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田中之肉
阮巧巧越想隱藏的東西,他就越好奇。阮巧巧一連貫的小動作,早就被他不容一絲紕漏的眼角餘光納入其中。
身為妘君夫面見外祖父時,阮巧巧心不在焉的用裙擺遮擋包袱。眾人一齊入座時,阮巧巧有意落在最後,胳膊挽著包袱吃力跟著。應他之邀入座時,包袱刻意被調換到另一側身畔,想防他看見?分配好雞兔肉后,他不動聲色的換邊落座,偏要讓包袱夾在兩人的腳下,用腳試探了下,聽見彷彿是沙礫滾動的聲音。包袱裡面有什麼?
他看見阮巧巧緊張了,拿筷子的手微微顫抖,額前的發濕了一層,嘴抿的很用力,想使出吃奶的勁又怕驚動了他,就像在他眼皮下偷糧的老鼠,還真是有趣。他豎著耳朵聽,即使是嫪人重新分肉盛盤的聲響,也休想瞞住腳下悉悉索索的聲音。想偷偷的把包袱轉移走?
他伸手一提將包袱提了起來,連沙礫般的聲響都像這隻老鼠一樣驚慌。
這個小男人還真是柔弱,這麼點東西用得著吃力嗎?莫名的,姜君夫昔日的淳淳叮囑在耳中縈繞,「男人嘛只有柔弱一點才能得妻主疼惜,你再這樣下去,以後可怎麼嫁的出去啊?」十年來的委屈紛湧上頭,剛才升起的一絲憐香惜玉瞬間煙消雲散,誰叫他惦記十年的妘少君偏偏選的是,與他南轅北轍、要多柔弱就有多柔弱的小男人!虧他以為只有妘少君懂他的性子知他的好!
他就不該動惻隱之心!姜君子高聲引起大家的注意:「姜林夫,把貴客的包袱送到客房裡,擱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妨礙貴客吃飯。」手指擱在包袱的結上,在姜林夫接應時使了使眼色。
心腹姜林夫果然不負所托的勾開了結,包袱摔到了地上,如同珠玉紛紛落盤,金黃色的東西滾了一地。
原來是大豆!
姜林夫很聰明的趕緊認錯:「都怪我沒有接好,我這就拿掃把來。」
姜陽佯作不悅:「犯了錯就要自己承擔,讓他自己收拾,我們吃我們的。」爾後夾了一塊兔腿放在阮巧巧的碗中,「妘君和巧巧跋山涉水來我姜族,我們已是感激不盡,還帶了這麼多的豆種,是打算讓我姜族遍地種上大豆嗎?真是有心了。」
姜君奇了:「沒見妘族有種大豆啊,這些豆子從哪來的?」要是早知道他們會帶大豆過來,她就該提醒了,姜族最不缺的就是大豆了,這傢伙繁殖能力特彆強,一代比一代還佔地方。青的時候確實可口,可是沒多久就黃了,到老的時候嚼都嚼不動,沒什麼種植價值。
見瞞不過,阮巧巧只得從實招來:「是我早上在山澗里發現的,便和妘君一起收割了過來。」
老人氣得鼻子都冒火:「目光短淺!我姜族到處都是這種沒用的東西!」連什麼該種什麼不該種都搞不清楚,還敢說自己會種植術?
原來他們這一上午不是在卿卿我我,看來妘君還沒有色迷心竅呢。女人需要男人過夜這不算什麼,只要妘君還沒被迷到*苦短日高起的地步,他們之間的夫妻情就值得商榷了。
姜陽覺得胸口總算沒那麼悶了,連做起恭謹謙遜的姿態都順暢了幾分:「老祖叔彆氣壞了身體,巧巧也是一片好意。我聽說,巧巧有化廢為寶的本事。能把小麥軋出面,把食茱萸軋成辣椒油,說不定這大豆——」忽然,一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不容忽視,姜君子拈起一顆黃豆觀察起來,這是族裡最常見的食物,族人也曾想方設法的把它做成菜肴,黃豆用水泡大了會發軟,用來煮食尚能下咽,就像糯米,就像小麥……對了!
「如果我們把大豆泡軟了,放在石碾上,就能磨出麥面一樣的東西,會不會蒸出饅頭?如果像糯米一樣的酵釀,說不定還能釀出美酒來!」脫口而出后見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看,姜君子心下一個咯噔。本來只想恭維一下阮巧巧的化廢為寶,阮巧巧要是能做到他也賺個大度的美名,做不到嘛阮巧巧就騎虎難下了。自己動張嘴也不虧什麼,誰知自己一個衝動把奇思妙想說出來了,萬一跟阮巧巧的對策相悖,這不是等著被打臉嗎?
