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與鬥爭到底
店小二從窗口探出頭,看見樓下兩人戴著斗笠走出酒樓大門,融入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才敢扶起因為失血蒼白半跪在地上的李韋。
璇璣戴著白色的斗笠,青澤牽著她的袖子,慢悠悠的走著。行至一處,他突然轉頭道:「那牌子,你為何還帶著它?」
璇璣從袖子中掏出那個令牌,悠悠笑道:「覺得喜歡,便留著罷了。」
青澤皺了皺眉,卻再沒說什麼。商販的叫賣聲熙熙攘攘吵成一片,璇璣好奇的看著一個頭扎衝天辮的小孩子拿著一串糖葫蘆走過,突然順手奪過他手中那串塗著鮮艷糖汁的山楂果。
那小孩子手中一空,再見自己手裡的糖葫蘆不翼而飛,不由得怔愣了片刻,左右看了看,隨即哇哇大哭起來。
青龍=澤擰著眉,看著周圍的大人被那小孩子的哭聲吸引而來,對璇璣責備道:「還給他。」
璇璣好奇的看了看那串糖葫蘆,半響才不情不願的將那串糖葫蘆扔給那個男孩子。那個小孩看見自己的心愛糖葫蘆不知不覺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淚汪汪的眼睛立即破涕為笑的彎了起來。
那個小孩子舔著糖葫蘆歡歡喜喜的遠去了。青澤斜著眼看著她:「你哪裡學來這樣的本事?」
璇璣的語氣淡淡:「你以為我在雪山上呆了一萬年,是幹了什麼?」
青澤沉默下來,璇璣卻好奇的看著面前一個叫賣糖葫蘆的老人,還有他肩上扛著一把用稻草紮起來的草團,上面扎滿了鮮艷的糖葫蘆。她好奇的取下一串,那衣衫襤褸的老人立刻滿臉笑容道:「小姐,要一串糖葫蘆嗎?」
青澤拿出一錠銀子遞於他,那老人慌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官老爺,這一串糖葫蘆不過就一個銅子,這麼大錠銀子,可真是折煞老朽了。」
璇璣拿著那串糖葫蘆,剝下糖紙,像是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立即眉開眼笑道:「青澤,你不嘗嘗嗎?」
青澤搖了搖頭,只是把那銀子塞進那老者的手裡。璇璣意猶未盡的又摘下一串糖葫蘆,對青澤抿了抿唇角:「難怪剛那個小孩子把這個當寶貝一樣。」
青澤淡淡道:「這只是些小孩子的吃食。吃多了,總會膩的。」
白色紗笠下,璇璣無聲的看了他一眼,把那串未開封的糖葫蘆的長鉗折斷後放進自己的袖裡:「那便留著以後吃罷。」
璇璣捏著手上一串糖葫蘆,青澤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後。
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街道上,多的是衣著打扮各異的行人。他們這兩個戴著斗笠的人融進這人流之間,反倒不是引人注目。看著路邊的攤販熱情的招呼,白色斗笠下,璇璣掀起嘴角,她轉身好奇的望向青澤:「那個什麼選秀大會,我想去看看。」
青澤果斷拒絕道:「不行。我們身份異於常人。這樣貿然行事,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
璇璣撇下嘴角,冷冷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有什麼行的?」
青澤頗為無奈的皺了皺眉,對她語氣略略責備道:「這幾天璃國動蕩不安。這一路從大漠過來,嶺南城和白聖城的駐守禁軍也悄無聲息的進了城。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指不定下一刻,就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你我還是莫要摻和其中罷。」
