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正邪
夜。
夜已深
天涯鎮變得一片寂靜。
只有春夜的風，還在黑暗中奔波。
它們無休無止，不知道為了什麼，更不知道要去何方。
房間里燭光很明亮。
施夫人又說道：「小師父，我老太婆一生之中很少求人，但有件事我一定要求你幫我。」
阿獃道：「奶奶有何吩咐儘管說，小僧能做到的，一定盡全力幫你去做。」
施夫人沒有直接回答阿獃的話，而是讓施心到他房間里去呆一會，等他們把話說完之後在過來。
施心一向很聽話，於是她就走出了房間。
施夫人這才看著阿獃，十分嚴肅的說道：「我求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千萬不能讓罪組織里的人找到心兒。第二件便是希望我死後，你能幫我找出真正兇手，證明我清白。」
阿獃沉思了半響，道：「我答應你」
施夫人一臉感激的看著他，沉默了半響，又道：「我明日便去萬劍派，向他們說明一切，他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已決定死在那裡，以此證明我的清白。」她頓了頓，又道「但我也不能白死，所以我才要你一定找出真兇。」
阿獃道：「我知道。」
施夫人慾言又止，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阿獃道：「奶奶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施夫人目光泛著淚光，她此刻心中對阿獃的感激已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出來。
只聽她道：「你查找兇手之前，我希望你首先把心兒送到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把她安置好。」
阿獃苦笑道：「那是自然，找真兇的事，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更何況還有罪組織里的人在追殺我們，小和尚死了不要緊，施心姑娘如此善良溫柔，不能陪著我一起死，她是一個好姑娘，好人好報，我一定會讓她活到你這個歲數的。」
施夫人老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歉仄之色。
她沉默了片刻，語氣變得柔和了些，她說：「小師父，我知道我祖孫倆已欠了你很多，但心兒從小就一直跟著我受苦，沒有過一天開心快樂的日子，她嘴上雖不說，但我知道她心裡一定很渴望自己能像同齡的孩子一樣有一個好的童年、好的家庭。」
她長長嘆了口氣，又接著道：「只可惜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遭遇失母之痛。」
阿獃沉呤片刻，問道：「奶奶，小和尚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施夫人好像早就猜到他會問什麼問題，不用他問，便已說道：「你要問的是，心兒為什麼不去找自己的父親是么？」
阿獃點點頭。
施夫人臉上又露出一種十分悲哀卻又充滿了憤恨的表情，咬牙切齒的說道：「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簡直不是人，心兒若是落在他手裡，就算不死，恐怕也會變得比現在更加不快樂。」
阿獃不懂，問道：「為什麼？」
施夫人目中充了憤怒，說道：「這個畜生，在心兒三歲的時候，突然殺了我女兒，還偷走了我和我老伴的兩柄寶劍，我老伴氣不過，便要去抓他回來，卻不料這沒良心的狗東西居然叫人設下埋伏，把我老伴也給害死了。」
她目中的憤怒更盛，好像要冒出火來：「這還不夠，她居然還派人來殺我祖孫倆。這個畜生我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阿獃不禁有些悚然失色，他從小和師父相親相愛，這種親情的溫暖幾乎讓他不相信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狠心的人。
他從小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更不知道是哪裡人、是什麼樣的人。但他還是很同情施心，因為他至少要比施心過得快樂些。
過了良久，施夫人恢復平靜，說道：「小師父，聽到這裡，想必你已知道我祖孫二人的苦了罷？」
