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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瘋魔

  杜月芷到了最終坦白的時候。


  其實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重生這件事, 正所謂君子不言怪力亂神者,就是她自己,也時常懷疑,自己重生究竟是存在的,抑或是一場大夢。她將自己的前世今生一一道來, 平靜淡然, 將自己置身於一個旁觀者的位置, 正視自己的過往。


  她本以為會嚇到夏侯乾, 然而卻並沒有。


  他好似早已知曉,從頭到尾安靜聽著,亦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


  「既然你是存在的,就說明重生這件事並不是子虛烏有。」他只是後悔自己沒有早些遇到她, 好教她少吃點苦。


  芷兒的前世是一場悲劇, 也難怪她當初冷漠疏離, 刻意避開,任誰受了這麼大的傷害,都不會輕信他人吧。可是芷兒仍然選擇了相信他, 不知是他的幸運,還是芷兒的幸運。夏侯乾想想就有些后怕。


  不過有的地方,杜月芷還是狡猾地閃過了, 比如……她曾嫁給二皇子為妃,也曾為他生下一個女兒,雪兒。


  很奇怪的是,夏侯乾心裡湧起的是心疼, 雖然杜月芷輕描淡寫,一語帶過,但是那種強烈的痛苦只會隨著時間的逝去而變淡,而不會消失。夏侯乾不知杜月芷是如何消化的,那一定是很難,經過很長時間,才磨去瘋狂和仇恨,沉澱下來……


  一個母親想要保護孩子的心,是亘古不變的。正如洛河公主保護杜月芷,杜月芷保護雪兒,傾盡全力,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他隱隱察覺到,芷兒是因強烈的恨意以及強大的執念才會轉世重生,或許,也是她心疾久治不愈的原因。


  若要解除心疾,唯有……化解所有的仇恨。


  夏侯乾當機立斷,在杜月芷身體好些了以後,將她接入宮中,到明華殿去了一趟。


  明華殿長久無人居住,已經衰敗了許多,空蕩蕩的大殿,桌椅窗幔都破爛不已,華彩的顏色已經暗淡,歡樂的笑聲也消逝在四角上空,走在滿是灰塵和蜘蛛網的低廊,還落著不知哪個宮女遺失的珠花,黯然失色。


  杜月芷不明白夏侯乾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


  夏侯乾站在她身後,眼神溫和:「這裡曾經住過一個特殊的女子。」


  「特殊的女子,是誰……」


  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感覺到,這就是她母親洛河公主曾居住過的地方。


  她驚喜地看著夏侯乾,不消她問,夏侯乾微微點了點頭。


  杜月芷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她獃獃看著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桌上快要成灰的紙筆,牆上掛著的斷翅風箏,小小的出鞘匕首,布滿鐵鏽,已經看不清匕首上的花紋……杜月芷彷彿隔著遙遠的時空,看著她母親穿過閃耀著光芒的珠簾,一手拿著匕首,一手擺弄著風箏,對著她笑道:「芷兒,娘帶你去放風箏好不好?」


  剎那間,封閉的記憶如同漫天雪花一般飛了出來。


  母親抱著她去看花燈,花燈那麼美,卻美不過母親開心的笑容。


  母親慵懶地躺在躺椅上,拿著一本話本,上面的字認不全,非要父親念給她聽。


  鞦韆上,母親的裙裾長長飄了起來,映著日光,玲瓏剔透。


  馬車軲轆斷了,大雪中,母親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兄長,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就為了趕上父親的生辰……


  自己出了熱疹,啼哭不休,母親抱著她走來走去,哄得眼淚汪汪。


  以及最後一面,母親落在她腮幫子上,含淚悲傷的吻……


  她在杜府呆的日子也不短,可卻從來沒有感覺到過母親的存在,原以為自己遺失了三歲之前的記憶,現在才知道,不是的。


  杜府沒有一丁點母親的氣息,沒有她喜歡的東西,也沒有她生活的痕迹,甚至連談論她都是忌諱。


  然而在這個衰敗的明華殿,杜月芷突然就感覺到了,這裡有著母親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她的氣息充盈著整個宮殿,每一粒灰塵,每一處倒影,每一個角落都有她,她在這裡,留下了自己的快樂。


  也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杜月芷聽到了關於母親的往事。


  她的母親一生都是謎,她偶然從夏侯乾口中得知,才隱約有些了解。


  了解越多,關於母親的回憶就越多,她原來也是被娘愛過疼過的孩子,並不是被拋棄,而是被拯救的那一個。


  知道這一點,她忽然就有些釋然了。


  她是母親的延續,身上流著母親的血,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能證明母親對她的愛呢?