璇璣斜著眼看著他,半響才慵懶的哼了一聲:「我渴了。」
面前便是一個茶館。璇璣自顧自的走著,卻突然身形釘在了門口。
她的斗笠無風而動,在紗巾遮掩下的臉龐蒼白猶如白紙。不過眨眼間便向後搖搖晃晃仰去。青澤一驚,上前扶住她。緊閉的長睫輕輕顫動,她似乎剎那間昏死後又蘇醒過來,緊緊攀附著青澤的手,胸膛起起伏伏呼著氣。
璇璣緊閉著眼睛,像是苦笑又像是悲哀,她倒在青龍懷裡,緩緩的問道:「我快要死了嗎?」
青澤心下一緊,大限將至,這是她和他都知道的事情。青澤是上古妖獸,不是神魔,即使有通天的本事,無窮無盡的妖力,也不能扭轉她將死的局面。將她延壽萬年,如今也是強弓之弩。
即使是一隻花妖,也能清清楚楚明白自己的壽命。沒有誰會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枯竭。璇璣的眼睛能看到通往冥界的道路,清晰的跨越生死的界限,自然也知道自己即將順著那片曼珠沙華走向幽冥黃泉。
她活著的目的,是為了養著那雙融入鏡子的眼睛。一旦她死了,那面鏡子也將失去看見弓中卿散世魂魄的力量。可是直到現在,那三個最後的魂魄還沒有一絲出現的痕迹。
青澤一言不發,只是摟住她,慢慢道:「別想多了。」
路上的行人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倆。璇璣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的一隻手搭在他手上:「我們進去吧。」
青澤心軟了一下,鬼斧神差的對她溫聲道:「我帶你去看選秀吧。」
璇璣怔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言語森冷譏諷:「你以為我這個樣子,是故意的?」
青澤搖搖頭,淡淡道:「我既然答應你讓你看遍人間風景,那王宮也該是其中一處。這是我欠你的。」
璇璣怔愣的看著他,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隔著一層眼帘,顫動的睫毛下,她緩聲道:「好。」
在皇宮後院偌大的白神塔之下。
一望無際的湖心亭里,在邊緣之際點綴著一片碧綠荷葉,幾隻雪白的水鳥在這平靜的湖面不時騰起掠過。
整個皇宮,與白神塔相通的唯一路徑,便是這無邊無際的湖面上藏匿在大片荷葉間系著的一條小木舟。上面雕刻的雕花走廊小亭水榭,都在經年未用之後化作了廢棄的擺設。
這通天神塔塔高千尺,只要地處璃國京都雲翳城,仰頭便能看到這高聳入雲威嚴神聖的白神塔。
四周環水,滿目蒼綠。
在白神塔之下,皇宮後院的御花園裡,二皇子高玄烈正同自己的母后在後宮漫步。
皇後年方四十,保養得體,風韻猶存的臉上貼著薄薄的花細,精緻的五官未受半點風霜摧殘,看得出年輕時必是絕色美人。她身後跟著一群素色衣裳的丫鬟嬤嬤,正殷勤的捧著一卷卷古書畫集。
夏日裡的微風帶來淡淡清荷的苦澀微香。御花園裡的各色花朵正是奼紫嫣紅開的正好。皇后隨手別下一朵含苞欲放的月季,身後一個容色明艷的婢女立即拿著琉璃花瓶上前接了過來。
高玄烈微微笑道:「母后何苦折枝,再艷麗的花朵,可都不及母后容色。這樣的山野花朵,擺在母后的榮德宮裡,未免太高抬這些花兒了。」
皇后微微一笑:「花無百日紅,帝王無長情。母后比不上年輕貌美的女子,年老色衰的模樣總有一天會讓皇上厭煩。還是這些後起之秀,才能留得住皇上的眼睛。」
高玄烈連忙道:「母后此等容顏,榮寵冠絕後宮。何況父皇對母后如此寵愛,何來失寵一說。」
皇后撇開這個話題,漫不經心的問道:「聽聞你最近,新收了個侍妾,叫什麼緋月的。聽聞模樣生的不錯,脾性也好,教養也得體,可到底是青樓出身,未免太上不了檯面。你的意思是,打算長久留在身邊嗎?」
高玄烈猶豫了片刻,思忖道:「緋月只是青樓的掛牌女子,是兒臣安排在醉花樓的眼線。如今她既失了作為棋子的作用,兒臣也不過是看她可憐,才特意留在身邊的。」