阿獃點點頭道：「奶奶不用多說了，今後小和尚一定會好好照顧心兒妹妹的，我用自己的生命向你保證。」
施夫人熱淚盈眶。
她已很久沒有這麼激動過了，一個如此高齡的老人家，還有什麼事能令她如此激動呢？
施心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阿獃這麼一個跟她們毫無關係的和尚，居然要用生命來保護她孫女、照顧她孫女，難道這些還不足以讓她如此激動？
她此刻除了感激之外，還有一絲愧疚，對阿獃的愧疚。
阿獃救了她祖孫兩次，然而她一句謝謝都沒有，如今卻還要阿獃用生命去保護她的孫女，還要等她死後，幫她洗清冤屈。
更令人過意不去的是，阿獃顯得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吃虧，反而還很熱情的幫助她們，她的要求，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
施夫人對這樣一個和尚還有什麼話說？
此時一聲謝謝已不能報答他的恩情，所以她只有愧疚！
雖然她不喜歡欠人家的恩情，但為了施心，她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現在也只有阿獃小和尚可以幫她。
良久之後，她才又說道：「明天一早你便帶著她離開這裡，不管你用什麼方式，或送去什麼地方，你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
阿獃沒有立刻回答，他臉有憂色，半響后才向施夫人問道：「奶奶，難道我們真的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么？」
施夫人十分堅決的道：「我已說的很明白，現在情況十分緊迫，我們若一直躲在這裡，出不了三天，萬劍派的人便能找到我們，就算他們找不到，罪組織也能找到我們。所以，我只能先去拖住萬劍派，而要躲過罪組織的追殺，就只能靠你了，我相信你行的。」
這樣一來，阿獃至少少了一重阻礙，不用擔心萬劍派的人追殺，可以一心帶著施心逃離罪組織的魔掌。
施夫人也算是一代女俠豪傑，從阿獃種種跡象中她已看出他絕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和尚。
所以她才那麼相信他，把自己的孫女交給他！
她相信阿獃一定能把自己孫女送到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去。
阿獃也十分佩服施夫人的才智，她的這個法子確實很好。
但這個法子雖好，卻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世界上還有什麼代價比付出生命的代價而得來的東西還要大？
阿獃深思了良久，才說道：「好，我答應你。」
施夫人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
沉默了半響，她說道：「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跟你說。天劍的死，很有可能跟罪組織有關。」
阿獃有些驚訝道：「難道是『罪』組織里的人殺了天劍大師？」
施夫人沒有直接回答他，說道：「我懷疑萬劍派之中有人背叛了，加入了罪組織。」
阿獃更驚訝道：「萬劍派有內奸？」
施夫人點了點頭，沉思了半響，道：「罪組織近幾年殺的都是天下人公認的正義人物，不是門派中的掌門便是一些名望世家的風雲人物。」
天劍大師一向很正義，所以他才成為罪組織的目標。
阿獃道：「這些人為什麼要殺這些正義的人？」
「因為他們是『罪』組織。」
罪代表邪惡，邪惡的反義詞便是正義。
所以他們反對正義，所以要把天下正義的人都殺死。
阿獃道：「這不是殺人的理由。」
「可是他們這樣做了。」
阿獃沉默，他心中又突然升起了一股怒火，對邪惡的怒火。
施夫人似乎知道他此時很生氣，「你不能生氣，生氣只會讓你變得愚蠢。」
阿獃一怔，隨即道了聲佛，微閉雙目，嘴唇微微啟動，好像在念誦經文，懺悔自己心中的妄念。
等心中怒火漸漸平息，恢復平靜之後，這才睜開眼，心如止水，一臉虔誠。
施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對這個組織的所作所為很憤怒，但憤怒不能解決問題。」她目中又流露出一種恐懼，「這個組織實在太可怕，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人能制服他們。」