  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甘心。


  母親仍然愛著父親。


  至死不渝。


  可是父親卻負了她。


  不知為何,杜月芷突然想到一個可疑點。在這段往事中,常氏姐妹是所有事情的轉折點,一切都要從她們出現算起。杜月芷不相信她們什麼都沒做。不管常氏姐妹是出於什麼目的插手杜府的生活,杜月芷都要查清楚,她們與母親之間的淵源。


  「我母親的死,跟常夫人和常貴妃脫不了干係。殿下,我要見常貴妃。」


  夏侯乾看著杜月芷篤定的目光,一時詫異之後,點了點頭。


  *


  常貴妃處於宮中最偏僻的角落,也就是冷宮,夏末秋初,天氣仍很炎熱,可是這破爛宮殿里卻繚繞著陣陣寒氣,背陽向陰,見不到一絲陽光。偶爾飄出來瘦的像鬼似的宮女,面無表情,輕飄飄走過,倒是嚇人。


  執管的太監笑眯眯將他們帶到最里的宮殿里,推開門,探頭看了一眼,又殷勤道:「裡頭臟,咱家先去吩咐人進來打掃,清理乾淨……」


  「不必了,你下去吧。」夏侯乾一揮手,那太監便掛著笑,退下了。


  兩人踏入。


  有人來,一屋子老鼠吱吱叫著,邁著小肥腿從兩人腳邊飛躥出去。


  「小心!」夏侯乾攬住杜月芷的腰,將她抱了起來,以免被老鼠蹭到。


  杜月芷卻並未在意這些,她涼涼的目光落在漏風破殿的深處,那裡有一隻床鋪,上面隱約躺著一個人形。


  常貴妃已經病了很久,她縮在一團破絮里,身著單薄的布衫,面朝里凍得瑟瑟發抖。


  從前保養良好的長發已經白了一半,髒兮兮的,上面結著蜘蛛網,一隻指甲大的黑蜘蛛從腹部吐出絲來,長長垂了下去,再慢慢爬上來,鑽入頭髮里。


  再看周圍,無一不透露出凄涼孤清之意。


  察覺到有人進來,常貴妃費力地坐起身,門外沒有陽光,兩人逆光站著,或許是久病恍惚,或許是眼花,常貴妃竟有些懼怕地看著杜月芷。


  她驚訝地張大嘴巴,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那張隱在黑暗中,如同夢魘一般存在的容顏。


  「符鶯……你不是早死了嗎,怎麼又活過來了!你,你是來索我命的,對不對……呵呵,我不怕你,我是貴妃,陛下最寵愛的貴妃,我才不會怕你……」


  杜月芷和夏侯乾對視一眼,都覺得常貴妃有些瘋魔了。


  夏侯乾擔心常貴妃傷到杜月芷,故而護著她,不讓她靠近。可是杜月芷卻搖搖頭。


  常貴妃瘋了也好,瘋了,才能逼問出她內心的真話。


  杜月芷眸光一轉,定定神,再抬起頭時,面孔儼然換了一個人。


  她本就長得嬌艷動人,從前總是沉著氣,寧靜淡然的樣子,將容貌的艷壓下三分,如今她神情靈動俏皮,周身氣勢大開,竟完全將骨子裡真媚全部逼發出來。


  夏侯乾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杜月芷。他雖從未見過洛河公主,但眼前的芷兒,赫然就是另一個洛河公主!

