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是的,說好的不生氣。常儀自問是文明人,做不出一言不合抽龍筋的惡毒行徑。


  四公主一直忘不了那個令她遍體生寒的微笑。她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那可是嫦娥仙子,清冷無害的戰五渣!

  別說常儀沒做什麼,就是揍她個鼻青臉腫,四公主這等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也會再湊過來。


  四公主又開始興緻勃勃的計劃「反逼婚」行動。一番糾結之後,她決定,就禍害二郎神了!

  「想好怎麼面對三聖母了?」常儀說。


  「讓她不好開口就行了。」四公主瞄了常儀一眼,說,「還要嫦娥仙子你出馬。」


  「怎麼?」


  「勞煩你幫我牽線搭橋啊。聽說你與瑤姬公主相熟,你的話,他總會聽。可他又是個驕傲的人……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了。」四公主意有所指的說。二郎神對嫦娥仙子有幾分曖昧的情愫。四公主看出來了,三聖母也隱約知道幾分。若是心上人以長輩自居,還想當媒人,驕傲如二郎真君,怕是不得不把這份曖昧掐斷了。嫦娥仙子當媒人,二郎神拒絕了的姻緣,三聖母哪還好意思開口幫忙?就不知道嫦娥仙子肯不肯放棄這個備胎了。


  「若是他心灰意冷,將就了呢?」常儀問道。


  「你也說是將就咯。我也有我的驕傲。」四公主大大方方的說,「胡攪蠻纏,無理取鬧嘛,我好歹也是個公主,這些難不倒我的。」


  ——你對公主的定位似乎有點兒怪。


  「若他告訴王母娘娘呢?」常儀又問道。


  「實話實說,最多被人笑話。」四公主一攤手,十分光棍的說,「最好不要,回家還得挨罵。」


  常儀輕輕點頭,笑道:「還要向四公主討幾壺好酒,好讓我設宴待客。」


  四公主展露燦爛笑顏,高興的說:「有勞嫦娥仙子了!」


  二郎神從不覺得,嫦娥仙子會忽然對自己春心萌動,更不相信她沒事兒閑著,找自己聯絡感情。他不知道,嫦娥仙子設宴邀請自己,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然而,那畢竟是嫦娥仙子……


  ——有點兒小激動呢!


  或許再過一千年一萬年,廣寒宮的清冷也不會改變。


  頭一次接到嫦娥仙子的請柬,二郎神特意穿了一身素白的,料子輕薄的衣裳,務必達到白衣勝雪,風度翩翩的效果。他這打扮確實很動人——在廣寒宮外凍成了狗。太陰星的寒冷,不只是冰雪之寒,似乎有一股子陰森冷厲的氣息,不住的往骨頭縫裡鑽。那感覺,十分之酸爽。


  月桂花期將近,帝俊的陣法封不住太陰星的寒氣。這幾日,太陰星格外的涼爽。


  二郎神沒選對耍帥的日子。


  廣寒宮中,酒菜早已擺好。嫦娥仙子笑容可掬。在二郎神的印象中,嫦娥仙子一直是不苟言笑的冷美人。嫦娥仙子上一次笑是什麼時候?封神時,還是蟠桃宴上?二郎神已經不記得微笑的嫦娥仙子是什麼模樣了。這樣的嫦娥仙子讓二郎神大腦空白了一瞬,智商立減大半,連一旁神色扭捏的四公主都看不到了。


