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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四十四賀嫣兒

  杭澈一揚手,西廂房的燭火應勢而亮。


  廂房縱深很長,規格要趕上月黃昏的主屋,想是杭家家主或輔君在別苑的居所。


  格局一目了然,從進門處能一眼望遍整個屋子,可以想見白天里一定是窗明几淨一派素雅。


  卻有兩處怪——一是燭火稀落,二是沒有屏風。


  之所以賀嫣會注意到這個細節,是因為這不太符合杭家文雅講究的風格。一則,連杭澈這種不算特別講究的杭家輔君,屋子裡燈的布置也是應和讀書需要的,而這西廂房只有兩盞燈,一盞在門前桌上,另一盞在廂房深處床前,杭家人最看重的書案上卻沒有;二則,連杭澈的主屋都擺了屏風,其上還特文酸地畫了水墨畫又題了田園詩,這裡卻也沒有。


  賀嫣只來得及掃一眼,連口氣都來不及喘,便被強硬擺正身子,鎖住了視線。


  杭澈把他按在門前桌邊的櫈子上,死死在盯著他。


  賀嫣不舒服地動了動,引得杭澈蹙起眉,雙手又加了力,扣進他的鎖骨,按緊他的兩肩。


  賀嫣完全可以運轉靈力抵抗,可只要想到眼前之人是林昀,他便心軟得一塌糊塗。


  賀嫣明知抵抗也奈何不了如今渾身是力的涿玉君,更不可能會傷著他,卻仍是溫柔地卸了靈力任他按著。


  如此溫順的賀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杭澈疑惑地望著毫不抵抗全無怨言的賀嫣,顯出些迷茫和警惕的神色。


  賀嫣只好委委屈屈地彎了彎眼,盡量放低了聲音道:「我可沒聽說過杭家有家暴醜聞?涿玉君,你是要開杭家先河,毀盡祖宗顏面么?」


  這種揶揄的腔調很「賀嫣」,杭澈似乎終於認為眼前的人不是假的,才彎下身子矮到與賀嫣平視的高度,望著他的眼,一字一頓再次重複道:「賀嫣,不要走。」


  賀嫣一抹笑怔忡地停在唇邊,不由自主陷進杭澈深如夜湖的雙眼,杭澈的眼瞳是他見過最乾淨的黑色,可真漂亮。


  杭澈見他有些走神,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賀嫣只好攤手,認真地迎接杭澈的目光,聽杭澈極鄭重地道:「說好要一起來的,你不可以不來;說好今天就是今天,晚一刻都不行。」


  賀嫣莞爾:「我又沒說要爽約,不過是出門走了走,你就急成這樣?」


  是不是有點小提大做?

  卻聽杭澈十分嚴肅地答道:「是。」


  賀嫣一愣,心想:「他又承認了。」


  若是原來的林昀,不會如此直白承認的。


  這一世的林昀,變了很多。


  曾經的林昀,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話,涉及心事更是閉口不談,梁耀和他當了十幾年家人,說起來,從來不知道林昀在想什麼。


  梁耀真是恨透了林昀那種自以為是什麼都不說的樣子,尤其是當年林昀一聲不吭主動去了美國那次,他得知后,在空蕩蕩的梁家大發雷霆,就差掀了屋子。


  他不喜歡那麼「懂事」的林昀,當時派人去美國的事情沒有緊迫到非去不可的程度,更何況剛新政的梁耀也沒有提過要趕林昀遠走海外的意思。


  再說了,梁致遠先生已經離世,林昀那副忍辱負重背井離鄉的樣子做給誰看?做給他梁耀看么?


  當時的梁耀想,真的沒有必要,林昀對公司的控制力遠大於他這個嫡傳太子,林昀真的沒必要得了便宜還要立牌坊。


  林昀去美國之初的那段時間,梁耀生活混亂,其實更多的是憤怒,那種憤怒直到那次提前回家意外接到林昀的電話才緩和下來。


  賀嫣想:「當年的林昀到底打了多少次電話才好不容易等來他那次意外的接聽?每天十點準時響起的電話那頭,林昀是怎樣的心態和期待?林昀其實大可以直接打他的手機,林昀舍易選難而了固定電話,是擔心他不肯接聽還是因為打手機顯得太過煞有介事?」


  前世的林昀,連打個電話都要百般斟酌時間和方式,這一世的杭澈怎變得如此直白?

  賀嫣掩藏了審視,調侃地笑道:「杭澈,你這副樣子,真的太不像涿玉君了!」


  杭澈不接話。


  賀嫣又笑:「你很怕我離開么?」


  這一問,杭澈手上的力道又大了,雖然杭澈的已經克製得很好,沒有特別大的表情,但那微微顫蹙著眉以及神情里藏不住的悲戚,就像想到什麼特別痛苦的事。


  別人或許看不懂,以賀嫣銳利獨到的眼光,還是看懂了,賀嫣驀地一陣揪心大慟——「林昀前世得知他死訊時……是什麼反應?」


  賀嫣試探地問道:「若我今天不回來了,你——?」


  這個問題令杭澈十分抗拒,他不等賀嫣問完,截斷賀嫣的話道:「把你綁回來。」


  賀嫣先是意外的一怔,接著低低地笑了起來:「你們杭家都像你這樣么,讀書人的斯文呢?」


  杭澈:「他們不必如此。」


  賀嫣:「涿玉君你這樣真是丟盡了杭家的臉啊!」


  杭澈:「不丟臉,夫人跑了才丟臉。」


  賀嫣:「……」


  難以反駁,杭澈如此說,聽起來似乎也有道理。


  又聽杭澈低沉地念起耳熟的句子:「不得接近女子,不得與男子太近,不得對旁人調笑,不得目無夫君,不得夜不歸宿,不得離家出走,不得不守夫道。」


  是「七也不出三不去」,突然又提這個,賀嫣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莫名其妙的一愣,便聽杭澈又道:「第五條,第六條。」


