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嫣能識別杭澈的一些情緒,不過僅限於一些,再多的他對那種冷臉也無能為力了。
招魂術能問人思想,招魂人可以問出比自己修為低,心志不堅之人的思想;一旦對上修為高於自己且心志堅定之人,便有風險;尤其碰到修為碾壓自己且心志極其堅定之人,將十分兇險。
后兩種情況,不是沒有鋌而走險成功的可能,但也有可能被對方抵抗遭受反噬。
鑒於之前在「人面不知何處去」中已試出杭澈修為不在他之下,而杭澈又是那種心志堅定之人,賀嫣不能貿然對杭澈用招魂術。
眼下來看,賀嫣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弄明白的事。
除了那若有似無一點點故人之感之外。
有很多問題,當面問就可以了。
賀嫣看杭澈微微低著頭有些黯然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他方才筆挺站崗毫不退讓的氣勢上哪去了。
賀嫣換個不那麼黯然的話題:「今天謝謝你。」
謝的是杭澈在嚴朔面前的表態。
或許因他們二人皆是心思剔透之人,溝通起來特別順暢,不需要賀嫣說太明白,杭澈一聽便懂,他淡淡道:「為夫應該的。」
賀嫣無語:「……你能不能不要『為夫』這麼自稱?」
杭澈認真地思索片刻,斷然拒絕他:「不能。」
杭澈各式拒絕手法,沉默的、直白的,賀嫣短短兩天內從一開始的暴跳如雷到現在束手無策乾瞪眼,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些事情,對方不讓步,只好自己讓步了。
但凡有把握打得過杭澈,他早靠武力值壓制了。
想到此刻自己正在感謝對方,賀嫣告訴自己要冷靜,吐出一口長氣,道:「長安令,一直是凡界和修真界努力維持的太平底線。嚴朔是長安使,逆他如逆皇帝,你今日的表態,不擔心搭上整個杭家么?」
杭澈語氣淡淡的,有氣定神閑的從容:「眼下時局,嚴朔不會與杭家為敵,更不會樹敵於無良谷。今日無論我說不說話,他都會息事寧人。你不必謝我,也無需擔心杭家。」
你看,杭澈這樣接話,又要聊不下去了……
賀嫣已經摸出點跟杭澈說話的套路,他一肚子的問題沒理清楚,自顧自地另起話題,毫無鋪墊就道:「你知道魂刃?」
魂刃,他用招魂術引火多年煉就而成,只有無良谷里的人知道,谷外他從未用過。方才殺噬魂妖時,他要取刃,被杭澈中途阻斷。
杭澈坦誠搖頭:「我猜想你要用動用某種仙術,並不知有魂刃。」
賀嫣:「……」
所以我剛才自己暴露了魂刃?
杭澈似乎並無發現別人秘密的快意,反而深沉道:「你所修仙術並非常術,不到萬不得已,慎出手為妥。」
賀嫣並不意外杭澈有所覺,他與杭澈有過交手,以杭家的涉獵,知道禁術並不奇怪,他不以為意道:「哦,涿玉君何意?」
杭澈道:「『人面不知何處去』之威力非常,陣術詭秘,必定用了非常之術。」
賀嫣挑眉,等杭澈揭底牌。
杭澈毫不迴避地道:「招魂術。」
賀嫣想:他果然是知道的。
既已知,賀嫣也不打算遮掩:「你當時壓制我出魂刃,是擔心被人看到,引人非議?」
杭澈:「杭家不會非議你,暗處還有他人。」
賀嫣:「秦烽?」
杭澈目光一冷,似乎不願多提此人:「不止。」
賀嫣:「你知道還有其他人?」
杭澈:「猜測。」
賀嫣心中一驚:杭澈也猜到了。
賀嫣能猜到有其他人跟著,是因為他熟知食魂類生靈習性,那隻噬魂妖出現在凡界,且長期徘徊不去,又很有頻率地出手,很可能受人操縱,操縱之人不會離噬魂妖太遠,很可能就在暗處。
那麼杭澈是如何猜到的?
賀嫣挑了個切入口,問:「那個孟瑤,你怎麼看?」
杭澈沉默不語,拒絕回答。
賀嫣:「……」
涿玉君,你這樣公私不分是不可以的!
賀嫣只好解釋:「她印台隱黑,在她三步之內,魂刃有震。」
「魂刃提示她身上有數魂。」
「只有一個可能,他修了與招魂有關的術,吸了別人的魂。」
他連說幾句,見杭澈聽得認真卻不言語,他便故意停下來。
杭澈等了片刻,不見後續,詢問地望進賀嫣眼裡。
見賀嫣壞笑著等他說話,他只好無比配合地問出了賀嫣最希望一個聽眾該問的話:「她為何去尋噬魂妖?」
賀嫣滿意地繼續顯示自己專長:「一個人去尋噬魂妖這種高品階的凶煞至少得有兩個條件:一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掌握噬魂妖。二是噬魂妖身上有想得到的東西,比如內丹。」
「以她的修為,絕無可能降服噬魂妖氣,否則也不會被噬魂妖吃掉。」
「一定有什麼影響了她的判斷。」
杭澈適時配合夫人,接話道:「她沒想到食魂獸進階了。」
對頭!賀嫣眼一亮,又想到一塊去了。
俗話說酒逢知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杭澈雖然不會聊天,但思路和賀嫣簡直神同步,這讓賀嫣覺得十分舒服,他洋洋洒洒地道:「雨前鎮之前的死者,每一個都是先被吃了兩魂再自殺滅掉生魂,這十分符合食魂獸一次只能食生人二魂的特點。孟瑤一開始基於這個判斷來雨前鎮,她胸有成竹的去落虎坡,沒想到食魂獸竟進階成了食魂煞,她措手不及,喪命妖口。」
杭澈微微點頭。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他們都意識到,這整個邏輯還缺少一環。
賀嫣和杭澈交換眼神,兩人同時眯了眯眼,驀地,那個疑團乍現,兩人異口同聲道:
「孟瑤。」
「孟瑤。」
對,問題就在孟瑤。
雨前鎮鬧鬼一事,為何最先來的是孟瑤?
