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城
「符鶯,是你!」
懷帝混濁的眼珠忽而射出銳利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樣攫住她的身體,令她動彈不得,五臟六腑俱感受到絞殺般的痛苦。杜月芷沒來由的害怕,倉惶朝周圍看,殿下,哥哥,老太君……人卻不知去了哪裡,大殿空無一人,求救無門!杜月芷只得拚命掙扎,忽而感覺到懷帝松放了手,心中一松,卻發現自己的手上全都是鮮紅的血跡,淋淋瀝瀝灑了一地。
抬頭,懷帝捂著胸口,鮮血氤氳黃袍,踉蹌幾步,又驚又怒:「你弒君——朕要將你杜家滿門抄斬!」
她尖叫一聲。
「啊――」
驚駭中,只聽得遙遠一句:「姑娘,你沒事吧?」
杜月芷猛地坐了起來,大汗淋漓,胸腔里的小心子怦怦直跳。
抱琴聞聲,擔憂地走了進來,掀開簾帳,麻利地將床前系著的荷包打開,取出一隻小小的夜明珠來。夜明珠發出瑩潤清幽的淡芒,照亮了滿室黑暗。這夜明珠光澤柔和似月光,不比燭光刺眼,用它照明,更易重新入睡。
抱琴將夜明珠擱在床頭,手裡拿著一方帕子,小心地擦拭杜月芷的額頭,上面亮晶晶密密的全是汗。
看著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杜月芷搖了搖頭,唇色蒼白:「我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
抱琴嘆了一口氣,自從上次進了宮,姑娘日日做噩夢,也不知夢到了什麼,平時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屢次嚇出汗來。不過只要叫醒就沒事了,抱琴看著杜月芷小小地擁著被子,也不再勸:「那我幫姑娘掖掖被角,夜還長,姑娘且先睡著,等明日再理論。」
「好。」
抱琴走了,夜明珠發著幽幽淡芒,杜月芷翻了個身,想著方才那個夢,不禁咬住了被角。夢裡,她好似殺了懷帝……可是為什麼呢?她與懷帝素無恩怨,僅僅只是初見。不過那一次初見,也嚇去了她半條命。
那日真是好巧不巧,懷帝的玉佩偏偏掉在她面前,她不能不動,拾了玉佩要還給懷帝。然而懷帝看到她的臉,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把將她拉了起來,面容冰冷如鐵,寒徹入骨,從齒間擠出兩個字:「符鶯。」
這兩個彷彿沾了詛咒的字,令大殿的年長之人一顫。
昔日洛河公主的名諱,在杜家是個禁忌。就算是杜月芷兄妹,也從不輕易提起。如今從當今的九龍天子口中說出,如果這名字的主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她或許無法感受到那種震撼——陰影猶如烏雲一樣,瞬息降落,籠罩大殿。
她的手腕被抓得極痛,然而懷帝的氣勢頗為厲害,她竟無法抵抗,忍不住蹙起長眉:「聖上,你認錯人了,我不是。」
「你不是?」威嚴的疑問,緊接著一股大力襲來,懷帝黃袍一揮,杜月芷天旋地轉,摔倒在地,金磚地面冷津津地碰著她的臉。
眩暈之際,只聽滿殿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父皇!杜三小姐乃是杜將之女,初次覲見,不論其間有什麼誤會,請父皇三思!」
「閉嘴!」懷帝眼中的瘋狂之色不減,額角突突跳起,面色猙獰,青筋盡露,竟再次抓起她,朝殿外走去。杜月芷踉踉蹌蹌,無法掙脫,疑慮,吃驚,擔憂,恐懼充斥她的腦袋,小臉血色褪盡,蒼白至極。
杜月芷在顫抖。
她感覺到了懷帝綿綿的恨意,針尖扎心般的恨意。
懷帝分明是想要殺了她,帶著她去的地方,是死亡的深淵。
為什麼?