  賀嫣懂了,據理力爭:「冤枉啊,我沒有夜不歸宿,今天也不是離家出走。」


  杭澈:「可是你不告而別。」


  賀嫣:「這種不算不告而別吧,我出去走走也要和你講么?」


  杭澈斬釘截鐵道:「要。」


  若是梁耀大概要拔劍相向了,可如今的賀嫣聽后卻溫柔地笑起來,他聲音裡帶著懶懶的笑意:「好」


  隨了他的意又如何,林昀喜歡怎樣就怎樣吧。


  「七也不出三不去,如今的林昀管的可真寬。」賀嫣想,「原來的林昀不是這樣的。」


  除了高三那年為了高考,林昀幾乎從不干涉他的私人生活。


  越是長大,林昀越恪守他們之間的界限,譬如說他們同在京師大學那兩年,同在一個學校,卻井水不犯河水。


  那時梁耀是京師大學里聲名遠播的梁大少,因梁耀本人能玩能混,加上彼時梁氏集團正值開疆拓土的擴張期,故而梁耀不僅在京師大學,就是在北京高校公子哥圈子裡也是濃墨重彩的一位。


  相反的是,原先木秀於林的林昀卻成了一名低調的學生。梁耀曾專門打聽過,林昀竟真的低調到出了院系便沒幾個人知道。


  他當時以為,京師大學是全國最好的大學,能考進的要麼是天之驕子,要麼大富大貴,林昀被眾多優秀的人一比,不再那麼出類拔萃也是正常的。


  後來漸漸想明白,直到這一世才徹底領悟,林昀那時的低調是刻意的。


  他早該知道,以林昀的資質,到哪裡都會是卓爾不群的人。


  林昀就應該像高中時那樣,誰提起都要豎大拇指,而他梁大少碰上了那樣的「兄弟」,就活該被人反覆拿去當林昀的反而教材。


  梁耀進了和林昀同一所大學時,早有了被對比的自覺,沒成想他還是那個梁耀,不必他做什麼改變和妥協,因林昀單方面的「退出」,梁大少不會再被對比詬病。


  梁大少還是風光地當著名人,而林昀成了遠遠望著他的一位安靜觀眾。


  梁耀呼朋引伴,緋聞滿天,花邊新聞被同學們津津樂道,今天是泡了哪個系的系花,明天是哪個小明星,後天是哪家名媛,同學們對他有的艷羨,有的嗤之以鼻。林昀卻從不表態,回家到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同在一個學校,難免會遇到。


  有那麼幾次,梁耀停著豪車在女生宿舍樓下或者校門外時,遠遠看到林昀從不遠處走過。


  林昀認識他的車,林昀肯定也看見了他的車,可林昀卻一個正眼都不肯瞧過來,每一次遭遇都挑了遠路走開,迴避的十分刻意。


  梁耀一直知道林昀是看不慣他遊戲花叢的紈絝做派,而令他不解的是——林昀管過他學習,管過他喝酒,管過他打架,唯獨對他拈花惹草的行徑不聞不問。


  後面他漸漸理解了林昀可能堅持的原則——因為那是他梁耀的私生活,梁耀就算閱盡千帆,除了梁耀的對象,其他人沒有資格指責。林昀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兄弟,自然也沒有資格指責。


  此刻的賀嫣凝視著杭澈,心想:「『七也不出三不去』,他以前不管我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怎如今變成杭澈他就管了?不僅管女,他還管我和男的?」


  「他在無良谷里自稱是斷袖非要娶我?他娶我是想和我繼續當兄弟再組建一個『梁家』,還是——」


  儘管明知某種可能性是異想天開,賀嫣還是不可抑制按捺不住那種猜測,他突然有些口乾舌燥。


  他想:「前世林昀從沒有交過女朋友。」


  「或許他真是斷袖?」


  「他就算是想認我這個兄弟和我重新有個家,其實也不必以嫁姻的形式……」


  想的深了,賀嫣便有些走神。


  而對面的杭澈聽到賀嫣竟答應他「好」時,始料不及的瞪圓了眼,沉默地審視賀嫣的態度。


  直到看到賀嫣有些走神,他又蹙了蹙眉,像要確認什麼要緊的問題,就著按肩的姿勢,慢慢的靠近,強迫賀嫣認真的看著自己,道:「賀嫣,你說真的?」


  賀嫣回神,笑道:「嗯。」


  杭澈深吸一口氣:「若此事能聽我的,別的事也聽我的么?」


  跟讀書人打文字官司,絕對是自己挖坑,賀嫣警惕地意識到杭澈話間的推理邏輯有問題,然而當看到面前的人莊重的眼,賀嫣自嘲地揚了揚眉,心甘情願地著了涿玉君的道,笑語盈盈地道:「嗯。」


  杭澈顯然不肯輕易相信他,手上的力道未松。


  「我在他心裡名聲大概壞到負數了」賀嫣心想,好笑地眨了眨眼,也學著杭澈之前一字一頓鄭重的語氣道:「我不會走,你放心。還有,以後都聽你的。」
——

  接著往下看,送字在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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