皇后淡淡的哦了一聲,又關切道:「烈兒,你若是要將她留在身邊,那也不是不可。只是宮裡的人見了,多多少少是要嚼舌根子說些閑話。如今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是該考慮成家立業的事了。母后自作主張,為你徵集了秀女,多是出身門第都配得上你的大家閨秀名門之後。這些畫像我都為你精挑細選了些出來,你今個來看看,有哪些是如你意的,母后好早早的下了聘書。」
高玄烈點頭道:「但凡是母后選的,兒臣自然都是滿意的。只是最近朝中事務繁忙,怕是抽不開身來理會這些兒女之事。兒臣的婚事,單憑母后吩咐。」
皇后滿意的點點頭,又撫了撫裙擺,坐在涼亭上的石凳上,擺開那些美人畫卷,一邊欣賞一邊淡淡道:「說是那樣說,但你的心意才是最為重要的。過幾日蒼湖泊船,母妃為你包下一艘畫舫,將那些容貌品行尚可的女子召在上面,讓畫師畫下來□□送去你宮裡。等過下月,又是七皇子的忌日。母后可能會前去嶺南山為七皇子祈福。屆時,吾兒,宮中凡事皆要小心,莫要落了什麼把柄在別人手裡。」
高玄烈點了點頭,皇后抬起眼不放心道:「烈兒,這璃國皇室,這些皇族子弟雖看著高人一等,內地里卻勾心鬥角紛紛擾擾的很。你自小沒見識過這些骯髒的勾當,莫要去害別人,但凡事也要處處小心。」
高玄烈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皇后終於放下心來,遙望著那座高聳入雲的白神塔:「想本宮當初嫁給你父皇的時候,這白神塔還未曾修建起來。不過十幾年的時光,眨眼你便這麼大了。」
高玄烈也回過頭去,看著那座堅不可摧的高塔,感慨道:「母后真的不知道,這塔上到底是放著什麼不傳之寶嗎?」
皇后淡淡一笑,只是感慨道:「我以往也好奇過,或許是你父皇為了紀念白冥皇妃所修建的高塔吧。」
璃國的宮廷奇譚,十六年前,璃國國君愛上女神官白冥,與終身侍奉神靈的女神官通婚,褻瀆神靈,觸犯禁忌,神靈降下天火責罰。為平息上天的怒氣,璃國國君以傾國之力修建通天神塔,世代由神官看護。而那女神官白冥則在十五年前用血肉之軀祭奠上天,葬在通天神塔之下。
這些不過是宮廷里捕風捉影的傳聞,但具體怎樣,誰也不可能向隔絕世間的神官一族或者是喜怒難測的帝王去求證。漸漸的,在後宮眾妃眼中,通天神塔的意義,祭奠上天是假,紀念白冥皇妃才是真。
高玄烈看向那高塔,眉梢挑了挑。他低聲道:「兒臣並不相信什麼神靈之說。兒臣倒是覺得,這高塔上,必定放著什麼不可見人的寶物。否則何必興師動眾弄來這麼多守衛。要是看護一個人死去的屍骨,或是平息什麼天怒,也犯不著這麼大的力氣日日夜夜守護著。」
皇后怔了一怔,面色絲絲複雜,笑靨依舊如花:「皇上的心意,我們這些做妃子的,哪裡又猜得透呢?」
通往皇宮外的小池塘里。
一抹嫣紅的影子忽的閃過,緋月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到自己的行蹤后,從懷裡掏出了一疊疊的整整齊齊的楓葉。
流水潺潺,順著這條河流,就是通向宮外的道路。在里裡外外三層硃紅色的城牆下,在護城河流淌的道路上,都會有把守的侍衛和攔截的鐵柵欄。只有在確認沒有偷偷向宮外報信的可疑物之後,水面上飄著的浮物才能順理成章的到達宮外。
緋月將那一疊楓葉灑在清澈的水面上,看著它們漸漸飄遠了,直至再看不見,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小心翼翼的按照來時的路返了回去。
宮外的河道邊。
白色頭巾的副將朱元在河邊久久的矗立著。
一片片火紅的楓葉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火焰,鮮艷而美麗。
