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哥 哥
一行人徑直往鎮中心冷半仙所在的麵館走。走到中途那三個蟋蟀男,借口天黑,悄悄溜走了。
冷半仙正在麵館前收拾攤子,見三個男人氣洶洶的走過了,靈娃頭巾散落,一身泥污,象那落湯的雞,大吃一驚,見三人走近急忙問:
「三位鄉鄰,這,這,這是何故——?」
抱小女孩的男人大聲吼道,「還不快找衣服給我女兒換上,等會感冒,老傢伙你更慘了!」
冷半仙一聽,這才看清還有個小女孩也是渾身濕透,一時迷糊?
「這,這,衣服?什麼衣服?」
「快點,快點,先換了再說,有的跟你說——」其中一男催促他。
老頭看了一眼靈娃一臉怒氣,估計肯定又闖禍了,人家又找上門來了!那氣一下就來,只是當著眾人不便發怒,死死壓在胸口。
「哦,好的,好的,鄉鄰息怒,我幫你找去——」
他趕緊放下手裡的活,轉身進得麵館。見麵館萬老闆,也正站在門口納悶的觀看。
「哎,掌柜的,又給你添麻煩了,你看這搞的——實在對不起,能借你家小小姐衣服,給她換一下不?小孩子先換了衣服再說。老漢我回頭一併給你算錢!」
萬老闆矮矮的個子,肥頭大耳,開麵館幾十年,有點實力,在鎮上小有名氣,娶的兩房太太,生的三個女兒,最小的也就四五歲,剛好有衣服適合那小女孩穿,人也和藹,沒什麼架子。見冷半仙求他,也沒說什麼,轉身叫房間里的大女兒出來!
一會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姑娘,穿著紅裙,甩著大辮子從裡間蹦跳著出來,一臉茫然的看著外面。
萬老闆抬起粗大的右手,指了下街上那抱小女孩的男人,說
「去,帶那個小妹妹換件衣服!」
「哦,換誰的衣服?」大姑娘扭頭問了下萬老闆。
「當然是你小妹妹的了,還用問?趕緊,趕緊!」萬老闆說完,又指了一下靈娃,
「靈娃你也回去先換了衣服再說,快去!」
「嘿,等一下,這小子先別走,把話說清了再走——」其中一個男的伸手攔住。
「哎呀,長根啊,都在一個鎮上幾十年了,何必那麼無情呢?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何必一般見識?先換了衣服再說,跑不了的,我還在這兒嘛!」萬老闆對那小女孩父親說。知道都是萬來鎮的人,都一個姓。
「說的是,說的是,該我們負責的,一定負責,放心吧,大兄弟,跑不了的,跑不了,放心吧!」冷半仙接著說。
聽了這話,對方才勉強放靈娃進後院換衣服。那萬老闆的大女兒,領著那小姑娘也進了裡間。
然後在萬老闆的主持下,把外面三個人招呼進了麵館,叫小二端荼遞水伺候,三個人這才心平氣和的把事情緣委說了一遍。
萬老闆問那叫長根的,「你家住鎮北,小女年幼,帶去學堂去幹嘛?」
那長根短衣長褲,個子高高,年約三十好幾,一臉絡腮鬍子,苦瓜臉,聲音厚重,指了一下另外兩人,說:
「有點事和這兩個兄弟談,約在那邊喝酒,不料剛坐定不一會兒,小女跑到外面玩,正好碰上你家小子散學,不料一腳給踢到荷池裡去了,找了半天才找到——」
冷半仙聽了,那氣哦,肚子撐的快爆,人還沒散,在心裡就罵了靈娃「畜牲,野種,」千百遍了。幾個大人談到最終也還是說錢,雖人沒什麼大礙,但人家要討公道啊?問安撫費啊?今天說就是精神損失費,也是想藉此懲罰一下搗蛋者。
沒辦法,冷半仙拼著老臉,又在萬老闆那裡借了二兩銀子,最後還請了三個人一頓豐盛晚飯,滿臉陪笑,說什麼「老朽教育無方,這是遠房親戚送來的小子,沒辦法不得不收養,實在對不住大家,得罪了,得罪了!吃菜,吃菜,喝灑,喝酒——」
酒足飯飽之後,三個人這才心滿意足的,露出笑臉轉身離去,那小女孩扒在那叫長根的男人肩膀上,睡的正香!
