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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

  宮中縞素一片。


  大太監立於殿堂之上, 手執聖旨, 面色肅穆。


  "奉天承運, 皇帝昭曰:為大郯江山之永固, 祈天地福佑, 儲貳之重, 朕纘膺鴻緒、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謨烈昭垂, 付託至重。承祧衍慶、端在元良。朕十三子夏侯慈文成武德,御善奇格,天資萃美, 宏圖夙著,可立為新帝。唯新帝年歲尚猶,故著翼王輔佐, 待新帝行弱冠之禮后交權。所司具禮, 以時冊命。"

  滿殿群臣嘩然。


  夏侯慈隨著菱妃跪在後面,隱約聽到自己的名字, 匆忙中只看到了九哥和杜月芷背影一眼, 兩人皆未回頭。


  太監走到夏侯慈面前, 聲音悠悠:「陛下, 接旨吧——」


  夏侯慈只好磕頭謝恩, 接了聖旨, 再轉眼一看,周圍的人神色各異。唯有他的母妃菱妃,緊緊攥住了手, 平靜的目光露出幾分隱憂。


  「母妃!九哥!九嫂, 這是怎麼回事?父皇他怎麼會立我為新帝?」夏侯慈皺著眉頭。


  夏侯乾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微微一頓,換了稱呼:「陛下,不要擔心,父皇立你必有他的用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萬事小心些即可。」


  夏侯慈聽了那句"陛下",眉頭皺的越發厲害,英俊的面容添上一層憂思。


  菱妃心疼地撫摸著他的眉毛:「慈兒,勿怕。」


  杜月芷笑道:"是呀,陛下,你現在是一國之君,跟以往不同了呢……"

  "我還是我!月芷……九嫂,你們可千萬別拋下我不管!"新帝惴惴不安。


  「知道,知道。看,大臣們都在等你呢,你跟你九哥去吧。」


  夏侯乾又握了握杜月芷的手,夫妻二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夏侯乾沉聲道:「芷兒,我們去去就回。」


  杜月芷笑著點點頭,二人走後,她轉身看著那空蕩蕩,萬人之上的龍椅寶座,再看看被朝臣圍著的夏侯乾和夏侯慈,忽而自顧自笑了笑。


  真是想不到。


  原來是夏侯慈。


  她重生之前從未關注過夏侯慈,只以為即位的要麼是太子,要麼是準備違逆的二皇子,現在看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當年那個被其他小皇親貴戚排擠的孤僻皇子,被視為\"怪物\"一般的存在,居然一朝登上帝位,成為國君,若是時光倒流,想想當初的景象,倒也真是要感慨一番。


  「陛下居然立了十三皇子為帝,還要翼王輔佐,這翼王誠然成了攝政王,他們兄弟感情好,將來翼王想登位,只需十三皇子禪位,天下還是他的天下。」


  「可惜了五子勤王,費盡心思這麼多年,卻敗在名不見經傳的十三子面前。連我也不懂先帝的用意,為何會立十三子?」


  「是啊。五子和九子斗得這麼厲害,九子勝了五子,卻也沒有登上帝位。不過我覺得先帝立十三子也未為不可。十三殿下心繫天下,多次為民請命,春旱時還想親自去祈福求雨,這般仁善心腸,卻也是別的皇子沒有的。」


  "仁善?你忘了新帝小時候的際遇了嗎?被那麼多人欺負,必定留下了許多心理陰影,誰能保證新帝以後不報復?到底是仁善,還是偽善,時間長了,自然就知道了。"

  私底下,眾人議論紛紛。


  菱妃自然也聽了幾句入耳。沒想到懷帝臨死之際,還要將一個無辜的孩子推上風口浪尖。她的親兒子已經被裹了進去,她的養子也未能逃脫,說來,人已逝,她再怨恨那個人,也來不及了。


  站在不遠處的麗妃和皇后,雙眼射出凌厲的目光,似乎要將她凌遲。


  菱妃心中一凜,隱約有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皇后和麗妃朝她直直走來。


  "想不到妹妹悶葫蘆瓜似的躲了這麼多年,原來是為了今日,你恐怕在暗地裡綢繆了許久,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的就是你啊!想想太子死的時候,經手的是杜大人,而杜大人又是你兒媳杜月芷的哥哥,他自然會為了你這一派赴湯蹈火……哼,菱妃,依我看,那才是心機最深沉,最惡毒的那個人!"

