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偏居西南一隅,家族以女修為主,西南山重水覆,尹家人深居簡出,平日難見蹤跡。尹家的家服錦羅綵衣,上身紅衣下身七彩百摺裙,綉茱萸辟邪紋,一隊人站在那裡,像斑斕百花似的,格外養眼。賀嫣心中大讚,此行能見尹家女仙子,真是大飽眼福。
尹家在南偏西,杭家在東,地理距離遙遠,兩家關係在四家中卻算近的。
尹家祖上與杭家一向交好,是以青萍尊到達冀家山門時遠遠見到杭家劍隊,索性等候一同上山。
領頭站在仙門迎他們的是冀庚。
說來也怪,冀庚身為家主胞弟,卻絲毫沒有其兄鳳鳴尊的盛氣尊貴,反而唯唯諾諾一事無成。
他見到杭澈一臉緊張,縮著肩膀,說話也不利索。
三家的大人物見面,自然有話要說,賀嫣刻意落後兩步,不想,杭澈竟停在原地不動,轉頭來尋他。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全落在了賀嫣身上。
賀嫣預感要不好。
果然,就聽杭澈道:「杭某夫人,笑天君。」
在場的幾位似乎早有所知並不意外,只有那位紅葯君咬著唇,斜著眼打量著賀嫣。
賀嫣一見便樂了,他上輩子在女人堆里混過,這種爭風吃醋的眼神,他一眼就能識破。
他對那紅葯君拋去了一個同情的眼神——你看中的那個人似乎是斷袖,而且還是一塊木頭,姑娘你一片春心是錯付了。
再朝杭澈勾勾下巴,樂呵呵地一副好哥們你艷福不淺的戲笑。
誰知杭澈陡然半面霜,退回來拉起他,不由分說拉到眾人面前,頗為鄭重地再次介紹道:「杭家主母,賀嫣。」
青萍尊:「……」
冀庚:「……」
杭家六子驚異地瞪圓眼,簡直不敢直視他們涿玉君竟然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牽夫人的手。
那位紅葯君黯然地低下頭。
賀嫣其實不太在意杭澈牽他,男子間勾肩搭背什麼的,在他這裡生不起任何性/幻想,加上他本人實在沒有太多身為夫人的「貞/操」觀念,日日與杭澈同屋而居形影不離漸漸形成默契,這讓他對杭澈的碰觸並不抗拒。
握著他的那隻手手心都出汗了,他還有心去安撫地看紅葯君。
居然還問了一句:「紅葯君,你當年闖關時,怎麼才進去關都不闖就走了呢?」
女子,闖關,可惜的口吻——雷點全踩中了。
這下可好。
杭澈雖冷淡,但身為家主,平素在外交場合上尚能端與一副睦鄰友好的態度。
被賀嫣這一句激的,立刻一臉霜。
他客客氣氣地對青萍尊道:「杭某有家事要理,先走一步。」
賀嫣被攥得連聲叫喚。
杭家六子默默望天。
無言地駐立原地片刻。
在尹家一眾女仙子疑惑的目光中,窘著臉,有些同手同腳地跟上自家家主,還要控制著不能離太近也不能太遠的距離。
冀家子弟很有眼力見,機靈地領著涿玉君到了早安排好的小院,院內面南那間主廂房。
按貴賓的待遇,是一間很大的客屋。
屋子裡陳設俱全,卻沒有塌——也就是說,只有一張床。
杭家六子一路控制距離跟著涿玉君到冀家給杭家安排的小院,他們一隻腿邁進小院門時,靈光一閃齊齊縮出去。
杭淵機靈此,開聲對冀家子弟道:「久聞冀家金鼎宮金碧輝煌……」
杭朴正想說「不可擅自亂走」,待接到杭淵意味深長的目光時,秒悟,很有身為小叔叔自覺地做主道:「能否勞煩道兄帶我等就近走走?」
如此一來,不僅杭家六子避開了,一併還把冀家的子弟也帶走了。
小院只剩下杭澈夫妻。
賀嫣被拉進屋子,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手腕上一層薄薄的濕意,路上好不容易醞釀出的一點點「被非/禮」的自覺還沒來得及浮起來,他就被杭澈這種過於「敏感」的身體反應逗笑了。
他好笑地道:「你真是斷袖?」
杭澈嚴肅地望著他。
賀嫣更好笑了:「拉著我,你很緊張么?」
杭澈眉狠狠蹙了蹙。
賀嫣笑歡了:「可我還是認為你不是斷袖,你和我天天住一間,我從未見你有任何不端舉止,你甚至連床都沒靠近過……」
賀嫣還沒說完,便被杭澈打斷:「今天一起睡床。」
賀嫣笑不出來了:「……」
他轉而說理道:
「我其實就是逗逗你。」
「我身上火氣大,讓我拉著別人的手,不必是女子的,就算是男子的,也一樣會捂出汗的。」
「我方才不是歧視你的意思,你不要當真。」
杭澈不為所動,指了指床:「只有一張床。」
賀嫣:「你本事大,不睡床一樣可以的。」
杭澈拒絕回應他。
賀嫣還想爭取。