孟瑤的修為最多築基後期,加上她帶的兩個築基初期的男修士,要拿下一個已經吃了數條人命的食魂獸無異虎口撥牙,基本沒有勝算。
只有一個可能,孟瑤有什麼特殊的方法可以馴服食魂獸。
賀嫣沉吟道:「其實,食魂類生靈,也是可以馴養的。」
杭澈顯出一絲吃驚的神情:「孟瑤馴養食魂獸?」
賀嫣一開始也推測是這樣,他立刻就否定了這種猜測:「若是她馴養的,她怎會不知食魂獸進階一事?而且作為飼主不可能輕易被自己馴養的反噬。」
他思路轉的飛快,眸光流轉,說到關鍵處,不自覺停下來,雙眼發亮地望著杭澈。
杭澈配合地替他把猜測說出來:「真正的飼主是她的主子。」
賀嫣嘆道:「這樣就合理了。她只是替主子辦事,按她以前的經驗此次來拿食魂獸並不難辦,他沒想到食魂獸進階了。」
「他的主子派她來,背後不知什麼用心。」
「噬魂妖吃的魂越多,內丹便越強大,有沒有這種可能,他主子其實是派她來送死的,正好還可以殺人滅口,她主子要的是噬魂妖的內丹!」
賀嫣說的興奮,有些口渴,正想喝水,手邊就送來一杯,他順手接過來,一口灌完,唇邊洇出濕濕的水光。
杭澈目光順著他杯子,到他的唇,最後輕輕地停在他沾了水珠的唇邊,靜默片刻,一臉正派地別開了臉。
賀嫣抿了抿嘴唇,接著道:「還有一件說不通,你家六子在鎮上住了幾日,她主子想必也是修真之人,不可能不認得杭家儒裝,他難道不怕這種時候出手,杭家會半途插手多管閑事嗎?」
說到杭家,便想聽聽杭澈的意見,賀嫣停了片刻,不見杭澈回應,有些不高興地追問道:「你說她為何非要挑此日出手呢?」
杭澈垂眸不看他,沉沉道:「時機正好。」
賀嫣撫掌稱是,道:「我看過,那隻噬魂妖是初進階的幼妖,它越長大越難控制,所以飼主是想在它初成妖時送上幾條生人魂喂下,待孟瑤三人一死,飼主便出來收噬魂妖的內丹。」
「所以這日子沒得選,今日便是它初成妖之日。」
賀嫣思路飛快,聯想到之前,問道:「你著急今日趕到雨前鎮也是為此?」
杭澈不置可否。
賀嫣目光晃過杯子,方才一杯不夠,他說的太多,又渴了。
正想動手倒水,又一杯遞過來。
再次仰頭喝完,他杯子還未落下,便問道:「飼主會不會是嚴朔?」
杭澈看向他掛著水珠的唇邊,手指在暗處蜷了蜷,有點像抹乾的手勢,他剋制地錯開目光,道:「不是。」
賀嫣也覺得不是,道:「嚴朔用搶就可以了,何必費事自己親自養。」
賀嫣望著他問:「那是誰呢?」
杭澈目光從左邊飄到右邊,仍不看他:「目前不得而知。」
賀嫣感到手上握著的杯子輕輕受力,他前世享樂十分習慣別人替他端茶倒水的服侍,慣性地鬆開杯子。
才想到,眼下端茶倒水的人是涿玉君,便低頭去看。
見杭澈把青花杯準確無誤地安放在原來的位置,還把杯沿的水漬仔細地抹乾了。
賀嫣哽了一下,蹦出一個問題:「杭澈,你是不是處女座?」
杭澈直接無視了他跨時代的問題,目光劃過他的唇角,臉一偏,再也不看他,背對他道:「晚了,睡吧。」
這麼一說,賀嫣也覺得累了。
杭澈仍給門窗皆下了墨符,比中午稍好些,牆免遭了毒手。
賀嫣睡床,杭澈睡榻。
賀嫣沾床就睡,將睡未睡之間,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窗邊榻上的杭澈。
月色透過窗紙落進屋裡,霜華滿室。
杭澈靜靜地卧在朦朧的月光下,一身青白與月色相近。
賀嫣這輩子看了不少書,他入睡前忽然想到一句:
君子如月,清澤流霜。
新婚第一夜,沒有雞飛狗跳,賀嫣睡得無比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