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伏羲是個真正的文化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神仙的才藝,可不只是陶冶性情。你看伏羲人畜無害的彈琴,心思一轉,就能攝心奪魄,殺人於無形。


  一開始,常儀並沒有意識到伏羲的「才藝」的厲害。她自詡文明人,誤入原始部落,孜孜不倦,尋覓文明之音。別說是伏羲的琴音,就是小金烏嘰嘰喳喳叫幾聲,只要不是告她的刁狀,常儀都能如聞仙樂耳暫明。


  書自然是最好的。神仙記事不需書籍,妖族也沒有哪個沒事兒閑著寫小說。天宮寂寞,能時不時聽伏羲撫琴,當是人生一大樂事。


  伏羲看常儀對音律感興趣,便問她要不要學。


  多少少女有過一個才女夢,各種各樣的原因,讓她們不能付諸行動。常儀大約是幻想過自己才高八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或許,她只是需要找點兒營生,打發時間。她欣然接受了伏羲的課程。


  很快,常儀發現,她太天真了。音律只是手段,道法才是本質。好吧,她早該想到的。洪荒危機四伏,混出名堂的,都是實用主義者。


  道法自然比附庸風雅重要,儘管出乎意料,常儀依舊學得很開心。


  常儀住在東皇宮。她做什麼,瞞不過太一。三隻大金烏沒什麼表示,不知是樂見其成,還是全不在意。


  大約是真的有天賦吧,不過短短几日功夫,常儀就能把簡單的曲子彈得似模似樣。道法方面,更是如有神助。


  除了心胸狹隘到連弟子都嫉妒的師父,遇上聰穎的學生,當老師的,都是欣喜的。伏羲看常儀學得好,又給她加上了「棋」「書」「畫」三樣。


  旁的都還好,唯有「棋」,虐了常儀無數遍。棋,對應的是陣法。伏羲落子成陣,簡直不能更帥。常儀永遠也學不來。下棋,本來就是算計。陣法嘛,常儀覺得,那玩意像與她相愛相殺了整個學生時代的立體幾何。不只是上輩子陰影太重,還是真如後世人所言,女子天生邏輯思維差,陣法這東西,照著陣圖,常儀尚能駕馭。讓她自己靈光一閃,來個創新,就是難於上青天了。


  看出常儀真的沒天賦,伏羲並未強求,只拿出許多「棋譜」讓她研習。


  聽聞常儀跟著伏羲學「棋」,帝俊很熱心的送來許多「棋譜」。看著常儀疑惑的面龐,伏羲好心解釋道:「洪荒有兩位陣法大家,一個是上清通天,一個就是妖皇陛下了。通天道兄的陣法殺伐太重,陛下則略嫌繁複。」他輕輕一笑,「你運氣不錯,陛下他還從沒教過學生呢。」


  常儀很配合的擺出「三生有幸」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虛假,十分好笑。


  伏羲好笑的搖搖頭。


  修行從來是越到後期,越是艱難。地仙到天仙,對洪荒生靈來說,算不上一個坎兒。


  有東皇宮火靈充盈的環境,有太一提供的種種仙果靈芝,有伏羲教授的與講道無疑的風雅課程,還有每天新奇愉快的心情,即使不閉關打磨法力,常儀亦有進益。沒過多久,常儀觸到了天仙的門檻。


  本應水到渠成,偏生就出了意外。進階天仙時,常儀周身燃起大火。衣飾不耐太陽真火灼燒,她裸/奔當場。


  金烏乃火中之靈,心緒動蕩時,燒點兒什麼,太常見了。然而,常儀是人類。雖然修行太陽一脈的道法,卻到底不是金烏。她不該失控至此。這一回,她失控燒了東皇宮。太一的宮室防火隔熱,燒一燒沒什麼。日後呢?日後可還會失控,又會燒掉什麼?

  常儀不能不在意啊。


  帝俊和羲和都不覺得常儀燒了東皇宮有什麼不妥。太一原也是不在意的,後來看常儀糾結不放,在注意到這個問題。


  將燒燒燒視為理所當然的大鳥,當然找不到問題所在。他陪著常儀糾結,真的只是「陪」。


  「太陽真火本就不是人族能夠修行的法術。」伏羲一眼看出癥結,「太一給了你一滴精血,讓你能夠修習金烏一脈的法術。然而,常儀,你到底只是人族。」他又零零總總說了許多,大體就是常儀陰陽失調,陽盛陰衰,萬幸這不是科學的世界,不用擔心她會長出鬍鬚,乃至某些不應存在於女性身上的東西。神仙的陽盛陰衰更可怕。如果繼續讓這種情況發展下去,常儀將會成為人形金烏,開關壞了的那種,無時無刻不燒燒燒,直到把自己燒成灰燼。


