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昕道:「不是在意。是非曲直要有公道,不可隨意誣陷於人。」
臨淵尊若有所思地望著杭昕,沉吟半晌擔憂地道:「清望……你別等他了,他應該不會來了。」
親哥哥就是不一樣。
杭昕猛地問道:「發生了何事?」
臨淵尊看到有些失態的弟弟,面色更加擔憂,欲言又止了半晌,終於在杭昕冷冽的目光中,斟酌著道:「我們在海邊獵到了水生的噬魂妖……你也知道噬魂妖是沒有水生的,可那水生畜生的面貌和捕食方法與陸生的一樣,而且比陸生的還厲害,我們折了不少子弟才抓住一隻。我遍查海域,最後查到……」
杭昕迎著兄著的目光,沉沉地接道:「兄長是想說,那妖獸是從連墓島上來的?」
臨淵尊:「目前尚不確定,只能肯定就在那一帶,婁……他估計分/身乏術,來不了了。」
杭昕:「兄長,我與你一同去查。」
妖禍爆發只在幾日,杭昕和兄長杭昭查了數日,最遠只能到連墓島外圍,根本進不了島。
而海妖之禍再也包不住,海邊發生了幾起凡人失魂離奇喪命之事,人心惶惶,一些近海的仙家紛紛也發現其中蹊蹺。
露出水面的線索很明顯:連墓島、水生噬魂妖、婁朗可以操縱噬魂類妖獸,加再上陳見……
無人道破,人人敢怒不敢言,但時日一久,那個猜測還是在私底下流行起來——婁朗在連墓島圈養噬魂妖。
與此同時,那個陰魂不散的方清臣墮入魔道,以死神的姿態歸來,近日更是明目張胆地報復,修真界風聲鶴唳。
杭昕提著凌寒劍,又去追殺方清臣。
可方清臣行蹤不定,再加上杭昕每日黃昏無論如何要趕回杭家,打開墨軒的門,在門對面的池子那畔煮一壺酒。
如此杭昕追殺方清臣一事總不能成功。有兩次甚至已經摸到方清臣的行蹤,杭昕看看西下的日頭,還是毫不猶豫地回了墨軒。
直到某一天追得太遠,杭昕看了幾回天色還是轉了身勿勿往回趕,轉了兩圈發現又繞回原地,原來是進了別人陣法。
能把空山君困住的人,數不出幾個,加上陣法中陰狠的魔氣,是方清臣。
杭澈心驚:「方清臣的修為就算用了邪門路子強提境界,也應當不及空山君,空山君不應該被困才是。」
不及他細想,充滿威脅意味的聲音自陣外傳來:「空山君著急去何處?」
杭昕一聽到方清臣的聲音便蹙了蹙眉,他提著劍沉默地掃視四周尋找突破口,卻又忍不住去看天色,總難定下心神。
杭澈無聲的嘆息:「這日是婁朗一月一到墨軒的日子,上個月婁朗沒有到墨軒,這個月應該會來吧……曾經心無雜念的空山君在方清臣的噬魂術面前幾乎刀槍不入;而如今心有所系的空山君,卻犯了噬魂陣的要害。」
那邊方清臣運轉噬魂陣,同時還說話試探杭昕的情緒:「真想不到,有朝一日空山君竟也會落到我方某人手上。」
「空山君不是一向清心寡欲么?竟也受噬魂陣影響,真是意外。」
「冰清玉潔?心無雜念?哈哈哈,只怕不再是了吧。」
「走不出噬魂陣?心事在誰身上?我還真懷念當年冷麵寒霜提著劍刺我一劍的空山君。」
「沒有你那一劍,還真沒有今天的方清臣,你說我雙倍奉還感謝你夠不夠?」
杭澈心驚:「噬魂陣有點當年賀嫣設的『人面不知何處去』的意思,專鑽人的執念,若陣中人無法保持心神平靜,神志一松,便會失魂。」
好在杭昕是自小紮實修練出來的靈力純凈深厚,比之方清臣的靠噬魂術短期內強提的靈力更加綿長勁厚,雖然杭昕一時出不了噬魂陣,卻也沒有性命之攸。
只是那方清臣聰明過人,一直刻意說話擾亂杭昕的心神,他邊蒙帶猜再加上觀察杭昕的反應,專挑「不知廉恥」「暗渡陳倉」「私下苟且」等杭昕無法忍受的字眼刺激杭昕。
杭昕本就心神不寧,著急出關,聽方清臣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一陣急怒攻心,情況越發驚險。
杭昕額角沁了冷汗,渾身冰涼,他控制得很好,從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的失措。
饒是如此,杭澈仍是感受到內府里翻江倒海焦慮、失措和羞憤,杭昕裡衣全被冷汗汗濕了。
杭澈心中大驚:「這樣下去很危險!若是讓方清臣瞧出端倪再加以利用,空山君很可能出不了這個陣!」
儘管杭澈事先知道杭昕後面的人生還發生了很多事,這次肯定會出去,但此時的杭昕的狀態和心境仍然讓杭澈感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對感情的茫然,被窺探的窘迫,被別人撕開自己不願意承認的心思,這太折磨了。尤其是從小到大克制守禮,不染凡塵冰清玉潔的杭昕,此時簡直猶如在受精神上的凌遲。
受五感相連,杭澈腦中抽痛的難以忍受。
僵持良久,杭昕一直堅持著端正走著的步子突然一頓,杭澈腦里那根抽著痛的筋跟著一斷。
空白。
杭澈只感到眼前一片白茫茫,他的腦袋不抽痛了,然而,他的心卻沉到了底,他的腦袋不痛是因為杭昕不痛了。
杭昕選擇麻痹自己。
「完了,這樣杭昕就完全陷入噬魂陣,在陣中時間一長,會失魂的!」杭澈擔憂地大喊,「空山君,你喜歡婁朗並沒有錯,你不要如此為難自己!」
婁朗的聲音就是在杭昕大腦空白之時響起的,像一針強心劑般叫醒了杭昕。