席間,他們也叫靈娃出來對證,有沒有這回事?有,就認個錯,賠個禮,說以後不敢了,也就算了!可哪知靈娃光著腳丫從後院走到前面,對著一桌子酒肉食客的面,依然一臉怒氣,堅持一句「我沒有!」兩句「我沒有!」
再次氣的冷半仙想吐血,強壓怒火,趕緊叫他滾到後院去,別讓人看到心煩,影響食慾!
靈娃一個人在後院小房間里,坐在油燈下,聽著前院房間里大人們的吃喝聲,看著燈花,咬牙切齒,心裡不停念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但說是要「報仇」哪有那麼容易?有錢人家是你個窮小子想惹就惹得起的嗎?
冷半仙好不容易送走了三個人,回到後房,怒火中燒,問靈娃「書呢?」
靈娃這才恍然大悟,趕緊不顧天黑,往外面跑,想去那池塘邊看看還在不在?冷半仙擰把掃帚追到門口,用掃把頭指著他的背影狠狠的說,
「找不到,你就不要回來了!永遠不要回來了——」然後一氣不來,連連咳嗽不止。
好在月初時節,外面月亮高掛,照的地面對同白日。靈娃跑到池塘邊見一無所有,心裡好失望,怎麼辦呢?還回不回去呢?
他蹲在地上抱頭苦想,估計一定是那三個傢伙拿走了,或者扔掉了?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實在忍不住了,他把心一橫現在就去找他們算帳——
但剛走回鎮上,看著那有錢人家的高牆大院,裡面不時傳來狼狗,汪汪的吼叫,聲聲印入腦門深處,又感覺自己太渺小,太力不從心,就這樣夜深深的冒然闖入,只能被狗咬死都不會有人管,自尋死路,得不償失啊!想想還是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明天再說!
肚子餓的咕咕直叫,無處可去,街上人跡稀少,好多店鋪都在關門熄燈了。無奈,靈娃只得硬著頭皮,垂頭喪氣的回到麵館,告訴老頭子明天一定把書找回來。
老頭子坐在床上氣的渾身發抖,己無力再打他了,只用顫抖的右手指了一下他,惡氣頂在胸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隨便吃了點中午剩的紅薯,麵湯,野菜,塞滿肚子后,靈娃也悄悄的倦縮到床上,睜著眼睛,幾乎一夜不眠。
木窗格子外面,月光如銀,家家戶戶,熄燈關門,街上偶爾傳來打更老頭,當,當的鑼聲,除此之外一片死靜。
第二天一早靈娃就跑到學堂,在門口等。等到開門,也不進去,直到那三個傢伙結伴出現,但跟在他們三後面的,還在兩個大男人,看穿戴粗舊,象是管家或幫工。
三個傢伙遠遠就看到靈娃了,紛紛指了一下他給兩個管家看,說著什麼?
等他們走近,靈娃不顧一切的衝上前,一把抓住張文的衣領,差點把他拽倒,那兩管家見狀,趕緊上前把靈娃用力擰到一邊,但靈娃死死不放手,並大聲叫道:「你還我書來!還我書來,我的書——你還來!」
張文也抓住靈娃小辮,在兩管家的幫助下,奮力反搏,好不容易才掙脫,狠狠的罵道:「神經病,誰看到你的書了——關老子屁事!」
靈娃還想去抓,但被兩管家死死拉住,其中一個喝道:「嘿,幹什麼小子?欠揍是不是?」
李武和趙四有點看呆眼,但又很快反應過來,「走,告訴先生去!」於是一起跑進學堂。
很快那個高個子,瘦肩膀的老師大步走出來,一看又是靈娃,立即長臉一沉,厲聲說道:「成何體統?光天化日,在學堂門口打架,目無尊長,喪師辱德——」
罵完后,伸出他那又白,又細的長手輕指了下靈娃,
「從今天起,你不用再進學堂了!屢教不改,屢教屢犯,害群之馬——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走吧?」然後長手一揮,根本不容靈娃分說。
張文趁機趕緊溜進學堂,混雜在眾學子當中。
靈娃本想爭辨說,他們弄丟了我的書——
但被老師那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氣勢所壓制了,知道這先生平時早看我不順眼,如今又見我打架,更是找到辭退我的最好理由,說也沒用——
他一個人在兩管家的控制下,灰溜溜的站在門口,任由老師發落,
「你可以走了!此地容不得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休得在此糊鬧!」高個子說完,兩手一甩,在眾同學的注目下,轉身進得學堂,
「看什麼看?去,去,去,都回教室去,上課!」隨後,學堂大門呯的一聲關上。
靈娃和另外二個管家獃獃的站在門外。
初升的太陽,金燦燦的灑在三個人身上,影出長長的身影,投在學堂高高的圍牆之上。兩管家這才放了靈娃的胳膊,紛紛斜眼看了靈娃一眼,一副鄙視神情,轉身走了。
靈娃在學堂門口站了很久也不願離開。心裡萬般沮喪,怎麼回家跟爺爺交待?這下不但沒書了,連學堂也不準進了?之前爺爺花了那麼多銀子,白白丟掉了?這可怎麼辦呢?都怪自己愛管閑事?都怪那個張文,李武,還有趙四,騙我,害我——!
