那女子出現的十分詭異,堅持相信這個不是什麼大戶千金的傻子,應該是什麼會武功的傻子。他本想把這個禍害給攆下去,可又不敢動她。再一聽可以得到一筆很高的酬勞,牛車大漢終於是心動了,只看著稻草堆里那個蜷縮起來的人影說道:「哼,就當是俺發了次善心,帶她去天府城吧!」
他喝了口水壺裡帶著的水,只擦了嘴粗魯道:「要實在不行,拐回去給俺當媳婦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