就像杭昕第一次在瘟疫谷聽到傳說中的披香使說話一樣,婁朗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像鐵珠彈上鋼壁的聲響,「方清臣,二件事:一,進連墓島鎖起來;二,向我夫人道歉。」
只聽方清臣驚詫地「啊」了一聲,噬魂陣被婁朗碾碎,方清臣從後面跳出來,跪到杭昕面前道「方某不知緣由,請空山君海涵。」說完等了一會,不見杭昕回他,跪在原地不動,直到婁朗走過來,他試探地看了看婁朗,似乎想叫婁朗一聲「婁座」,見婁朗沒有理他的意思,才閃身離開。
走的相當利索,似乎絲毫不恐懼將要被囚禁,反而像是對能夠重回連墓島十分憧憬。
杭昕沒有回應方清臣,是因為自見到婁朗起,他已不自覺憋住了氣,加上之前噬魂陣耗費靈力巨大,他努力強撐,只能維持表面的體面。
算算時間,他們離上一次見面已有很長時間,雖然在墨軒能聽到聲音,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
一直以來離得很近卻見不上,在見到的一刻,愈顯得那一段聽得到見不到的日子特別磨人。
凌寒劍插入地面,杭昕站得端正而筆直,他看著婁朗撥開魂陣的迷霧向他走來,那身惹眼的紅邊黑裳在夕陽下格外奪目。
十分英俊、明朗。
只是,眼神似乎不太對,遠遠看著閃著一層紅色的幽光,杭昕疑惑地去看婁朗身旁的人,想對比一下眼睛,這一眼,杭昕的記憶總算給了何無晴一個特寫。
何無晴對杭昕搖了搖頭。
雖然杭昕與何無晴從來沒有過對話,但那個搖頭的動作,他們彼此都意會了。
修真的人都知道,這種眼底的紅色是走火入魔的特徵,若是暫時的,那紅色只是浮在眼瞳前的一層光,而婁朗的眼裡的紅色,走近了再一看,似乎已經浸染到眼瞳里了。
杭昕的心一沉,杭澈的心也跟著往下沉。
走火入魔有兩種,一種是意外刺激,一種是主動施為。前者,大多是經脈衝撞、意志混亂等導致;後者則是自己強行逆行經脈和靈力。兩種都是九死一生,但是……若是逃過了那「九死」成了那「一生」的,則會修為大增,甚至強提幾個境界。
婁朗的狀態,到底屬於哪一種說不清楚,但能確定的是婁朗死裡逃生,走火入魔……成功了。
婁朗的修為已經獨步天下,還有什麼事會逼得他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畢竟是逆行倒施,就算成功,也要付出很慘重的代價,而婁朗付出了什麼代價?
婁朗停在杭昕面前,他們身高相差無幾,這麼一站卻讓人覺得很有壓迫感。他說的話卻很輕鬆:「空山君,你終於肯出來走走了?」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婁朗已調整了狀態,這麼近著看婁朗,發現他的眸子又是正常的黑亮。杭昕有些疑惑,目不轉睛地望著婁朗。
婁朗難得杭昕一個正眼,被這麼看著便笑了,壓低了嗓音道:「今日墨軒的門沒關。」
他知道知道墨軒門沒關?杭昕心頭一動道:「你今日去了?」
婁朗卻笑了笑,鎖住杭昕的目光:「空山君很想我去么?一直在等我?」
這兩人的對話,杭澈聽著,莫名跟著心癢,他尷尬地默念一聲「嫣兒」,再刻意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於是他看到婁朗身後的何無晴動了動,正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退到幾丈外,何無晴抱著劍沉默地側過身,不往這邊看。
那身影,似乎有些落寞。
杭昕偏頭,扭斷了婁朗糾纏的目光:「我有新的黃酒,你來喝么?」
說完這一句,杭昕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低頭望著自己腳尖。
婁朗似乎笑了笑:「今日來不及了,下月今日如何?」
杭澈只能跟著杭昕往腳下看,其實他很想望天:「他倆這是在約會么……」
杭昕僵了僵,抬頭回身道:「下月?」
婁朗道:「空山君若不想被非禮,我其實日日去也可以的。」
果然婁朗一說非禮,杭昕便蹙起了眉。
婁朗目光在看到杭昕眉蹙起時便轉開了,他望著遠處道:「下月罷。」
杭昕其實早已力不可支,他強迫自己站得筆挺,裡衣已經又汗濕了一輪,這下聽到婁朗說下月,他怔了怔,像突然瀉了氣似的,伸手扶住了凌寒。
入手卻不是凌寒劍冰冷的手感,而是溫熱的肌膚。
低頭一看,那一截紅邊朱紋的袖口下面,是一隻握著自己的手掌。
杭昕揚手就要甩開,卻被握得死緊,婁朗道:「你在魂陣中差點失魂,此刻生氣容易靈魂不穩,我替你療傷。」
杭昕仍是抽手。
婁朗死攥著不放:「人家女子才如此扭捏,空山君竟比女子還羞澀么?」
杭昕擰眉:「你不要這樣,難道我們不可以像朋友那樣杯酒共敘么?」
婁朗兩指捏住杭昕的手腕,精純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他說話毫無費力之感,遊刃有餘地道:「不可以,我一看到你,就想親你,想抱你,想娶你做島主夫人,想做很多事,根本沒辦法和你當朋友。」
婁朗充滿進攻性地望著杭昕聽得慘白的臉,沒給杭昕消化的時間,接著道:「而且,我不需要朋友,我現在只缺一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