老太君也在求情,毫無作用,常氏母女不發一言,杜將鐵青著臉,嘴唇張了又緩緩閉上。直到杜懷胤和九殿下跪在懷帝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才堪堪停下。杜月芷已經記不起來他們說了什麼,她太害怕了,以至於癱軟在地,被人扶著出了宮,上了馬車,回到家,睡在床上。她不停做噩夢,夢中總是回蕩著「符鶯」兩個字,以及懷帝那張殺人的臉。
今次的夢更加可怕,以往只是夢到懷帝殺她,這一次卻夢到她殺懷帝。
母親,這是你給女兒的啟示么?當年你究竟是怎麼死的……
她緩緩閉上眼,想象一雙溫暖的手撫摸自己,愛護自己,可她也知道自己在妄想,因為她再也得不到了。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痛皆是母親死去之後才發生的。倘若母親死得不冤,為何她的名諱會成為禁忌,為何所有人避而不談,為何懷帝又是那幅樣子……
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夜明珠光芒淺淡,她眼睛脹澀,慢慢要睡過去,忽而感覺床帳又被掀起,她背對著外面,以為是抱琴來了,便道:「抱琴,你去睡吧,我醒過一次,不會再做噩夢了。」
一隻溫熱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垂。
她有了感應,一下子回過身來,看到了那張讓她無法忘懷的臉,掛著淡淡的笑意。
「芷兒。」他喚。
此時她不想他是怎麼繞過重重守衛,在深夜不驚擾任何一個人,出現在她的帳前。只覺得心中一暖,肩膀一松,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看你。」簡短一句話。
她哽咽一下。
「做噩夢了?」夏侯乾微微一笑,將帳子放下,坐在床前。杜月芷要坐起來,卻被他按著膀子:「躺好,小心著涼。」
杜月芷便睡著,睜大眼睛,看著他的側臉。他和懷帝長得不一樣,他的鼻子挺直,眉眼深邃,透著英氣,薄唇卻不薄情,冠發時有一道尖,有時候他也會生氣,他生氣的時候,不動聲色,臉沒有太大的變化,唯有眸子會變得很冷,不近人情。但是在她面前,他卻總是笑得時候偏多,彷彿看到她就很愉悅。
如果總是讓一個人笑著,那麼該是喜歡了吧。杜月芷心猿意馬,想到了其他事。
此時夏侯乾摸了摸被子,觸手冰涼,忍不住道:「芷兒,難怪你會做噩夢,睡著這麼冰涼的被窩,怎麼會有美夢。」
杜月芷才想起來,自從琳琅走後,她就不再讓別人給自己暖被窩了。可她自己又沒有暖被窩的能力,夏天倒還罷了,如今可真的是枕著一簾清冷,連捂被窩的湯婆子也暖不起來的。見夏侯乾調侃,她抿了抿唇,維持最後的自尊:「我怕熱。」
「哦?我正好怕冷,才剛走了夜路,芷兒不如幫我暖暖吧。」夏侯乾不由分說,伸手入被,將杜月芷整個人抱起,嚇得杜月芷將胳膊環在他的脖子上,又怕驚動人,小聲問:「你幹什麼?」
她現在僅穿著一件雪白的裡衣,於他單獨相處,與禮不合。夏侯乾神情自若將她往裡面移,放下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暖床。」
杜月芷連忙搖頭阻止,夏侯乾已經躺在她身側,單手抓住被子,往兩人頭上一蒙,杜月芷眼前一黑,暖意拂面,不由自主往旁邊一縮,被夏侯乾大手撈入懷中,杜月芷還是哼哼唧唧的不願意,推他出去,被夏侯乾牢牢控住腰身,調笑似的命令:「別亂動。」
到底是誰亂動,她好好睡在床上,是他翻來覆去地折騰!杜月芷瞪了他一眼,繼而想到黑暗中他看不到,忍不住又是一笑。
夏侯乾不理會,將她翻了個面,面朝自己,再將她冰涼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懷中,想了想,又貼身放著。
杜月芷碰到男子火熱的肌膚,燙得嚇人,她直縮手,被他按住:「這樣暖的快。」
「誰要暖的快,我,我才不想這樣被你暖著。」杜月芷臉色緋紅。
不管杜月芷怎麼口是心非,被窩很快變得暖融融的,手也熱了,身體也暖了,血液彷彿又重新流動起來,從頭到腳都很暖和。杜月芷覺得臉很熱,可是又不敢亂動,只好閉著眼睛裝睡。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氣息拂在自己的鼻尖,睜開眼,看見他的眼睛,流光微芒。
夏侯乾摸著她的手暖和了,便拿出來,握在手中把玩。她的手很軟,小小的,柔若無骨卻也不安分,要是不舒服了,隨時可能撓他一爪,跟不講理的小貓一樣。可是在往上,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雪藕似的手臂,卻有著幾道淤青的指痕,一直沒消下去。
想到那一日情況危急,他慶幸自己在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愛憐地吻了吻她的手心,聲音不急不緩。
「你別怕,我不會讓他傷害你的。」
杜月芷不吭聲。
誰都知道,「他」是誰。
「他」,有著天下最大的權力,予殺予奪,自她出宮后,波瀾不驚,可是靜水流深,表面平靜,也許內里早就波濤洶湧,只是按著不發,一發致命。杜月芷有強烈的預感,任她如何掙扎,也掙不過「他」。
杜月芷撓了撓夏侯乾的手心,示意他看自己:「今天我做的夢,跟以前不同。」
「怎麼不同?」
「我夢到我好像殺了他。」
語畢,她很嚴肅地看著夏侯乾。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嚴肅,繼而,默默扭過頭去。
緊接著,整個床開始微微顫抖。
杜月芷也知道自己這句話很傻,可是那個人不用笑得這麼厲害吧。杜月芷看著他的肩膀一直在抽搐,人卻始終不回頭,便有些惱羞成怒,又捏又掐,最後撲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隔著衣服,磕得牙疼。
夏侯乾足足笑了好一會兒,一直到杜月芷咬他,他怕她熱身子吹冷風,才忍住笑意,把杜月芷按住,用被子一裹,只露出小腦袋,見她小臉飛上紅暈,越發可愛,忍住大親特親的想法,定定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