  常儀無意識的捏緊手指,指節蒼白。她說:「所以呢?有何化解之法?」


  一旁的太一也皺起眉頭。


  「廢去修為,從頭開始。」伏羲斬釘截鐵的說。


  常儀臉色一白。她下意識的看向太一,後者一樣的無措。「只有這一個法子嗎?」常儀聲音顫抖,「我還想去真正的太陽宮瞧瞧呢。」若非功法特殊,踏足太陽星,至少得准聖道行。准聖啊,真的太遙遠了。


  伏羲沒好氣的瞪著常儀,似乎責怪她抓不住重點。


  太一沉默了一會兒,道:「也並非無法可想。陽氣過盛,以外力調和便是。」


  伏羲眼前一亮,撫掌道:「堪與太陽相抗者,唯有太陰。」


  昔年天地初開,盤古的一雙招子化作日月。太陽星上無時無刻不燃燒著熊熊烈火。火焰中孕育了帝俊、太一兄弟,若干年後,羲和也在這裡誕生。相較之下,太陰星遜色了許多。太陰星嚴寒刺骨,萬里冰封,唯一的活物,是一棵月桂。


  於常儀,太陰星確實是個極好的去處,只是……


  「太陰星遍地冰霜,唯有一棵月桂,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太一對著打算搬家的常儀搖搖頭,道,「且,你修行尚淺,怕會凍壞的。」「凍壞」是客氣,直接凍斃才是事實。


  「距離無可挽回尚有些時日,不急於一時。」伏羲亦安撫道。


  常儀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勞煩你們費心了。」


  最終,解決難題的是帝俊。


  帝俊本是不在意常儀如何的。常儀嘛,太一的朋友,區區人族地仙,救了,也打了他家孩子。看在太一的面子上,帝俊不介意友善的對待常儀。但若說將這麼一個女仙放在心上……妖皇的心未免太廉價了。


  「還想去真正的太陽宮看看嗎?」原本打算袖手旁觀的帝俊哂笑一聲,道,「也不是無法可想。」


  太陰星酷寒,是因其充沛的太陰之力。太陰之力最濃郁處,在月桂。似乎偌大的太陰星,用全部的力量,供養這棵月桂樹。沒了這棵月桂樹,太陰星的萬里冰封,於常儀,雖艱難,卻也不是無法抵擋。


  遙遠的東海之濱,有湯谷,傳說是太陽升起的地方。谷中有神木曰扶桑,金烏們在最大的那棵扶桑樹上築巢。帝俊取扶桑樹枝,種在太陰星,月桂樹周圍。扶桑枝自成陣法,將月桂的陰寒之力困住。扶桑枝很快被冰封。它們不曾因此失去生機,反而在冰層的保護下,默默生長,完成妖皇賦予它們的使命。


  「你現在修為尚淺,不可靠近月桂,待日後,那裡是絕佳的修行之所。」解決了問題,太一輕快了許多,「羲和不忍心你風餐露宿,要在太陰星上建一座宮殿,好像叫『廣寒宮』。等宮殿建成,你就可以搬過去了。」


  「廣寒宮?」常儀驚異的重複。


  「對,廣寒宮。」太一沒發現常儀的異樣,點點頭,道,「羲和的眼光向來是極好的。只是,你知道,她頗多講究,這廣寒宮不知幾時才能建好。」


  「不急的。」常儀輕聲說。最初的慌亂過後,常儀已經平靜下來。距離徹底成為燒燒燒,還早著呢。現在就急三火四,惶惶不可終日,太對不起自己了。


  「本就是不急的。」太一笑著打趣道,「現在心裡有了著落,才是真的不急了。」


  常儀似嗔似怨的睨了他一眼,捏著嗓子說:「是奴家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平白擾了東皇陛下的興緻。恕罪,恕罪~~」尾音拉的老長,一波三顫的,聽得人骨子都酥了。


  太一沉默了一瞬,道:「好生說話。」


  常儀掩唇,只露一雙笑意盈盈的眼。


  修建廣寒宮,常儀也是想出力的。她那連窩棚也搭不好的強悍實力,被羲和嫌棄得懷疑人生。她被打包送給伏羲,還附帶羲和的鄭重囑託:一定不要讓她在廣寒宮竣工前靠近太陽宮和太陰星。


  罷了,不用自己動手就有房子住,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常儀索性將廣寒宮拋諸腦後,整體跟著伏羲彈彈琴,寫寫字,背背棋譜,每一天都過得美美的。


  不知從幾時起,太一成了風雅課堂的固定成員。東皇太一,竟是出乎意料的能歌善舞。


  此時沒有後世的許多講究,歌舞還不是被打入下九流的可恥勾當。此等風雅事,許多大人物都能來一段。但是,太一的這一屬性,還是讓常儀十分意外。


  「完全被比下去了呢……」常儀幽幽一嘆,似真似假的抱怨道。


  太一勾起唇角,頗為自得,道:「我教你。」


  常儀嘟起嘴唇,瞪大眼睛,道:「我幾時說要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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