阿獃挺起胸膛，一臉正義、正氣、凜然的道：「我不怕。」
別人怕的事，
他都不怕。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制服罪組織。
那麼這個人一定就是他，
阿獃！
施夫人道：「我說過，年輕人有勇氣是一件好事，但有時候勇氣也會害死人的。」
阿獃道：「我不怕死。」他的光頭在發光，目光更閃射出一種無畏無懼的光。
施夫人看了他半響，似乎已不知道用什麼話能勸他改變想法。
她嘆了口氣，道：「如果你執意要如此的話，我倒可以指你一條明路，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先做一件事。」
「什麼事？」
「就是千萬不能讓心兒牽扯進來，」施夫人看著他說：「如果你一定要去找罪組織，那麼你首先就要把心兒送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讓她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你才可以毫無顧忌的去尋罪組織。」
阿獃道：「阿獃知道，阿獃一定不會讓施心姑娘陪著我涉險，這一點，奶奶你放心罷。」
施夫人這才點了點頭，說道：「你要想找到罪組織里權利最大的那個女人，首先便要幫我找到那個殺天劍的兇手。」
阿獃想了想，便已明白她的意思，說道：「你要我找出那個殺天劍的兇手，然後讓他帶我去見罪組織里權利最大的那個女人？」
施夫人道：「是的。」
「你怎麼知道那個兇手能帶我見到那個女人？」
「因為殺天劍不容易，所以這個能殺天劍的人在萬劍派一定不是小角色，大角色一般都能很接近那個權威最高的人。」
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
阿獃說道：「奶奶覺得萬劍派誰最有可能是殺天劍大師的兇手？」
施夫人眉頭緊皺，目光閃動，沉默了半響才說道：「目前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天劍的兩位師弟和師妹。」
「古天大師、蒼雨大師和惠柳大師？」
施夫人點點頭道：「在萬劍派之中，除了天劍之外，他們的身份最尊貴，天劍的死，對他們最有好處。」
阿獃道：「這三人之中，你又覺得最有可能的會是誰？」
施夫人搖搖頭，若有所思的說道：「古天為人和藹可親，對人對事都很公正，行事也光明磊若，在九州之上名聲幾乎比天劍的還要響亮，這次他幫我們從萬劍派逃出來，就可以看出他的公正。」
阿獃道：「這麼說來古天大師不可能是殺天劍大師的兇手咯？」
施夫人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又說道：「蒼雨大師性情有些孤僻，喜怒從不表露在臉上，行事有些極端，對自己門徒也極嚴，很少跟古天、惠柳等師兄妹說話。但對於劍道他卻十分堅定。」
阿獃道：「行事極端的人，是不是很容易有殺人的衝動？」
施夫人點點頭。
阿獃沒有說話。
施夫人又說道：「惠柳大師是女人，十六歲就在萬劍派修鍊，現年已有三十八九歲，她性情暴躁，很容易發火，做事也有些衝動。」
阿獃道：「這三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依性格上來看，目前最有可能是兇手的便是蒼雨大師。」
施夫人點點頭，沒有說話。
阿獃又接著道：「但最有可能的，有時候偏偏就不是。」
施夫人看著他道：「所以查兇手的事，也不是件容易事，小師父如果不願意幫我這個忙，老婆子也不會強求你的。」
阿獃道了聲佛道：「奶奶說哪裡話，和尚做的就是幫世人解脫苦難，現在奶奶你有苦難，和尚怎麼能不管？」
施夫人盯著他看了半響，嘆了口氣，道：「那麼你一定要幫我找出那個兇手，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阿獃點了點頭道：「我一定會的。」
於是他們的談話便到此結束。
阿獃到自己房間里把施心叫了過來，然後回到了房間，各自睡了。
中夜，月圓、星亮。
夜深人靜，一切都沉睡在黑暗中。
阿獃突然醒來，跳下床，來到窗前推開窗子，一閃身便掠了出去。
他來到了施心和施夫人的客房窗外，暗運靈力，手掌在窗戶上一推，「嗤」的輕響，裡面的窗閂已斷，於是他閃身進了房間。
來到施心的床前，把她搖醒。
施心睡的並不沉，阿獃只輕輕一推，她便醒了過來。
她見他到時，正想驚呼出聲。
阿獃早已料到這一著，連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後做了一個讓她靜聲的手勢。