他撿起一塊小石頭狠狠的砸在地上,石頭深深的陷進土裡。
沉思了半天,最後還是站起來,用仇恨的眼光看著緊閉的大門,聽著裡面傳來的啷啷讀書聲,心裡暗下決心,發誓:一定要活出個樣給你們看!一定要報這個仇——你們給我等著!哼!
發完誓,抬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轉身大步離開。
只能回麵館了,只能如實交待,等爺爺發落了!靈娃好象也習慣於這種窘迫無奈的決定,還好有個爺爺可以依賴。
他故意繞鎮子轉了一大圈,轉到了靈河邊上,找塊大石頭坐了很久,看那寬闊河水慢慢悠悠,從西邊來,源源不斷的向東奔去,太陽炙烈,曬得一波河水,金光泛濫,耀的人眼發花。
想回去又怕回去,怕回去,又不得不回去?自己象那圓圈的半徑,怎麼轉都離不開圓心一樣!
步子緩慢,轉到鎮子北面,路過一片竹林,裡面是一戶泥牆沏的半草半瓦的人家,院子周圍都是竹籬笆,裡面涼曬著大批的竹絲,竹器,有個紅衣服小女孩正站在院子中間玩手裡的竹條。
靈娃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昨晚上掉池塘里的那個小女孩——
那氣哦,又是一陣陣補來,怒火中燒!
想,你個小姑娘原來住在這裡?昨晚我一片好心跳下去救你上來,你竟然恩將仇報,反污衊我?要不是看你老爸他們在,老子非把你嘴巴撕成八塊不可?
你害的我如今,一夜之間,流浪到此,書也沒了,學堂也不準進了,爺爺也不敢見了,還欠老闆一大筆的錢——你個害人的精!小妖精——!
——
靈娃站在那門口,太陽從竹林縫裡射下來,道道白光射在他破舊的小小短衣上,更加矮小寒酸,緊緊捏著兩拳頭,兩眼瞪的象火球一樣,狠狠的瞪著那小女孩,真恨不得衝進去,抱起來摔死她。
小女孩也轉身一下看到他了,頓時一小臉滿是驚愕!
獃獃的站在院子中間,手裡的竹條也沒玩了,也一眼不眨的看著靈娃,小女孩旁邊不遠的竹林里拴著一條大黃狗,正在埋頭睡覺。
這時,靈娃看到房間里走出昨晚那個高大個子叫長根的男人,那男人也一臉吃驚的看到他了——
他瞪了那男人一眼,沒敢多看,對方一股霸氣讓他身不由己,轉身埋頭走開了。
那男人走到院子中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女孩,走出來,看著靈娃的小小背影,惡狠狠的問了一句:「想幹嘛?嗯?」
靈娃沒吱聲,仍舊埋頭往前走,身後轉來小女孩稚嫩,微小的聲音:「哥哥——哥哥——」
然後又聽那男人的聲音,「什麼哥哥呀?這小子是壞人,知道不?以後離他遠點,再見到他就叫我——聽到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