  杜月芷一步步走向常貴妃,嚇得常貴妃直往後縮。


  「別過來,別過來!你已經死了!快滾開!」


  杜月芷天真道:「我死了?不,我沒有死,我是來帶你走的……」


  常貴妃臉已經瘦的不像樣子,因害怕而嚇得臉色發白,上面凹著黑幽幽的大眼眶,極是難看。她揮舞著雙手,大喊大叫,蜘蛛從她頭髮里爬出來,飛快逃竄。


  杜月芷一言不發,立在她面前,那眼神,就好似真的符鶯在看她,帶著洞察一切的憐憫,以及抵擋一切的勇氣。


  常貴妃受不了了,她恐懼,她害怕,用破絮蒙著頭,厲聲尖叫。


  杜月芷突然大笑起來:「常貴妃,宮裡的日子快活么?你得償所願,位於萬萬人之上,可那杯毒酒好苦,我不想喝,是你和常麗莘逼死了我!」


  「我沒有!不是我!」


  「是不是你,不如隨我一道下黃泉,到了閻王爺面前,由他來評判!」


  常貴妃尖叫一聲,跪在她面前磕頭:「求求你放過我吧!符鶯!你不是被我逼死的!都是我姐姐做的!是她偽造了書信內容,我只不過是謄寫!我什麼都不知道!」


  偽造書信?

  洛河公主是因為叛國才被刺死,最大的罪證就是那封她親筆所寫的泄密之信。杜月芷原本只是猜測書信會被偽造,卻未想到,竟是真的。


  杜月芷心砰砰直跳,斂住心神,再道:「那書信所在何處?」


  「丟,丟失了……」


  杜月芷呵斥道:「撒謊!」


  常貴妃拚命搖頭:「不……在,在我姐姐那裡……」


  竟是常麗莘將書信藏了起來!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從未害過你們,可你們卻想要我的命!」杜月芷學著母親的形容,說出這番話,卻像是真的變成了洛河公主在質問。


  常貴妃深陷的眼窩中,竟出現了淚光:「符鶯,只有你死了,陛下才會寵愛我,給我無上尊榮,杜璋才會一心一意對我姐姐好,給她名分,給月薇嫡女的身份。你要知道,妾不如妻,庶不如嫡,我姐姐懷了孕,卻連說也說不得,整個杜府都要瞞著她懷孕的消息,整日整月被關在院子里無法出去,就為了不讓你聽見,不讓你看見。你其實也不在乎名分,為何容不下我姐姐?你造成了所有人的痛苦,而且,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回西丹么……那天,只要你不回頭,你就可以回到生你養你的西丹,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那日洛河女扮男裝,舟車輾轉,前去會見從西丹趕來,盤踞在關山的護軍。


  誰也不知道洛河去那裡做什麼,但是當護軍被周遭的大郯將士圍攻時,洛河協助西丹軍師突圍,已經表明她是在叛國。


  兩軍交戰,西丹已經突圍一半,杜璋只顧死死看著洛河,竟被一根長矛刺穿腹部,獻血噴涌。


  洛河公主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躲入西丹的護軍中,回到西丹。


  可她聽到了杜璋的呼喚。


  她回了頭。


  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離開,她卻在最後一刻奔向了杜璋。


  洛河知道回頭會死,可她還是回頭了。


  「是你自己要回來,你不回西丹,就得死在大郯,你選擇的是杜璋,怨不得任何人!我們只不過是將計就計,告訴你西丹來了護軍,在你身上放了一封信,讓你斷絕了回頭的念想,並沒有想害你……」


  「好一個將計就計,你們明知道那封信會害死我母親,明知道我母親舍不下父親,卻花言巧語說你們沒有害人之心!」


  「母親?」常貴妃恍惚抬起頭:「你不是洛河……我認得你,你是符鶯的女兒……你是,跟薇兒搶奪嫡女之位的,杜月芷!」


  杜月芷早因為極大的氣憤和悲哀,已維持不住偽裝,她雙眼流著淚,緩緩閉上眼睛,身體晃蕩了一下。


  夏侯乾極快地走過來,摟住她的腰,讓她伏在自己的胸口歇息。可是杜月芷卻止不住的顫抖,已經處於半暈狀態。夏侯乾頓時急了,將她抱了起來,就要出門。


  卻聽常貴妃在後面喃喃道:「符鶯,是你有罪在先,你不能貪心地擁有兩個極位男人的愛,你不能活得那麼無憂無慮,這不公平……」


  夏侯乾臨出門看了她一眼,不過短短一年未見,那個盛氣凌人的美艷貴妃已經變成了垂老之婦,神經兮兮,與蟲鼠為伴,此生再無重見天日之時。


  罪有應得。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留言好少,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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