於是兩個人又從窗戶掠了出去。這一系列事情，做的無聲無息，來去如風。
阿獃把施心帶到了屋脊上，但見銀月滿圓，繁星閃閃。
夜色迷人，一切都如此美好。
可是美好的東西背後總會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骯髒的事。
施心輕聲問道：「阿獃小師父，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阿獃看著她道：「你想不想救奶奶？」
施心一怔，隨即問道：「奶奶怎麼了？」顯得有些激動。
阿獃道：「你別激動，奶奶現在很好，但明日就不知道怎麼辦了。」於是他把施夫人跟他說的那些話給施心說了一遍。
施心突然流下淚來，道：「不，明天我要陪奶奶一起上萬劍派。」
阿獃道：「施心姑娘，你不要著急，明日我會跟你一起阻止奶奶的，但目前最有效的法子，還是我們要提前找到真兇。」
施心瞪著淚汪汪的眼睛，看著阿獃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帶你去萬劍派，找線索，查出兇手？」
阿獃點了點頭道：「目前只有這個法子，雖然一個晚上不可能找出兇手來，但只要能找到一點線索，我相信奶奶就不會在想上萬劍派以死求清白了。」
施心想了想，道：「奶奶一直為這個事煩惱，我一直想為她解除這個煩惱，只是我能力有限，現在你能幫我找兇手，我自然感激不盡。只是……」她突然停住不說了。
阿獃疑惑道：「只是什麼？」
施心道：「只是萬劍派高手如雲，戒備森嚴，我怕我們只有有去無回。」
阿獃看著她的眼睛道：「施心姑娘，你覺得小和尚怎麼樣？」
施心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道：「你很好。」
阿獃道：「那麼你相不相信我？」
施心看著他道：「我相信你。」
阿獃道：「那你就應該不要猶豫。」
施心沉默半響，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定，道：「好，我現在就帶你去萬劍派。」
阿獃卻攔住道：「你先別急，你先把在萬劍派發生的事，再跟我說一遍。」
於是施心便又跟他說了一遍。
阿獃沉思了半響，才說道：「也就是說，帶你們去見天劍的人是他身邊的侍從，而指認你們是兇手的人也是他了？」
施心點了點頭，說道：「我們跟著那侍從到天劍伯伯房間門口的時候，他說要我們自己推門進去，而他自己走開了。奶奶上前把門推開，我們就看見天劍伯伯盤膝坐在那裡打坐，雙目緊閉。奶奶上前叫了兩聲，天劍伯伯閉著眼不說話，奶奶好像看出一些異象，便走過去推他，哪知一推，他就倒了下去，於是我和奶奶就看到天劍伯伯嘴中流出黑血，奶奶過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確認他已死。就在這時，那侍從突然出現在門口，指著我和奶奶說道：『你們……你們殺了掌門。』大叫了一聲，轉身跑了。跟著我和奶奶還未走出那間房，萬劍派所有門徒都趕了過來。幸好奶奶反應快，拉著我連忙從窗戶逃了出去。那時候正好是晚上，萬劍派好大，我和奶奶在裡面繞了很多房屋，仍沒有走出去。心下正著急，突然一位四五十歲的伯伯攔住了我和奶奶的去路，我心裡正叫糟糕，那人突然說要帶我們離開這裡。我和奶奶都喜出望外，半信半疑。奶奶認識他，他正是天劍伯伯的師弟，叫古天。眼下我們別無辦法，雖然不怎麼相信，但還是跟著他走，果然他把我們帶到了萬劍派的後山來，逃了出去。他對奶奶說，他不相信奶奶會殺天劍伯伯，他還說萬劍派很有可能被什麼『罪』組織的人潛伏了進來。之後我們逃下了山，不料卻又撞見萬劍派的門徒，於是我和奶奶一直向西逃，他們就一直追，奶奶在路上幾次跟他們交手，受了傷，最後終於被他們追到，在之後，你便出現救了我們。」
她一口氣把這些都說完了，但見潔白如月的臉脹得通紅，好像說得很費力。
阿獃凝神沉思良久，才緩緩說道：「我覺得那個侍從有問題。」
施心一臉茫然道：「他有什麼問題？」
阿獃皺眉道：「現在還不知道。」
施心目光轉動，想了想，道：「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
阿獃道：「你還記得那個侍從長什麼樣子嗎？」
施心點點頭，想了會，才說道：「他二十四五歲年紀，皮膚很黑，長得不高，卻很瘦，特別是他的鼻子上有一顆大黑痣，這個我記得最清楚。」
阿獃點點頭道：「走，我們去找他。」
施心道：「去哪裡找他。」
「萬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