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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自殺

  杜璋病了, 杜老太君憂心忡忡,整日守著,女孩兒們也都去隨同陪伴著。


  「你們小孩子家家的,熬不得夜,快回去休息吧。尤其是芷兒, 看你這眼睛, 過幾日去宮中見娘娘, 可怎麼了得!」老太君心疼地摸了摸杜月芷的臉。


  杜月芷小手覆著老太君的滿是皺紋的手, 淡淡地搖了搖頭:「我沒事。老太君,還是您去休息吧,這裡有這麼多人守著,父親會沒事的, 您就別擔心了。」


  老太君年事已高, 精神也陡然衰退了許多, 頭髮已白了大半,眼睛深陷渾濁,說話亦沒有了往日的利落, 隔不多久便要伏在靈珠懷裡喘息一會兒:「你父親這病來得兇猛,又這麼突然,我隱隱聽見說, 還吐血了,急的我幾天沒睡好。如今府里還有二夫人當家,胤哥兒和少夫人也能幫襯著,你雖好, 到底也要嫁出去了。看你父親這情況,一日不日一日,真叫人憂心,只怕趕不上你的大婚。」


  在九皇子和杜懷胤的催促下,以為菱妃娘娘賀壽的名義,杜月芷大婚在即。雖然前面還有杜月薇和杜月鏡未嫁,但若是有合適的理由,例如長姐守孝,夫婿遠行等,妹妹先嫁也是有的。只要事事妥當,這些虛禮倒可以放一放。杜府長時間未大操大辦喜事,最近有多發事端,老太君也有意藉此沖一衝喜。


  杜月芷微微一笑:「無礙的。」


  她再看了看靈珠,遞了個眼色,靈珠會意,輕聲軟語勸著老太君回房休息。


  杜月芷送出去的時候,外房還坐著常氏與杜月薇母女。


  所有人都能去看杜璋,唯有她們,不行。


  為免老太君看了擔心,便有意避開,送走老太君,杜月芷返回,被常氏一把拉住。


  所幸琳琅和抱琴早有防備,連忙擋在前面,隔開了常氏的手。


  「芷姑娘,大爺病著,好歹讓我們看一眼吧。」常氏臉色先硬后軟,若是求人,少不得放低態度。


  杜月芷淡淡道:「他很好,無需擔心。」


  「大爺病了這麼多日,我未曾聽見他的聲音,想是連醒來都沒有,怎麼算好?」常氏急了起來:「你故意攔著我和薇兒,不讓我們去見大爺,到底是何居心?」


  「常夫人,你弄錯了,並不是我攔著你們,而是父親不願見你們。」


  「我不信!」


  「你信與不信,與我何干。總之不讓見就是不讓見,你們願意待在這裡就待著,不願意就走。」杜月芷轉過臉去:「來人!」


  「三姑娘。」


  「好生看著我父親,不要讓不相干的人在他的病榻前打擾,如有擅離職守者,一律打出去販賣,再不得脫離奴籍!」


  「是!」


  杜月芷吩咐完,自顧自朝里走,而常氏和杜月薇則被攔在外面,再見不得杜璋一面。


  常氏痛哭起來,她咒罵杜月芷,歇斯底里,直到全面崩潰。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又會落到剛進府時的境遇,明明嫁與杜璋,卻見不得他,看不得他,聽不得他,守不得他。


  這般酷刑,她已嘗過一遭,過了十數年,再嘗一遭。


  扎心之毒,深入骨髓,如何能解?


  「母親,母親!您別著急,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杜月薇滿頭是汗,拍著母親的背,讓她緩氣。


  回過頭來,看著被人守圍得密絲嚴縫的房間,杜月薇眼裡隱隱閃過痛苦的煎熬。這裡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隨意進出的地方了,他的父親,正在杜月芷的刻意安排下,與她們越來越遠。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杜月芷進了房間,所有人都走了,留下來的,只有她房裡的人。她坐在父親的床前,琳琅給她倒茶也不喝,抱琴勸她去睡覺也不聽。她就靜靜坐在那裡,看著父親沉睡堅毅的臉,心裡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杜璋的臉是古銅色的,眉毛粗揚,雙目緊閉,堅毅,冷硬,剛強,臉上還有幾道銳利驚險的疤痕,征戰沙場的將軍,總會帶著這種一輩子也去不掉的功勛。自吐血以後,他的白髮更多了,即便是睡著,也總是滿懷心事,眉心緊鎖。


  哥哥很像父親,但她一點也不像。


  她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像杜璋的地方,模樣,氣息,性格,她與他好似並非父女,而是陌生人。


  可也算不得陌生人,因為她每每想到母親那麼愛他,心裡就很痛苦。


  越是痛苦,就越恨他。


  她不曾期望過大富大貴,只想有父母和兄長在身邊,如果母親沒有遇到父親,就不會失去性命,以致母子三人生離死別。她若是有了母親,又怎會被人如此折磨,生生承著前世慘痛的遭遇?