杭澈已兀自換了話題。
他十分嚴肅地道:「不得接近女子,不得與男子太近,不得對旁人調笑,不得目無夫君,不得夜不歸宿,不得離家出走,不得不守夫道。」
賀嫣被杭澈認真的態度逗樂了:「我算了一下,七條,比照著凡界也來一個『七出』么?我若犯了其中一條,是不是就可以『出』了啊?」
杭澈冷然道:「是『七也不出』。」
賀嫣:「凡人有『七出三不去』,你家卻反是『七也不出』?那是否凡界的『三不去』也反過來,你家是『三去』?說來聽聽,也好給我點希望。」
杭澈黯然地抖了抖眼睫,道:「三不去:病不去,生不去,死不去。」
賀嫣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一字一頓說著「七也不出三不去」的杭澈,態度實在是太認真了。
賀嫣試探地道:「你說的這個是杭家的家法,還是……」
杭澈斷然道:「杭家別人不需要,這是我的家法。」
賀嫣:「你給我立家法?還講不講道理?」
杭澈:「跟你講道理無用,而且,這家法,我也要守的。」末了,他頓了頓接著道:「我們一起守。」
賀嫣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他想問:「杭澈,你不會是真的喜歡我吧?」
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此話出口,若對方是真的,便是給人心口捅刀子……
杭澈一直說要娶他,要和他有一個家,卻從未說過喜歡他愛他。
因他本人抗拒這種夫妻身份,所以他本能地迴避有關夫妻感情的問題。兩人相處挺舒服,只要沒逼到他跳腳,他大概也能安分守己地當一段時間名面上的杭家「笑天君」。
「能有什麼真感情呢?統共也才不足一個月的交情。」賀嫣想,「我前世見過那麼多美女,從來沒對誰一見鍾情過,真以為這世上有一見鍾情呢?我才不信。」
冀家擺了接風夜宴。
杭澈和賀嫣去時,路過尹家下榻的小院,卻不見尹家人等著同行,待到宴上見到紅葯君略顯紅腫的雙眼時,賀嫣就知道,人家姑娘被杭澈方才兩次介紹夫人的行為傷透了心,今後估計都不會等杭澈了。
如此夜宴,杭澈不喜,賀嫣其實也不喜。
對賀嫣而言唯一的作用便是看看尹家雙姝,順便認認人。
冀家鳳鳴尊氣宇軒昂,秦家雁門尊一表人才,前者在無良谷青年排行高手榜排在第一,後者排在第三。
尹家的青萍尊、紅葯君緊隨其後分列四五。
當今修真界,榜上前五,只差樓蘭君不在現場。
修真界的排行雖與無良谷的青年高手榜在細節上有出入,但在座幾位領先分佔榜首的形勢是一樣的。
鳳鳴尊與雁門尊宴上觥籌頻繁,看來果如世傳那般關係甚篤。兩位家主早年有意讓兩家結親,秦家長姐和鳳鳴尊還有過婚約,據說婚姻禮儀六禮已完成前五禮,只差請親了,那秦家長姐突然早喪,兩家結親之事才擱下的。
賀嫣想:那位秦家長姐便是秦烽的胞姐,按說秦烽應該和這位只差臨門一腳的姐夫關係不錯才是,怎麼秦烽明明至冀家附近,身為秦家輔君,卻不現身?
對了,據說樓蘭君瀟洒不羈,不管家事,一年只有祭主之日才回秦家,一度被傳秦家尊君不合,後來是幾次秦家大獵樓蘭君皆有現身出手,才破了傳言。
夜宴上是冀家鳳鳴尊談笑生風,很有點意氣奮發的樣子。
鳳鳴尊也是少年成名,成年便躋身修真界青年高手榜榜首,焚香之役后他在修真界一枝獨秀,大有再現冀家當年巔峰榮光之勢,是冀家中興的指望。
鳳鳴尊形容溫潤,言談舉止讓人如沐春風,把場面照顧得很好,連對賀嫣的身份都沒有表現出一絲的驚訝。
賀嫣面上笑笑,心裡卻不領情。
鳳鳴尊雖讓人如沐春風了,但那股強壓別家一頭的氣勢掩不住,並且鳳鳴尊有意無意總與涿玉君對比,有一種要與杭家一爭高下之意。
說來也是,當今修真界的高手榜與無良谷的排名不一樣,在修真界里,杭澈是排在第二,是直追榜首鳳鳴尊的勁敵。
夜宴進行到後半段,不出賀嫣所料,果然切入正題。
話頭由那位雁門尊先起,說了焚香之役之後如何如何,五十年之期將至,四家要聯手云云。
賀嫣聽得昏昏欲睡,直到雁門尊提到「那個人」,現場陡然一冷,他才來了點興緻。
他看看在場之人皆是欲言不敢言的神態,插話道:「你們說的是婁朗吧?怎的遮遮掩掩的?」
在座之人聽賀嫣直呼婁朗姓名,皆是一驚,尹家青萍尊甚至投來了擔憂關切的目光。
杭澈見此,回了一句:「他無妨。」
【送五百字在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