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孟庄

  霧蒼雖小,凡人窮盡一生也走不到頭。不知巧合還是故意,眼前這座城,也叫霧蒼。


  天過午時,城外的官道上,行人熙攘。路旁的草堆中,少年一手枕在草垛上,一手摩挲著胸前的黑色石墜,目光盯著前方,一陣出神。


  今天的太陽很毒,他原本古銅的膚色迎在陽光下有些發亮,那張如削的臉龐透出的堅毅依舊讓人有種滄桑的錯覺。幸好,當他咧開嘴笑的時候,滿口的白牙還顯現著少年的心性。


  孟庄,城外孟家莊人士,骨齡十四,自幼與三位爺爺相依為命,靠吃百家飯長大。孟家莊,座落霧蒼山下,倚山吃山,自然而然的,孟庄也沒能例外。


  「終於開了!」一把抓起身旁的藥草,孟庄躍下草垛。他七尺的身高算不得魁梧,然而一捆百來斤重的藥草壓在肩上,走的卻是閑庭信步。


  「氣呼呼的包子喲!」路過包子鋪時,他有些想笑,手裡拿的明明就是窩頭。


  「半斤就是八兩嘛!」說起朱屠戶,這人還不錯,每次從他攤前路過都能收到一根沒肉的骨頭,只不過今天他很忙,忙著跟人吵架,所以連野狗叼走了他的大腸都懶得理會。


  一路風景不斷,包子鋪老闆吆喝著狗不理窩頭,鐵匠鋪中,烙鐵腥紅的爐前,客人高舉新劍讚不絕口。屠夫在為半斤八兩吵架,野狗在為一截大腸互相廝殺。酒館飄出的醇香,讒涎著囊中羞澀的老漢。舞姬茶樓的媚笑,驟停了苦讀的書生。


  醫天閣,梁老掌柜一見孟庄前來,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滿臉笑容的眯著眼睛迎了過來。


  「好好的藥材,讓你小子給糟蹋成什麼了!」熱情歸熱情,生意還是要做,看著有些藥草被日頭曬得蔫不拉嘰的,老掌柜立馬吹鬍子瞪眼。


  一番討價還價,原本價值兩個金幣的上百斤的藥材,最終還是以老掌柜的勝利而告終。


  一個金幣,五個銀錢!

  剝削,就是剝削,赤裸裸的剝削。


  「昨日有沐浴的,怎麼會有頭皮味,唉!」在老掌柜嗔怒的斥責聲中,孟庄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醫天閣,看著對方假裝一臉惱怒的樣子,他實在是提不起勇氣再多說一句。


  早就習慣了對方這樣的奸詐,長長的吐出胸中一口悶氣,掂掂手中的銀錢,孟庄一頭鑽進對面的莫家酒肆。


  許是城門晚開,街上行人雖多,酒肆還無客人,小二倚在門沿打盹,柜上的老頭也在夢中幽會。從手中摳出一枚銀錢,孟庄惡趣味的一巴掌拍在柜上,道:「嘿!莫叔,又夢誰家小媳婦呢。」


  神女驚飛九霄外,莫老頭實在想罵,不過一看是他,不由埋怨道:「臭小子,你輕點不成,老規矩?」


  「嘿!老規矩。」


  「今天帶的什麼山貨?」遞過酒壺,暗顧四周,莫老頭熱心的問道。


  「藥草!」見他有些失望,孟庄賊賊的補了一句,道:「早上來的太趕,野驢鞭下次給你帶。」


  「臭小子你小聲點。」在老頭殺人的目光中,孟庄抱起壺酒落荒而逃。


  走在街上,孟庄發現今天巡防的士兵加了許多。就連往日里難得一見的統領,都騎上了高頭大馬在街上晃蕩。路上巧遇張寡婦,這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他哭訴,說什麼為了嚴防歹徒攜帶『兇器』入城,那些丘八把她給摸了個底朝天。


  唉!