  可,如果母親沒有遇見父親,也自然就不會有她。


  該是命里那一劫,就該受著,誰也逃不過。


  杜月芷從袖子里摸出一根銀針,捻在指尖。


  針尖在燭火下發出閃閃灼人的光芒。


  大約感覺到房中的異樣,杜璋眉毛微動,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看見杜月芷拿著銀針,沉默不語地看著他。


  杜璋反而很是鎮定,看著自己的這個女兒,似乎在她的臉上找尋什麼。


  「你想為你的母親報仇,怎麼不動手?」


  杜璋道。


  他的心早已千瘡百孔,身體也虛弱不堪,但說出的話,依然帶著異常的冷靜和強大的威嚴。


  杜月芷也不客氣,一針下去,刺痛瀰漫開來。


  杜璋躺著,只等著那刺痛從心臟發出,可未想到,刺痛過後,倒像是打開了血脈,堵塞的血液又重新流動起來,身體的沉重和難受也減輕不少。


  再扎幾針,杜璋慢慢從沉重的病痛中解脫出來。


  一時之間,冷漠和尷尬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那麼軟弱無力。


  杜璋也不知說什麼好,他知道女兒想讓他死。


  他的小五女兒荇兒曾趁他有片刻清醒,將府里的情形告訴給了他,包括杜月芷如何欺上瞞下,不讓老太君得知他的病情,也不讓常氏母女來看他,甚至,連請醫服藥都要過她的手。如此控制,他的命,只怕也不是屬於他的了。


  荇兒是個好孩子,見他動彈不得,還軟軟地抱了一會兒他,讓他知道,這麼多孩子中,總有一個是視他為父,全心全意對他好的。


  他是將軍,是丈夫,也是父親,他也曾以為自己會履行洛河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但天不從人願,他肩膀上負著諸多使命,這一點,洛河永遠也不理解。


  他不愛她嗎?不,他愛她愛得發狂。


  可是她又何曾理會過。


  她一意孤行,要將腹中已快要臨盆的胎兒打下來,若不是菱妃攔著,怎會有芷兒出生。


  她回到了府,獨居一隅,再也不肯見他,即便是見著,也沒有好顏色。


  她拋夫棄子,要返回西丹,他去追她,在最後一刻她終於回了頭。


  卻不是為他。


  是為了她的兩個孩兒。


  她為了保全她的兩個孩兒,輕易放棄了自己的性命,從來沒有信過他可以救她。


  他連她的屍體也沒看著。


  杜璋慢慢掀開被子,再掀開自己的衣服,肚腹之間,有一道深深的刀痕。


  那刀痕成了血紅的一道疤,深陷進去,好似粗繩勒進去,周圍的肌肉高聳起來。


  可想而之,當初是下了多麼大的力氣。


  杜月芷怔怔看著。


  「我當初也曾想過隨你母親而去,只是失敗了。」杜璋淡淡道:「我活著,還要為她處理身後事。」


  「你長得隨你母親,不能像你哥哥那般留在我身邊,只能將你遠遠送走,才能保全你的性命。」


  「你哥哥為了這件事,恨了我一輩子。他往他心上刺的那一劍,又何曾不是刺在我心上?麗莘恨著你母親,貿貿然將你接回來,又怎能護你周全?但你們脾氣都隨你母親,認定了一件事,就再也不回頭。」


  杜璋臉上閃過幾分慘淡:「但你們終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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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月芷坐在燈下,把玩著那九連環。


  玉潤光澤,觸手升溫。


  她解不開這九連環,也解不開這一連串的死局。


  她想讓父親死,讓常氏伏罪,給母親平反。


  原本順理成章的東西,卻因為杜璋那道深深的自殺痕迹,而有了轉折。


  她被逼到一個,退無可退的境地。


  「芷兒,若是為難,就不要再想了,隨他去吧。」


  夏侯乾心疼地摸了摸她冰涼如水的長發。


  緞子一般的長發,在指間卷滑。


  「我不知道。」杜月芷放下九連環的那一刻,夏侯乾已經張開雙臂,牢牢圈住她纖細的身子。


  杜月芷環著他的脖子,雙眼微閉,靜靜聽著這個男人的呼吸。


  他對她的事,從來都只幫忙,不打擾。他放手讓她自己做決定。


  但是有的決定,真的很難。


  「我想進宮,再見懷帝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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