姜陽又羞又怒,知道阮巧巧是不會放過自己了。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舉一反三,姜君子的智商,能把這些古人甩好幾百年了。大豆確實可以像小麥一樣磨成流質,不過不是用來發饅頭,而是用來濾豆漿做豆腐。大豆當然可以像糯米一樣酵釀,釀出的不是美酒,而是最鮮美和純天然的醬油。大豆還能像食茱萸那樣軋出油脂來,稍加改進就能榨出大豆油。
阮巧巧真誠的讚美道:「收割大豆確實是我的魯莽,我還真沒想那麼多,姜君子太抬舉我了。姜君子如此聰慧,說不定依這個方法,還真能把一無是處的黃豆變成人間美味!」
「我也是信口開河,也只有試試才知道了。」姜陽的心亂了,他不知道阮巧巧是真不知道,還是有備而來,故意把功勞讓給他。阮巧巧是真的柔弱,還是外柔內剛,為了妘君姻盟姜族的決心,可以放棄妘君夫之位,放下自己的身段。
如果是後者……姜陽盯著阮巧巧的側臉沉思。這個小男人跟他所知的種族都不同,斜襟的領口上,連滾動的喉結都沒有,手也軟的出奇,是那種柔若無骨的軟。越是靠近他,越有種奇異的感覺,心裡越想排斥,人卻越想融入,就像他小時候對女孩的感覺。
阮巧巧被盯得渾身發毛,不自在的拿手撐住臉,只留個側腦勺給他。
姜陽一眼看到了他白皙的左頸邊,花蕾一般的髮辮旁,嵌著一朵層層疊疊的木雕花。就是這麼一朵看似普通的花,把他精巧絕倫的耳墜和光彩奪目的寶石,都比成了死物。
——是妘君送的嗎?
姜陽控制不住心底的顫抖,管他什麼大方得體,傾身靠了過去,一手按住髮辮,一手拔出了木雕,只心不在焉的隨口編排了一句:「巧巧,你的髮辮垮掉了,我重新給你插。」
阮巧巧不疑有他,忍著如坐針氈的不適,道了一聲謝,遲遲不見簪子被插回去,這才歪臉看了過去。姜君子的手上,不是她平常慣用的骨簪,而是這個時代還沒發明的釵。釵說不是簪,卻也是簪,它是兩股簪子的合成。這個桃木釵顯然是別有匠心的,兩根釵柄上都有一截波浪狀的彎曲,有了這個曲線,能把髮髻簪得更牢。釵尾鑲著一朵海棠花,雕工很精細,打磨的沒有一點毛刺。
阮巧巧再傻也明白了,就在日上中天的水坑邊,那兩根同時插.進髮髻的東西,不是她以為的一根骨簪加一根樹枝。而是妘君的心意。彆扭的妘君生怕她照水鏡發現了,一把把她拖走。海棠花……曾經她為了爭寵簪了一頭的海棠花,估計妘君是以為她偏愛海棠吧。
阮巧巧覺得連抬頭看妘君的勇氣都沒有了,心裡甜的淌蜜,臉上臊的發燙。
看他這副小媳夫模樣,姜陽就明確了自己的猜測,扯著違心的假笑,將這個木雕,狠狠、狠狠的刺了進去!刺得自己滿目瘡痍的內心,都是鮮血淋漓。
小傢伙含羞帶怯,姜君子溫柔款款,這副濃情蜜意的模樣,在她醉花的雙眼裡疊影重重,這對男女像是靠近了,又像是錯開了。妘君搖晃著碗中金黃色的酒液,明明像蜜汁一樣的甜,吞入腹中卻是黃連一樣的苦。
又見底了,她咀嚼著鬆散柔軟的糯米飯粒。她就是嚼著這樣的柔軟嚼了太久,嚼到忘了形。忘了糯米的本質,也是這麼的冷硬心腸。
可笑的是,她早就醉在這樣的柔軟里,醒不過來。
因為主角妘君的醉倒,這場接風宴尷尬的結束了,當然醉鬼是不可能承認自己醉倒的,外祖父當機立斷讓人送妘君回房,當然回的只是妘君的房而不是她們的房。為了不成為不知羞恥的人,阮巧巧也默認了分房,起身過來攙扶妘君,心裡盤算著待會怎麼給妘君醒酒。
妘君紅得發光的眼睛盯著她,硬得出奇的手臂一把推開她,吐出了三個字:「我……恨你。」
阮巧巧的手僵在了那兒,直到妘君跌跌撞撞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還是沒想明白,妘君是真醉了還是沒醉,妘君那三個字是對她說的,還是青梅竹馬的姜君子。
她只知道姜君子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