  常儀一直走女神路線,從沒嘗試過熱心大媽的人設。現在要扮演一個愛做媒的大媽,她感覺很新奇,很愉快。


  「二郎來了?」常儀親切的說,「酒菜已經備好,快快入座吧。」


  嫦娥仙子前所未有的熱情讓二郎神滿腹狐疑,還有那麼一絲飄飄然,怎麼也止不住。他順著常儀的指引,向桌邊走去。


  二郎神身後,四公主扯了扯常儀的袖子,擠眉弄眼,做出了打寒戰的動作。


  常儀身子后傾,微微側頭,對四公主一笑。她手臂一擺,抽出了袖子,無聲的行至桌邊,請二郎神入座。


  常儀請二郎神入座,親自為他斟酒。


  嫦娥仙子親自斟的酒,哪怕是穿腸□□,二郎神也要喝下去。執壺的手潔白如玉,看不出一絲瑕疵。二郎神盯著皓腕,心中酸甜苦辣,什麼滋味都有。他楊戩自問是個人物,在天庭頗有幾分面子。嫦娥仙子此番款待,大約是有事相求。可笑!她只在有事時才會想起自己。可嘆!她有事還會想起自己。


  酒過三巡,常儀放下酒壺,感嘆道:「昔日瑤姬公主在天庭時,我便與她交好,一眨眼,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二郎神不動聲色的將酒杯放下,心裡有一種「終於來了」的解脫與遺憾。他沉默著,等待嫦娥仙子進入正題。


  「我們當神仙的,雖說清心寡欲,到底不是無心無情的草木鐵石,身邊總要有個心意相通的人。」常儀將聲音放柔,做出諄諄善誘的姿態,「你妹妹有一群好姐妹陪著,在花叢中嬉戲,在山水間放歌,每天都過得熱熱鬧鬧的。她知道對自己好。我從來不擔心她。」


  提到三聖母,二郎神心中一片柔軟。他不自覺的柔和了神色,道:「她過得開心,我就放心了。」


  「那麼你呢?」常儀憂心忡忡的看著二郎神,「你這個司法天神,位高權重,似乎風光無限了。可是,人們畏懼你,怨恨你,不敢對你說話,不敢在你面前談笑,不敢在你身邊停留。巍峨的真君殿,比我這廣寒宮還要清冷。二郎,你是個好孩子,那不是你該承受的。」


  二郎神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不是因為嫦娥仙子,僅僅為了那句「好孩子」。他不動聲色的垂下眼帘。為什麼呢?他知道眾仙在背後咒罵自己,厭惡他的冷酷,恥笑他的無情。他知道,知道自己那連親妹妹都嫌棄的兇惡名聲。為什麼呢?為了司法天神的權力?可笑!

  一場蟠桃會,成就了孫悟空,毀了的,豈止是天蓬元帥和捲簾大將?他們兩個是幸運的,被西方佛祖看中,往西天走了一遭,重歸仙班。還有許多不起眼的小仙,犯了可有可無的錯誤,被貶下凡,再無消息。他們沒本事,罕為人知,卻有那麼幾個,與二郎神志趣相投,閑來無事,可以提著酒壺,聊上半日。他曾為他們求情。可是,玉帝的外甥算什麼?力擒妖猴算什麼?不要說駁斥,他的話,無人肯聽!這一回,是朋友,下一回呢?是下屬?是兄弟?還是親人?從那時起,發現權力是個好東西。二郎神借著力擒妖猴的勇武名聲,做了司法天神。玉帝糊裡糊塗不管事,全不見當日處置親妹的狠辣。王母娘娘在天庭大發雌威,二郎神就投靠了她。王母果然不負二郎神的期待,一步步提拔,讓他從空有名號,到名至實歸,最終成了如今令人畏懼的司法天神。


  時至今日,還有人覺得他楊戩是「好」的嗎?二郎神勉強勾起唇角,道:「能得仙子此言,楊戩便無憾了。」


  四公主似有所動。她悄悄捅了捅常儀的腰。後者扭頭看去。四公主面露不忍,輕輕搖頭。


  常儀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四公主臨場退縮算什麼?她常儀當知心姐姐,刷二郎神的好感度嗎?她一直把二郎神當小輩,做不來那麼無恥的事。