  經過此番打擊,麗妃的容貌似乎衰老了許多,說話也刻毒了許多。


  皇后則咬牙切齒:「是不是你指使杜懷胤殺了我兒?!」


  菱妃娟眉微蹙,面若冰霜,卻見旁邊走出一個人來,是杜月芷。


  她款款而來,面容猶如皓月當空,空靈澄凈,卻又暗含洶湧:「兩位娘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哥哥清正明直,即便跟翼王府沾親帶故,卻也並非那等為了私事而罔顧國家王法的宵小之徒,他犯不著,也不屑為之。皇後娘娘別忘了,當初我哥哥可做過太子的親軍,再說,太子的死因已有仵作驗明,皇後娘娘不信我們,也該信大郯的明律正/法和事實!」說到後面,語氣一轉,變得犀利起來:「如今陛下留下遺旨,既然是十三殿下,那麼菱妃娘娘的身份也非同以往。還望兩位娘娘三思而後行,別無中生有,胡亂中傷,以免犯下大不敬的罪名。」


  皇后和麗妃被杜月芷說得一怔,面面相覷,還是麗妃反應快,最先反擊。


  「好啊,翼王娶了個好王妃,牙尖嘴利,竟膽敢面斥我們!論起來,你是小輩,我們是長輩,你不說跪著伺候,還以下犯上,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麗妃怒容,揚起手來,只聽正前方有人大喝一聲:「住手!」


  卻是夏侯乾和夏侯慈二人同時大喝,疾步而來。夏侯乾眼眸陰沉,警告性地看了麗妃一眼:「芷兒有何過錯,這是家事,自有我來處理,論教訓,還輪不到麗妃娘娘代勞,借過。」說完,竟不客氣隔開了麗妃和杜月芷,麗妃踉踉蹌蹌退開,夏侯乾將杜月芷摟在懷裡,低頭換了柔和的臉色,輕聲詢問。


  「沒事吧?」


  「沒事。」杜月芷搖搖頭。就算沒有兩兄弟阻止,她也不會容麗妃的手碰到自己。


  夏侯乾帶著杜月芷到一邊休息。


  不遠處,剛才還話里藏鋒的五子勤王,暗暗皺了皺眉。


  「這翼王寵愛嬌妻,膽大妄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麗妃難堪……」


  「說不定是在警告勤王,讓他別插手……」


  夏侯慈看到杜月芷無事,才放下心來,又聽朝臣議論紛紛,臉色不大好。


  想起杜月芷曾經說過,即便是再有權勢的人,也逃不過輿論與造勢,堵不住泱泱眾口。


  麗妃真的只是要教訓無禮的小輩嗎,在這樣的場合,她分明是借敲打杜月芷給新帝和翼王一個下馬威,她如此聰明,又如此愚蠢,在試探,也在考驗所有人的耐心。


  再看看那些文武百官,或爭吵,或沉默,或觀望,對於新帝,他們並未完全信服。


  夏侯慈年輕而英俊的臉少了幾分瀟洒,多了幾分凝重,當下沉起臉,立於階上:「放肆!父皇剛剛駕崩,就有居心叵測的人蓄意鬧事,以往朕輩分小,暫且不理論,但父皇既然立朕為新帝,就是將江山交予朕的手中,朕是天子,既會為天下蒼生負責,也會為廟堂朝廷立威!從今以後,再有在朕面前失儀者,朕不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父母兄弟,一概交由儀官處置,絕不姑息!」


  他長身玉立,雖然年少,這番話卻有暗含震懾之力,那些議論的聲音頓時全都消失了。


  杜月芷清亮的眸子一轉,立刻拜倒在地,聲音清脆:「謹聽聖令,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夏侯乾一愣,看著向新帝盈盈拜倒的嬌妻,唇邊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緊接著隨之單膝拜倒,沉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菱妃毫不遲疑地下跪拜倒,周圍的太監宮婢放下手裡的東西,頭向著新帝拜倒。


  彷彿潮水一般,百官紛紛撩衣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些聲音宛若古木撞擊佛鐘,震聾發聵,麗妃面色發白,那隻手卻是怎麼也下不去了,整個人略略有些站不住。


  皇后,還有皇后,她還可以借皇后之手,阻止這一切……


  回頭尋找皇后,還是勤王上前,扶住了麗妃。母子連心,他怎麼會不懂麗妃在找什麼:「皇后已經被儀官請下去了,母妃……」


  請下去的意思,不言而喻。母子倆互看一眼,眼神暗藏深意,隨之跪了下去。


  夏侯慈站在最上方,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背後,是明黃龍椅,萬年不變地等待著。


  那雙被治好的黑亮眼睛,目光緩緩滑過他的母妃,他的九哥,他的九嫂,他的至親之人,再沒了方才的彷徨。


  父皇,你留給我的東西,我一定好好照看。


  我要保護所有我想保護的人,也會愛萬民,親賢政,做一代明君。


  但我不會用你的方式。


  我所愛,絕無傷害。


  ……


  「平身。」


  他吐出這兩個字,穩穩朝著龍椅走了過去,一步,接一步,直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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