二皇子的行宮裡有一顆百年御樹,是一顆難得的紅葉楓樹。上面枝葉繁盛的楓葉,無論一年四季,都是鮮血般火紅。遠遠的望去,好似一片炙熱燃燒的火焰。
這棵楓樹是二皇子高玄烈的心愛之物。當初二皇子名字中的烈字,還是皇上看見這烈火般的楓樹顏色才取下的。
朱元拾起那水上飄飄揚揚無處可去的紅色楓葉,仔細的辨認著。摸索到那細細的紋路上深深淺淺的溝壑后,他掏出袖中的白色小瓶,將裡面的粉末細細的倒上去抹勻。
原本平整的楓葉一下子腐蝕開來。在葉脈的細細走向里,浮現一行細細的小字:「有沒有想我?」
朱元啞然失笑。他繼續向下抹去,手中裝滿粉末的小瓶不知不覺掉落於地,慢慢收緊的手指青筋暴起,手掌中的楓葉被捏的滿目瘡痍破碎不堪。
「七日之後事成,系情蠱。」
二皇子的行宮裡。
一番抵死纏綿之後,緋月滿頭細汗的蜷縮在高玄烈的懷裡。
旖旎的寢殿里,同是一絲未掛,高玄烈精幹的胸膛露出微微的麥色。他一隻手把玩著緋月的髮絲,一邊含笑的拂開她耳邊一縷濕漉漉的髮絲,慢慢陷入回憶道:「記得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可是下著大雪的冬日。地上積了那麼多的雪,你就赤著腳站在那裡,攔住我的馬車。若不是那趕車的馬夫以往練過些功夫,再猶豫上個片刻,你可就成了馬下冤魂了。」
緋月的眼睛里朦朦朧朧,也是含笑道:「奴婢不知道是皇子聖駕,還以為只是個有權有勢的官宦子弟。奴婢出生孤苦,從黑心的人販子手中逃出來,無依無靠,一心想要活下去,只得拚死一試。」
高玄烈看著她絲被下露出渾圓雪白膚色晶瑩的肩頭,情不自禁低頭吻了一吻:「那個時候,看你年紀尚不過七八歲,就有如此膽量,我就知道,你必能為我所用。我將你送到花娘那裡,教你琴棋書畫,教你歌詞詩賦,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緋月輕飄飄的笑了一聲:「二皇子厚愛,緋月怎敢辜負?」
高玄烈只笑笑,挽著她一縷髮絲的手指漸漸收緊。緋月有些不解的抬起眼,他聲色低低的問道:「你當真,沒辜負我?」
緋月疑惑而不解的看著他:「主上何出此言?」
她的胸脯貼在在他胸膛處,起伏不定,一雙眼睛漸漸紅了起來:「若是主上要質疑緋月的忠心,那倒不如一劍挑出緋月的心來,看看緋月的心裡,到底是裝著誰?」
高玄烈看著緋月咬著牙泛著淚光的眼睛,不知不覺的安慰道:「我不過隨口說說,莫要當真。」
緋月的眼圈微紅,說不出的我見猶憐:「主上是知道的,那年緋月落到黑心販子手裡,算的上是九死一生。若不是主上垂憐,緋月早已不知是哪個荒野里的枯骨了。」
高玄烈輕輕愛憐的撫著她的黑髮,道:「這些我都知道。你受過的那些苦,我不是已經替你報了嗎?」
五年前,因為一樁命案,年級尚幼的緋月親眼目睹自己朝夕間家破人亡。這個唯一倖存下來的孩子也被嫁給外家的姨媽視為負擔,見她有幾分姿色,狠心將她賣給了人販子。
若不是她拚死從人販子的手裡逃了出來,攔住高玄烈的馬車,如今她早不知道流落到了那個煙花相柳,做些低賤賣笑的風塵女子。
又或是荒草萋萋,早已成了城外一柸黃土下不知名的枯骨。
之後,高玄烈收留了她,將她安排在醉花樓,明裡的煙花名姬,卻還有一重密不可宣的卧底身份。作為象徵性的代價和收買,高玄烈動用了自己的權利,一舉剿滅了這群販賣幼女的人販。其中,包括她那見利忘義的姨媽。
這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風景旖旎,高玄烈並不是不相信緋月的忠心。只是當宮人稟報緋姑娘摘下了百年御樹的紅葉之時,潛意識裡的疑心壓倒了多年來的朝夕相處。
百年御樹是高玄烈的心愛之物,同時也是象徵著他皇室身份的聖物。除非得了允諾,任何人都不能輕易摘下它的樹葉,做出損傷它的事情。緋月的明知故犯,讓高玄烈的心中生出一絲難以察覺的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