  幸虧二郎神心緒激動,沒看見她倆的小動作。


  常儀不再談二郎神,話鋒一轉,誇起四公主的好來。


  四公主的觸動只是一瞬,想到她自己的婚事,那顆稍稍柔軟的心立刻硬了。人都是自私的。若要傷害一個好人,還有幾分猶豫。若是冷酷的司法天神,那……就這麼著吧。


  配合著常儀的誇讚,四公主拋了個自以為含情脈脈,其實眼睛抽筋的媚眼。常儀在桌子下面踹了她一腳。四公主立馬端正態度,低眉順眼,做羞澀狀。


  雖然被常儀一席話感動的智商下降,二郎神畢竟是二郎神。很快,他就明白了常儀言下之意。


  心心念念的女神以長輩自居,還要給自己介紹妹子,這和預期差得太遠了!

  二郎神忍了又忍,終於無法接受如此巨大的落差。嫦娥仙子猶自誇著四公主。四公主羞澀的模樣是如此的可惡。二郎神合上雙眼,深吸一口氣。他猛地睜開眼睛,倏地起身,冷聲道:「楊戩還有事,告辭了。」說罷,不理會兩位仙子,快步離去。


  常儀假意挽留兩聲。待二郎神出了廣寒宮,她收起焦急無奈的神色,輕輕勾起唇角,道:「成了。」四公主的婚事有了應對的法子。二郎神對自己那點迤邐的心思,也該放下了。


  「他事後回想起來,會不會發現破綻?」四公主遲疑的說。


  「你也知道有破綻?」常儀睨了她一眼,道,「放心。你會一遍遍回憶不開心的時刻嗎?」


  「那他會不會惱羞成怒,告訴王母?」四公主問道。


  「告訴什麼?我說了什麼嗎?」常儀反問道。


  四公主一愣,回想一番,常儀話里話外給出了無數暗示,卻一句也沒挑明。硬說是讓兩人交個朋友,也是可以的。她抿嘴一笑,道:「真有你的,這回……」


  四公主話未說完,外面傳來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麼被打碎了。


  常儀與四公主對視一眼,急急向外走去。


  廣寒宮外,二郎神站在路邊,一副無措的模樣。他的身前,半截「玉樹」光禿禿的戳在地上,晶瑩剔透的碎片,鋪了一地。


  「呀!」四公主驚呼一聲。


  「無妨。」常儀掃了一眼,平淡的說。昔年妖皇帝俊以扶桑枝布陣,封住太陰寒氣。扶桑枝被冰雪覆蓋,積年累月,竟有了玉一般的質感,故名「玉樹」。扶桑樹是火系靈根,在太陰星這等陰寒之地,生存艱難。當年移栽的扶桑枝,有許多枯死了。它們的位置,有新的補上。它們的遺體,還留在原來的位置。若是別處,枯枝早已腐爛風化。但這裡是太陰星,冰雪包裹之下,它們一直在那裡,成為沒有生命的冰棱。許許多多「死樹」掩護「活樹」,讓人看不清它們的真面目。成活的扶桑枝仍有著天地靈根的堅韌,陣法的牽制,輕易損毀不得。死了的,就是老枯枝外裹著一層冰。二郎神大約是心氣不順,照著一棵「玉樹」來了一下子,偏不巧遇上一棵「死樹」。於是,「玉樹」被打碎了。


  二郎神和四公主,他們一個不聽八卦,一個雖然聽八卦,卻不注意犄角旮旯的八卦。他們不知道「盤古睫毛」的「真相」,見常儀如此的輕描淡寫,滿不在乎,就真的不在意了。


  回去之後,二郎神想著,畢竟是自己打碎了嫦娥仙子的東西。他想要補償,打聽了一下廣寒宮的玉樹,才知道這些美麗的事物,竟有著如此了不得的來歷。


  四公主探望三聖母時,把自己心有所屬的消息宣傳出去,順口說了「玉樹」之事。三聖母聞言大驚,說出了瑤姬提過的「玉樹的真相」,並警告四公主不得再提。四公主知曉后,自然不會再說。當時百花仙子也在場。她答應保守秘密,心裡則偷著樂:抓著二郎神的把柄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