  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孟庄嘆了口氣,大嬸啊,你有『胸』嗎?算了,怪可憐的,還是安慰安慰吧。


  迎面走來的這位衣著華麗的少年公子,看他白白胖胖的臉,略顯臃腫的身材,孟庄總覺得有些眼熟。在他身後跟著的一幫耀武揚威的『狗腿子』,行人見了紛紛避退,孟庄只好先將張寡婦晾開,提著酒壺也避到一旁。


  「閃開!」一位腿腳不便的漢子倉惶之中避讓不及,擋在了路中間。


  「敢攔小爺的路,踹死你。」孟庄看的清楚,那人只是慢了一些。然而,說話的紫衣少年卻『不依不饒』,抬腿向著人家屁股就是輕輕的一腳。看他『兇狠』的樣子,孟庄下意識的又往後退了退。


  「乓啷!」


  「泥瑪!」酒壺炸了,孟庄愣住,有些難以置信,這酒壺什麼做的啊,竟然還會自爆。眼看瓊漿灑了一地,濺到紫衣少年一身,路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同情,有幸災樂禍的,也有像張寡婦一般讓他自求多福的。


  「哈哈!」正當眾人想要看他笑話,一聲大笑,跌碎了他們的眼睛。


  「孟庄大哥,你又來了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哈哈!」


  「陸芒老弟,原來是你啊!三年不見,你又胖了啊!」


  一個熊抱,二人笑的合不攏嘴。三年沒見,確實是挺想的。


  陸芒,城主府少公子,孟庄兒時的玩伴,也是後者唯一的朋友。


  想當年,二人一句『提筆文能控蘿莉,從戎武善御人凄。』風靡大江南北,不知羨煞了霧蒼多少有為之士。


  美好的時光總是過的太快,讓人來不及欣賞就已經謝去。


  三年前,一次意外的機會,二人趴在百花樓牆頭看姑娘們洗澡被陸城主撞見后,好日子結束了。一個號稱孟家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傢伙被莊裡的老頭給打的屁股開花。而另外一個號稱霧蒼「人見人跑,花見花衰」的傢伙也被其父禁足了長達三年之久。


  今天是陸芒『出獄』的日子,沒想到一上街就碰到了兒時的難兄難弟,這讓他興奮的有些忘乎所以。


  「走,百花樓!」


  「不去,以後你也不許去。」憶想兒時,孟庄忍不住汗顏。


  「好,聽孟庄大哥你的。」二人似心有靈犀,都有些臉紅。


  弈芳閣,亭樓閣宇三千,雕檐畫棟無數,食間更有群芳弈舞,佔地三頃之奢華,冠蓋城主府。


  不過除去後方的宿院、雜院、假山池塘……弈芳閣真正對外開放的,只有前院的三層閣樓。一樓是散座,二樓是包廂,三樓據說從未有人上過,神秘得很。


  此刻,二樓的天字型大小房,生怕驚擾到客人,女姬早已停了歌舞,站在一旁安靜的候著。兩位客人已經喝光了九壇鄉雲醉,其中一位更是早就酣聲如雷。


  殘陽晚照,眼看黃昏,天空最後的一抹餘暉灑進雕窗在屋中泛起金黃,孟庄站起身來到窗邊,眸中,些許迷離,道:「好一個鄉雲醉,為何我卻醉不了。」


  「那是公子您酒量好。」不著痕迹的掃過滿地的空壇,女姬眸中流露崇拜,微微一笑道:「您看,這位公子才喝半壇不到。」


  「因為他有故鄉。」


  「公子真會說笑,誰沒有故鄉呀。」


  沒打算解釋,從陸芒兜里掏出一枚金幣賞走了她,孟庄喚進城主府的護衛,然後順手拿起一壇鄉雲醉,打道回家。


  抱著酒罈從弈芳閣出來,孟庄突感心中煩悶,眼前一片迷茫,甚至看不清前路。穿過城門,心緒不寧的感覺更加熾烈,整個人如同置身熱鍋里的螞蟻,燥熱無比,就連血脈都在賁張,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


  「啊!」


  一聲無奈的長嘯,孟庄心中百味雜陳。


  十幾年來,人前的嘲笑,夜深的孤單,無處傾訴。曾經不止一次在想,當有一天三位老爺子走後,該何去何從?

  三天後,機會就在眼前,一定要成功。


  然而何故?心中卻沒有那種漫天的欣喜,反而一種淡淡的悵然。


  賊老天!


  朝天伸了個指頭,孟庄突然感覺渾身上下都在飄。不遠處,有燈火闌珊,也好像有人影搖曳,呵呵!


  「鄉雲醉!」


  「臭小子,你喝了多少?」


  「九九……九,好……酒!」在搖搖晃晃的迷糊之中,孟庄完全忽略了此刻三位老爺子臉上驚駭的表情。


  這一夜,孟家莊鬼哭狼嚎,哀聲不斷。


  幸福,有時是如此簡單,即便是挨揍,也是一種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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